而是当你按照往常一样分食着黑面包和肉条,开着因为奥列格的存在而显得无伤大雅的玩笑,背地里叫他「占尽便宜的小鬼」,被挑衅回了一句「是啊,年幼者优待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呢」……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冷不丁地随手作出的某个举措,说出了某句话,让人对他黑色的本质目瞪口呆。
那就发生在某个瞬间,不给人任何反应余地,能反省的只有因为被蒙蔽的自己身处糟糕困境的事实,而费奥多尔甚至不是在刻意欺骗。
费奥多尔将所有的恐惧都看在眼里,他不以为意,嘴角的弧度都没半点变化。
“嘘€€€€小声一点,尽管让季阿娜缠着奥列格,那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方法。奥列格拒绝了继任监狱长一职,但不代表他没有获得古拉格的「偏爱」。”他说。
亚科夫睁大亮红如炭的眼神不敢再注视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孩,他看向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想要从这些人身上讨要一个公道。
你们是不是疯了?大家都是暴徒,你们凭什么用这样注视着卑劣者的目光裁定我?
亚科夫想这样喊。
自从奥列格成为他们的「老师」后,大家接受了全新的准则。
并非强迫性,而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那之下,便没什么可顾虑的。
唯一的心照不宣的准则就只是:不要让「老师」感到困扰。
就像现在,费奥多尔和果戈里来到这里。
他们身边是无数个在白天温驯垂着头,向奥列格寒暄问好的家伙,褪去了坚韧明媚的外皮,露出黑乎乎的内里。
亚科夫想要质问他们:「老师」会宽恕我,你们又凭什么来对我进行审判!
“他为律贼,我为素卡;他宽恕,我审判;他说自己不是监狱长……”费奥多尔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轻轻搭在对方头顶。
他轻轻地抛下了一剂重雷:“他当然不是,因为在他拒绝之后,新的监狱长是我。”
当手指贴上亚科夫头顶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双眼瞠得极大,不甘和怨怼凝固在眼眶中,化为眼泪从脸颊滑下。
“所以你可以向我忏悔。”费奥多尔说,“我听见了,可我不会宽恕。”
他悲悯说:“赠予你的罪,以罚。”
血液从五官溢出,禁锢着亚科夫行为的手扯开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反抗。
石壁将要塞划分为冷热分明的两块,若是站在广场上便能看见这割裂的现状。
二楼壁炉的火光闪烁着。
围坐在火炉旁边的奥列格一边将那些不得已被淘汰的书籍撕开,扔进壁炉中维持火焰,一边轻声向季阿娜说着什么。
能反映出季阿娜轻松心情的是她全然放松的四肢,和话语里的雀跃。暖光在她没有五官的脸上明暗忽闪。
她听着奥列格的承诺,在心里理解着因为五官被剥夺而丧失依旧的「热泪盈眶」。
一楼则是充斥着冷硬和血色的世界。
每个人都隐没在二楼的余光照不亮的地方,罪与罚不会宽恕,没有任何「罪」的人类在施舍属于他的怜悯。
奥列格将古拉格变成了一个虽然贫瘠但富有生机的地方,而费奥多尔只是站在这里,都像是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掐灭。
€€€€就和是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一样。
白昼不会干涉黑夜,黑夜也不会覆盖白昼。
至少在此刻,他们都代表着明天。
而明天的确到来了,奥列格没有功夫去理清是否少了人,广场上的冰雕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那之前,达尼尔冲进了房间,指着门外,指向更远的地方,语气分不清是急促还是惊恐。
“有人误入古拉格了,就在上次您说影子最清晰的坐标上!”
***
【许多人都会问:「他」凭什么统治古拉格?
若是被律贼们听见,这些卑鄙的嗜血禽兽会以泛着红光的仇恨视线死死盯着你。
若是被素卡们听见,鬣狗般癫狂的告密者会将冒犯者的姓名传递至古拉格的每个角落。
冒犯者会被逼至由红砖和雪泥铺开的广场。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这是监狱长享受行刑的露天舞台,在「他」来到这里之后,这是我们瞒着「他」忏悔的集会之地。
没人真正动手,我们如同只剩下骨架和眼球的秃鹫,一言不发死守在周围,直到那人的身影代替红砖和雪泥,无人问津的广场落下大雪,带走一切热量,让他成为西伯利亚被封锁边界线的又一根冰桩。
这是最好的结局,因为若是被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少年听见这个问题……
那不是能写在书里的内容。
不如把这个问题缓和一些,这样或许就能拿到答案€€€€「他」是谁?
我,西西伯利亚平原抵御异能战争全境战线上将,将战争驱逐出西伯利亚联邦的战时总指挥官,达尼尔€€费多罗维奇€€伊万诺夫,在此以灵魂起誓,所述之言绝无半分虚假。
Sib Lr(塔塔尔语:沉睡之地)没有谎言。
*「他」是沉睡之地唯一拥有两颗心的人,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
与战场相离的西伯利亚从不安宁,*上帝和魔鬼在这里搏斗,那战场便存在于人们心中。
曾有人问我为何要和律贼为伍,我怒斥:*我要把这人溺死在厕所里!
我不耻于与任何恶劣的人为伍,不论是律贼、素卡、猴民……我不在乎。
令我感到羞耻的却是这个问题本身。
我并非与律贼为伍。
我与万世传颂之王同行。
€€€€€€€€达尼尔€€费多罗维奇€€伊万诺夫上将《凛冬追忆》€€选段】
第85章
那个坐标的距离其实非常远,可以说是古拉格的人利用各种异能后,目前为止能抵达的最远距离。
有着速度加持的异能者正带着奥列格疾速飞驰。
只是误入的外来者的话,把人带回要塞就行了,但奥列格想要观察入口附近的情况。
“怎么这么远啊……达尼尔真的没有标注错误坐标的准确位置吗,这已经不止我们上次外出的探索距离了,偏差也太大了吧。”异能者抱怨着。
“偏差?”奥列格皱眉,“达尼尔不会犯这样的失误才对,以前有这样的事情吗?”
“您太相信达尼尔了,说真的,他脾气可真不好,也就对小孩还剩点耐心,和我们出去的时候总是随时都要暴起的模样……”异能者一边提速一边大声说,“刚认识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他变坏了!”
奥列格没有作出评价:“还有多久?”
“应该快到了,真的好远啊,这也太离奇了,我发誓没有拖延,但花的时间是上次的三倍……不,五倍。”
“观察到有外来者的时候没有发现距离问题么?”
“您说€€望台上吗?没有,他们只是「看到」了标记坐标上的异常,然后立刻报告了。”
“可是这样说不通。”奥列格说,“€€望台上帮忙的异能者,我记得是能够眺望指定位置的超好视力吧。”
“是的,只要有准确的坐标,他能以自己为中心看清远处的一切事情。”
“距离出现偏差,坐标当然就是错误的,那他是怎么「看见」的?”
“呃……”
奥列格看了看前方的冰原,在一片冷肃的白中隐隐出现了一片黑影,随着距离的拉近更加清晰。
倒在地上的误入者昏迷不醒,奥列格只来得及扫了他一眼,立刻被现场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那些影子所摄去了注意。
在短暂覆盖后的地方,另一个世界的身影会更加清晰,足够让奥列格把他们大致的五官、外型、甚至衣着都看个明白。
四处奔走的明显是亚洲人,从衣着制服、对话时候的动作等稍加判断的话……是日本……军警?
奥列格有些难以置信。
这也太离谱了,他们进来之前的几十年都只是在西伯利亚的范畴,这一下蹿到了亚洲???
奥列格还注意到,这群日本军警似乎在四处奔走追踪着什么人€€€€他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昏迷的误入者身上。
是个身量高挑的长发男人,仅穿着长款风衣,随身带着街上随处可见的挎包,手边还有一顶帽子。
像是在日本街头经常会遇到的那类外国游客。
“先帮忙把他带回去吧,辛苦你了。”奥列格说。
“我只能带一个人行动,我不能把您留在这里。”
“我相信你能很快赶回来的,不是么?”奥列格微笑着拾起了地上的帽子。
在帽子里侧的边沿,用与帽子颜色不同的细线缝制着「Rimbaud」的字样。
对方说不出推辞的话了。
至少在古拉格,没人能拒绝微笑的奥列格。
***
没有食物,没有更多的情报,唯一的好消息是在误入者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找到了紧急药品,上面的所有标签都是法文。
坏消息是这些药品全部用到了误入者身上,他身上有不少细碎的外伤,古拉格没有医者,不能确定是否还有器官损伤。
他昏迷了三天,在此期间,费奥多尔也去到了现场观察情况。
他是带着果戈里一起去的,指着人影最清晰的地方问果戈里:“能连通这个方向十五米左右的地方吗?”
果戈里:“当然,十五米而已!”
金色的漩涡出现在十五米开外,但还是在古拉格,并没有影响到现实世界。
看来还缺点什么东西。费奥多尔这样想。
等误入者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漆黑小窗上的……没有脸的小女孩。
小女孩柔软的头发顺着夜风摇摇晃晃,明明没有嘴,甜甜的声音却传递了过来。
“您觉得我可爱吗?”
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不由地打寒战,实在是太诡异了。没等到回答,小女孩歪了歪头,声音中带着真切的沮丧:“您不觉得我可爱吗?”
“……”
“除了奥列格和眼瞎的达尼尔,谁会觉得没有脸的女人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