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面不改色地原谅了季阿娜,虽然奥列格觉得这个吃黑面包也保持优雅的法国人的意思是「你其实也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离开古拉格之后,季阿娜的脸发生了变化,五官重新出现了,像一直用布盖着的东西终于展示在了空气中。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不管谁见了她,再冷硬的心肠也会软下来吧。
而就在季阿娜的身影逐渐淡化的时候,奥列格听到了来自那头崩溃的喊声。
“不!季阿娜,我没事,你不能€€€€”是达尼尔的声音。
季阿娜没有理会达尼尔,她甜甜的声音里含着怒气,不知在向谁说:“我还欠果戈里一个玩偶,你能帮助我的吧,先生?”
“现在,请割下你的头送给我。”
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动静。
声音在这里消失了。
果戈里嘟囔着:“不是说玩偶吗,谁要没有头的玩偶啊……”
除了他的低声埋怨,冰原上只剩下冲击波四散的呜呜风声。
奥列格在原地若有所思,最后,他偏头看向了兰波€€€€这个和古拉格接触不深,行事作风和费奥多尔截然不同,气质可以说和整个俄罗斯都完全不搭的法国男人。
“兰波先生,我能和你聊聊吗?”
***
【古拉格是一个由他人创建的舞台,需要演出的是他人筛选的剧本。
我并非全知全能之人,不能窥见事情的全貌,并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客观却虚伪地劝诫众人。
我无法解决那些挣扎、困惑、心痒难耐、嘟囔、语无伦次、怨声载道、低声下气、麻木不仁、投机取巧、密谋策划。
是的,诸位,我无法解决那些。
所以不必来询问我有关你们自身的一切,要捡起什么,抛下什么,那都是我无法干涉的选择。
世界的大门紧紧关着,推开那扇门,那便是我能做的全部。
接下来,请大家拾回被剥夺的罪恶,昂首挺胸,向前走吧。
€€€€€€€€《古拉格律贼》€€节选】
第87章
「我开启笔名是为了什么?」
€€€€为了取材。
「我见识到了什么?」
€€€€战争的一隅,无法存活的恶劣自然环境,崇高的将领,被圈禁的受难者,无药可救的恶徒。
「我收获了什么?」
€€€€太多了。
那实在是太多了,巨量的信息通过不同立场的人物,不同的发展脉络塞进他的脑子里。
大的背景无疑是战争。
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说:战争是一种巨大的利害关系的冲突,这种冲突是用流血方式进行的。
「利害关系的冲突」是剧情诞生的基础。
由此,古拉格诞生了。
它本该属于战争的一环,被当作俄罗斯最锐利的武器,从远东直插欧洲的心脏。
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它被迫收入鞘中,刀柄被一点点腐蚀,只剩下更为凶狠的刀刃。
现如今,这把刀在奥列格的手中。
让奥列格意识到这一点的,是当季阿娜的异能发动后,那个因为她的「请求」而死掉的人。
应该是对那边的达尼尔表现出了威胁的态度,所以小姑娘才会干脆利落地下手了吧。
这也符合奥列格一直以来对她的观察。
在古拉格,值得观察思考的人物有很多,季阿娜算是一个代表。
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在奥列格还没见过她的长相时就这样认为了。
她永远怯生生的,因为不想让奥列格觉得她没有嘴巴而说话是一件猎奇的事,所以开口的时候习惯垂着头,或是用袖口捂住脸。
这个小姑娘平时也不太敢一个人来找他,通常是跟着果戈里一起,还为此经常被其他孩子冷嘲热讽。
而季阿娜从来不会真正因为这些话语而伤心,在她决定抬头的那一刻,能击溃她的就不再是外貌那种东西。
如果从季阿娜的人物弧线来看,她的转变无疑是巨大的。
漂亮的姑娘失去了引以为豪的容颜,在挫折和苦厄中一点点走出阴霾€€€€听上去完全是一个励志又感人的人物成长故事。
而古拉格最娇嫩的花蕊,只在她开向她想为之盛开的人。
「我手中的鲜花,对准别人则变为了狠戾的白刃。」
「我眼中的受难的古拉格,在他人面前则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
这让奥列格终于醒悟了。
在古拉格,最值得观察的人,不是摸不透的费奥多尔,不是乖戾的果戈里,也不是可以作为经典代表的季阿娜。
最值得观察的人,是奥列格他自己。
一个出现在西伯利亚,漫无目的的他国人,被这里钢铁意志的将领所打动,愿意帮忙解决人类的灾难。
接着,没有任何中间环节出现过差错,一切都顺利非常。
他不怀恶意的,将区别于之前的另一类「灾害」,释放到了人间。
从更高的宏观角度去看的话……
奥列格从一个时刻面临生命威胁,受人摆布的普通人,变成了有资格踏进战场的持刀者。
即使他本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这样的打算,也没有人去推动事情朝这样的方向发展。
故事的剧情能否全凭偶然?
又或者,他其实已经受到了很深的影响,只是因为潜移默化得太成功,无法被清晰地识别?
「是古拉格改变了我吗?我的心里其实也萌生着野心的种子?」
「若非如此,为什么我会在能预知事态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这样做呢?」
奥列格想找一个局外人来询问这个问题。
“兰波先生,你觉得古拉格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向刚认识不久的法国人提出了诚挚地询问。
***
这是一个比平时更寒冷的夜晚。
古拉格的人离开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也不再偷偷惹是生非,早早地休息下,为离开这里做准备。
兰波坐在壁炉旁边,以往那是费奥多尔的座位,明显的感觉到这里或许是整个古拉格最温暖的地方。
就像奥列格会将自己的那点面包分给费奥多尔一样,他把最暖和的位置也让了出去。
听到奥列格的问题后,兰波一开始感到了奇怪。
古拉格是个怎样的地方,奥列格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个吗?
“或许,你身边的那两个小孩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兰波委婉地说,“或者是其他服从你的人,他们在这里生活,应该比我要更了解才对。”
房间里没有窗户,奥列格微微仰头看着屋顶。
因为没有照明的电器,屋顶自然也就像房屋的其他地方一样专门请异能者帮忙打磨,如今依旧呈现出非常原生态的,像是倒悬山脉般的粗砺质感。
是属于古拉格的质感,粗旷、滂沱、罔顾一切生命死活的肆意恢弘。
“古拉格对费季卡一文不值,而果戈里在离开这里之前是不会理解古拉格的。”
奥列格说,“而其他人,首先请允许我辩驳,他们并不是服从我。他们……同样不了解这个地方,就像果戈里之前说的那样,「反正都是活着,活在古拉格和外面有什么区别」。”
“你很了解他们。”兰波由衷地说。
“因为相处时间够长,能够观察到足够多的东西来进行思维的推衍吧。不过也不能保证准确性,当作我的妄断就好。”
奥列格移回目光。
“我更想要询问你的观点,作为一个刚来古拉格的人,你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呢?”
“那就是你吧。”兰波说。
“什么?”奥列格没理解。
“以前的古拉格我无从知晓,现在的古拉格全是你的痕迹。”
兰波微微斜过头,对着壁炉中的火焰。
“面包的配给,挖凿出的壁炉,冰原上的记号……当人们说起法兰西第一帝国,自然而然会想起拿破仑,那当我说起古拉格,也自然会想起你。”
“这可真是……”奥列格愣住了,哭笑不得摇头,年轻的面孔摆上谦逊,“法国人可真是天生的浪漫家,这种话是真的会让人不知所措的。”
兰波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表述有问题,他垂下眼,接着说:“如果你不这样认为,只能说明古拉格在你眼中也只是一文不值的地方吧,就和费奥多尔一样。”
奥列格瞥了兰波一眼,心想自己和费季卡或许还是不一样的。
他思考着为什么会给兰波这样的感觉,一时间没说话,气氛有点冷。
“事情变得有些麻烦。”兰波突然开口。
奥列格惊讶望去,看见兰波正对着自己,脸上不再是那股驱散不开的阴郁,非常柔和。
“「古拉格群岛」?”他快速反应了过来,急促问,“你的媒介不是我和费季卡吗,为什么能出现在兰波身上?”
“这正是我要说的。”他说,“你还记得吗,我只能在有人进来的时候出现。”
奥列格:“……又有人误入了?”
「兰波」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次不是误入。”
“不是误入?”奥列格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