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搞不懂这两个家伙!!
要麻仓叶王来概括名声在外的阴阳师和狂言家的话,那绝对只有一个词汇:任性!
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突然窜出来,提着一壶酒一香碟就在外廊坐上一夜啊?
每次晴明这么做的时候都会带上薄朝彦,然后再把睡梦中的叶王也拖起来,美其名曰「今夜有感」,真实目的就是哄骗薄朝彦喝酒。
拖上叶王的理由更简单,安倍晴明觉得今天绝对能说服薄朝彦,于是认为应该有一个具有独立自主能力的人盯着他们,以免两个人喝醉了,干出什么古怪的事情来。
等坐了一夜,安倍晴明喝到尽兴也没醉,薄朝彦坚守城池,似笑非笑把人拖回去睡觉。只有吹了整晚冷风的麻仓叶王打着喷嚏,高烧几天。
等他好了,晴明还是会这么做,乐此不疲。
而经常这样折腾人的远不止安倍晴明,薄朝彦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真的,让一个小孩堵在大门口,企图说服一个板着脸来求婚的咒术师回家这种事……真的合适吗?
尤其是咒术师嘴上说着「我知道了」,心里想的是「这是谁?晴明吗?怎么变得这么矮了……不是晴明的话那直接杀掉吧,就当没看见他」。
麻仓叶王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咒术师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他肯定会当场结印动手。
这种事就算告诉薄朝彦,薄朝彦也只会笑眯眯摸摸他的头:“叶王今天也好好活下来了啊。”
……我觉得我命不久矣。
弄懂阴阳师和狂言家的想法,这件事被麻仓叶王提上了日程。
可这样是很辛苦的,这一点五条知比任何人都深有感触。
两个不说人话的家伙经常天南地北地闲聊,话语中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感情,要是试图从他们的言语中判断想法,那还不如直接将诱惑问出口呢,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更好揣测的答复。
而五条知在得知安倍晴明家里又新添了人口之后格外恼怒。
“你就这样给他取好名字了?!”他恼怒的就是这个。
自认为已经无所不能的五条知,至今还没能给自己的石头取好名字。
“说着想学会这类「咒」,结果你怎么连门槛都迈不进啊。”晴明这样嘲笑他,“原来是不机灵的性格,还是尽早放弃吧,把石头还给朝彦,我们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怎么样?”
气得五条知没事就跑来薄朝彦这里,朝彦在书房里写着字,他就在旁边狂阅书籍,带着一股「不就是个名字吗,看我博古阅今速速处理掉」的架势。
麻仓叶王不喜欢五条知,准确的说,他不喜欢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那个叫天元的小咒术师外,其他人根本就不像安倍晴明之前所说的:「心思单纯,心口合一」。
五条知会在翻找名字的同时,找一些无趣的事情来和薄朝彦讨论。
有时是揣着一肚子的气,说咒术师怎么都是一群目光短浅的蠢货,烦都烦死。
如果薄朝彦提出「那也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和你一样的视野」,他会很骄傲的回答:「那倒也是。」
心里却想着「既然认知的高低是存在差异的,这一点没办法改变,那要是再来烦我,就全都杀掉算了。」
五条知是很自然地在想这件事,没有说出口也不是出于隐瞒,而是觉得其他人的想法应该和他是一样的,所以没必要特意提起。
那个叫做禅院荒弥的咒术师和他如出一辙。
禅院荒弥没什么话,来这里除了求婚之外就是安静坐着,好几次把叶王当作了晴明。认错的时候会道歉,心里想的是€€€€
「阴阳师的话,就不好像对待其他试图来烦朝彦的咒术师那样了。杀掉的话也会有点麻烦。」
禅院荒弥不讨厌麻仓叶王,他只是觉得有其他人在薄朝彦眼前一直晃,很烦。
他们是这么想的,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麻仓叶王当然转头就把这些想法告诉了薄朝彦。
朝彦无奈的说:「这算是年少轻狂吧,叶王不要学。」
叶王觉得安倍晴明和薄朝彦根本不懂什么是年少轻狂,不是因为口头不满发生冲突就算年少轻狂的。
「狂」和「凶」同音,和那两个咒术师比起来,麻仓叶王觉得自己和乖得不行的天元根本没有差别。
「就连大阴阳师和狂言家也看不透人心。」
安倍晴明和薄朝彦看不透人心,他们只是太会拿捏人,看人的眼神太纯澈太认真,惊愣彷徨欢喜满足,每一眼都是摊开心怀展示自己的一生。
就是这样的眼神,所有被注视的人都会感到自己的特殊,并非具有相同特质的人走到一起,却投入了全然的平等和尊重,和爱。
所以那些人才会想要回报以相同的东西,也就是安倍晴明口中的「单纯」。
麻仓叶王认为世界上没有真正单纯的人,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那个人前来拜访。
***
西川的大火最后还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复。
阴阳师说这是咒力导致。
咒术师说对方已经离开了西川,要我们派出大量的咒术师,就为了追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这是绝无可能的。
薄朝彦说,你们真的想从我这里「听到」答复吗?
于是想要追查的人集体哑火,他们算不准薄朝彦的意思,是真情实意地询问,还是一种警告。
好在狂言家依旧呆在平安京,还有安倍晴明这样的大阴阳师坐镇,至少在平安京范围内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源氏不再去追问了,这是非常识时务的做法。
既然有识时务的人,那就也有不识时务的人€€€€源博雅就是其中一人。
源博雅是醍醐天皇第一皇子之子,母亲是藤原时平的女儿,从三位殿上之人,真正的皇孙贵胄。
放弃皇室身份入臣籍后,他被赐姓「源」,自幼和醍醐天皇学习筝,所以也可以说是和如今的村上天皇一起长大的。
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按理说是和寻常贵族一般作派,将对狂言家的赞美全部放在口中和笔墨上,真的要见面是不肯的,甚至会刻意的躲着薄朝彦。
源博雅没有,他对家中不再追查西川的决定非常不解,于是干脆就直接前来询问让他们退缩的薄朝彦本人了。
没有带任何侍从,牛车也不乘坐,在风和日丽的下午,源博雅独自徒步外出,来到了打听来的府邸门外。
宅子没有合门,荒野似的庭院印入眼帘,自生自灭的花草似乎有着奇艺的秩序,难以形容这种秩序呈现出的是何种形态,好像每处花草都生得一样多,但仔细去看的话种类又略有差异。
错落中倒是生出了令人喜爱的乱相。
源博雅就这样在门口看了很久,似乎是沉迷在这这股荒凉和生机交错的场景中了。
“请随我来。”说话的是被大人随意差遣的麻仓叶王。
他本来在跟着薄朝彦看书,今天是罕见的安宁日,五条知和禅院荒弥都有事,天元也没来。家里只有两个叶王听不见心声的「怪胎」在。
突然,安倍晴明从门外走进来:“有宾客拜访,就让叶王去迎接吧。”
麻仓叶王不情不愿地放下了书,来到大门。
源博雅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
叶王带他去见晴明,在引路的途中不断听着这个人内心的声音。
「这里可真够乱的,居然没有一个仆从来整理。」
「这是什么花香?樱花吗?不,樱花应该不会在这个季节盛开吧,况且我也没有在院子里看见樱树。」
「来接我的孩子是人吗?还是他们口中的,晴明公常用的式神?或者是『咒』?搞不懂啊。」
「我要怎么开口才好,直接询问西川的话像是在指责吧,这样或许不太好。」
「……」
麻仓叶王:“……”
怎么这么多内心话啊!你是来踏青的小孩吗!!!
等把人送到,叶王转头就打算离开,却被晴明叫住了。
另一边,源博雅已经开始和薄朝彦对话。
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再次开口的是朝彦:“您看起来满腹心事。”
源博雅两弯眉浑如刷漆,硬朗的五官稍微扭结:“我是为了西川的是来的。”
还真是直接啊,不是犹豫了很久吗?叶王走神的想着。
“我还以为您是在感叹,平安京怎么有这么糟糕的院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啊,的确有这样想。”源博雅说,“您和晴明公没有仆从吗?”
安倍晴明悠悠说:“我们有叶王。”
薄朝彦也点头:“叶王很能干。”
麻仓叶王:“……”
“这个小童?”源博雅侧首凝思,“难道真的是式神什么的……”
“叶王可是能将名字载入阴阳师史册的好苗子。”晴明说。
安倍晴明从来不吝啬对外人夸赞麻仓叶王,每次这样介绍的时候,对方都会露出诧异的神情,然后口中应和着夸赞,然后在心里默默想。
「什么载入阴阳师史册啊,能被安倍晴明承认的多半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怪胎吧。」
听了晴明的话,源博雅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那可真是了不起,是我唐突了,十分抱歉。”
「载入阴阳师史册……那我的话简直太冒犯了。不,就算他没有那样特殊的品格,我也不能将这种话说出口啊!」源博雅心中这样想着。
他的思维还在继续发散。
「这样的话,得正式赔礼道歉才对。明明我很清楚被人误会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居然还犯下这样的错误。」
「赔礼的话,要送什么比较合适呢?现在小孩子都会喜欢什么?和果子的话是不是有些寻见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的口味啊……」
麻仓叶王:“……”
薄朝彦在此时开口:“您在想什么呢?一副苦恼的模样。”
源博雅脱口而出:“我在思考这孩子会喜欢什么味道的和果子。”
麻仓叶王:“……”
薄朝彦和安倍晴明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带着笑。
“樱花和青草的吧。”薄朝彦说,“记得多送一点,这孩子胃口可好了。”
麻仓叶王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失语了,他根本不爱吃甜,樱花是晴明喜欢的,青草是朝彦喜欢的……这两个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