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里嘿嘿一笑,这次没有抛出语调起伏夸张的长篇大论,简单说:“老师揍的。”
“……”
太宰治眯起眼:“哦呀,魔人先生似乎有些不对劲哦,什么老师,让我也听听看,是那种罕见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漂亮老师吗?”
果戈里:“这么说好像也可以?太宰君,你很懂嘛!!”
太宰治竖起了大拇指。
“果戈里。”费奥多尔偏着头,“我只是很难相信,你会一点芥蒂也没有,毕竟老师抛弃我们很多年,回来之后还把你……揍成这样。”
“抛开事实不谈,老师要揍我,难道我就一点错也没有吗?我这不是没有被揍死吗?”果戈里笑嘻嘻说。
解读唇语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顺带一提,陀思,因为你带着原本正直善良懂礼貌的我们不干好事,惹怒了老师。现在默尔索已经不是你的廉价旅馆了,是半个家,怎么样,是不是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变得亲切起来了?”
太宰治:“哦呀哦呀!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啊,魔人先生!这可比我们之前的所有闲聊都要来的精€€€€诶诶诶诶!!!”
在太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中途,他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掉的圆圈,整个人失重,直接掉了下去。惨叫声从果戈里身下圆圈的缝隙中传出,久久不散。
“那么,我得先回去给老师复命了,陀思,和你再度道别还真是令人心碎的事啊,嘻嘻嘻。”
“果戈里。”费奥多尔脸上所有的表情在顷刻间化为平静,“代我向老师问好。”
果戈里眨眨眼,手拢在耳边,夸张喊:“你€€€€说€€€€什€€€€么€€€€”
费奥多尔拍拍掌心的鸡蛋壳,露出了古拉格的律贼最熟悉的那种笑。
是他在参加米哈伊尔葬礼的时候,故作伤心流露出的真挚浅笑。
“可以的话,替我提前转告:我已经翻开了「书」的第一页,和每一页。”他真诚地说,“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活着相见了。”
第170章
西格玛,天空赌场经理,天人五衰最无害的一个,是没有过去,也难谈未来的人。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会出现。
除了手中的那张电车车票外,西格玛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曾经现在沙漠彷徨,成为奴隶被迫参与犯罪,又逃走。
逃向何方?西格玛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逃。
因为不管去往哪个地方,周围有没有人,面对他的是殴打、责骂、还是好心的微笑……他都没办法感到心安。
「心安」是很悬浮的说法。
单论跳动的心脏,它自始自终都被胸腔好好安放着,不受控制地跳动,维持着机体的生存。
这真的能算是生存吗?西格玛也想过这件事。
探究得不到任何结果,直到那个男人找到了自己€€€€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想要一个家吗?」
这个男人很可怕,他拿出了西格玛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作为引诱他人擅入伊甸园的苹果。
起初西格玛只是遵循着内心,答应了费奥多尔。他不明白促使自己做出决定的动机是什么,可即使弄不清楚,在他把天空赌场视为自己归属之后,「家」的概念也被完善。
我做出了无比正确的决定€€€€西格玛对此坚信不疑。
「因为人类的生命中需要这样一股力气,需要与被需要,持有与被持有,这是千年的变迁也无法改变的,不被驯化的原始冲动。」
那个来到天空赌场的「人」这样说。
「天空赌场因你而诞生,你因天空赌场而存在。在这样的因果关联确定的瞬间,你的余生就也被定下了。」
西格玛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看着对方的异色双瞳,就像是看着一个沉淀了更长时间的自己。
€€€€那么孤
“你明白什么……”西格玛知道这是被洞穿之后的强词夺理。
自称「清道夫」的青年冷峻点头:“我应该是明白的,只有我能明白。”
这个奇怪的客人来到天空赌场是不久之前。他并不参与任何娱乐活动,白天见不到人,只在晚上会出现在赌场的开放天台,要么安静站着,要么被服务生送去椅子后坐在边上,一呆就是一整晚。
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天空赌场的高度会让直面阳光的皮肤感到些许不适,可那个人并不在意这一点,也只有在被朝阳的辉光洒满脸庞的时候,那张冷漠的面容才会有所松动,流露出隐晦的松弛来。
在站在他旁边一起迎来朝阳的时候,西格玛问出了内心的困惑:“你到底是谁?来我的「家」要做什么?”
“太宰治说这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他建议我来看看。”清道夫回答,“来了之后我才知道他的打算,不过那并不重要,这里的日出的确……有所不同。”
西格玛:“你不会就是来天空赌场……看日出的吧?”
“「保护自己存在的价值」是我们这种人最重要的事,也是唯一的事。”
说着这话的时候,清道夫的表情依旧是冷峻的,唯独话语中的怀念能表露那么一丝丝感情。
“我想他们是想这么告诉我的,只不过从来没有直接说明,而是等着我自己去寻找。”
搞不懂。
西格玛将清道夫的事转告给了费奥多尔,得到魔人一个「太宰总是能给我惊喜啊。不用去管他,西格玛,他不会做任何事的」答复。
西格玛:“我得确认他对天空赌场是否存在危害。”
费奥多尔:“他的存在是所有世界的危害哦,因为有我们的存在。”
这也是西格玛搞不懂的。
即使被请作为天人五衰的一员,也确实参与着恐怖行动,西格玛始终搞不懂天人五衰的人。
明明就不是能聚在一起的人,却好像找到了共同的目的。
就是在这样搞不懂的情况下,武装侦探社的人和猎犬来到了天空赌场,西格玛意识到,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他们把天空赌场搅得一团乱,猎犬那个看起来是少女体型的家伙几乎快要把赌场杀穿,用非人的体格和意志站到了自己面前。
那是太阳就快落山的时候,天落的光辉像极了日出,西格玛拖着猎犬,脑海中只想要保住自己唯一重要的东西。凡人能做到的事情,其实很少。
所以就算自己快要坠落,又被武装侦探社的中岛敦拉住,在踩不到地面的天空摇摇欲坠,他心中也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的执念。
「保护自己存在的价值」是我们这种人最重要的事,也是唯一的事。
西格玛似乎能理解清道夫所说的话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超出所有人预料的。
天空赌场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从来不在白天露面的清道夫,在此刻突兀出现,他悬空站着,风吹开他的小披风,晚霞钻了进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他身上散发的光似的。
天空赌场宛如巨鲸所有的机理脱落,只剩下动力核心维持着骨架,所以才没有直接下坠,可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光恰似水」。”清道夫说。
如墨水般黑色的海洋从他脚底倾泻而出,将整个天空赌场包裹着,连同里面惊恐万状的人们一起。
被黑色洋流包裹,却完全没有溺水感,反而成为能让人站立的岛屿。整个天空都被淹没了,世代生活在坚实土地上的人们在黑水中航行。
所有「旅客」中,只有西格玛被卷到了清道夫面前。
“费奥多尔说你不会做任何事……你……”
“我思考了一下,如果我遇到这样的情况,薄朝彦也会这样做的。”清道夫说,“他从不干涉我,可他不会对我视而不见。”
“薄朝彦?”西格玛更懵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西格玛,你的太阳坠落了,但还会升起的。”清道夫说,“你算是我的……责任,该这样说吗?应该是可以算的。”
“要说的话就把话说清楚啊!!”西格玛愤怒了,“我已经认同了自己的结局,也做完能做到的所有事情,这个时候你突然在说些什么?!”
清道夫忽视了他的愤怒,却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没有任何需要解释前因后果的意识,只是单纯的对他提出的疑问做出回应。
“在他险些在常暗岛出事的时候,我失控了,没有注意到「书」被窃取了一页,你诞生于此。”
「你诞生于此。」
谁?我?
西格玛被荒谬感笼罩了。清道夫来到他面前,和他平视,手中的拐杖拨开对方被风吹得四处乱舞的长发,就连叹气也是冷漠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我需要去询问能给我答案的人。在那之前,西格玛,我不会让你失去存在的意义的。”
***
“这就是你带着他来找我的原因?”
小酒吧的一角,盛开得绚烂的花束隔开了他人对此处的窥探,三个人坐在小圆桌的三个位置,隐隐形成了不靠近彼此的三角。
拥有金色双瞳的青年摇晃着面前的酒杯,冰块碰撞的声音嵌入酒吧的柔和音乐中。
他问话的时候微微歪着头,几缕桃色的头发从皮筋中挣脱,搭在肩头。
“你想问什么呢?我不总能给你答案的,清道夫。”
濑尾澈也能明显感觉到西格玛的紧张,以及清道夫的茫然。
他本来做好了找不到清道夫的准备了,除了薄朝彦外,其他笔名想要找他都很困难。
而且必须考虑得更多,因为自身安全问题,松本清张直接被排除了,又因为主观动机问题,更方便委托他人帮忙找人的泉鲤生也被排除了。
奥列格倒是可以,但他不太想到处乱跑,他的动向肯定被很多人看着……还是稍微给坂口安吾先生减轻些压力吧,他真的太惨了。
所以切换到了濑尾澈也的笔名之后,他本来是想去找五条悟的,对方见过清道夫,而且是很可靠的咒术师,加上没了泉鲤生的误会,委托请求一下总是行得通的吧?
不行就多打打感情牌嘛,五条悟可好说话了。
心里想着会令咒术界瞠目结舌的评价,濑尾澈也刚一出门就被清道夫给堵在街上,跟在他身边的,正是果戈里没能带回来的赌场经理€€€€西格玛。
很好,省去了所有没必要的麻烦,你小子除了晒太阳外,居然还知道其他的呢!
谈话的地点定在了旁边的酒吧里,这还是清道夫提出来的地方,因为他说不想打扰到濑尾澈也的正常生活。
看着很懂事,听着也很懂事,对不对?然后他就说了那些令濑尾澈也只能狂晃杯子的话。
伊邪那美给了他一本书。
为了能看日出,他用这本书覆写过很多次结局。
在常暗岛,奥列格险些被杀掉,意识到这一点的清道夫失控了,所以没能看好书,被人撕掉了一页。
撕掉书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但书页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