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年却道:“那你也要帮我一个忙。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如果有碎片掉出来,你帮我捡起来收好,改天问问你那厉害男朋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我送哪儿再投个胎,我还想再活一次……如果不行就算了!!”
“好,我答应你。”秦倏非常痛快,贴心道,“还有要交代的吗?”
小青年露出得意神情:“我虽然没你们聪明,但我这算不算,算计到你们一回?”
秦倏忍俊不禁,但这样的场合又很难真正笑出来:“嗯,当然。”
“还有最后一件事。”小青年语速突然加快,“你猜得没错,我们杀你确实有好处,是因为同一件事……情。”小青年声音戛然而止,一把匕首贯穿他的胸膛,另一端握在秦倏的手里,他用哄孩子睡觉的语气道:“我知道了,你不能再说下去了。”
小青年的身影顷刻间像被打碎的镜子碎了一地,掉在地上的碎片迅速风化散成齑粉,唯一没散成粉末的那块,上面有一道竖直划痕,是秦倏刚才刺下去的地方。
秦倏弯腰拾起那块碎片,塞进口袋里,抬手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那道位于暗处的无形视线注意到这一幕,不再迟疑,从黑暗中拖出一把诡异镰刀,本体向着大蛇所在的地方攻了过去。
那双属宛若冷血动物的金色竖瞳准确无误捕捉到他,露出残忍嗜血的笑:“终于,舍得来送死了。”
秦倏推开了咖啡店的门,店里暖气非常充足,壁炉里橘色的火光在跳动,咖啡豆烘焙过的香气在空气中四溢弥漫,让人仿佛有种回到闹市,进入某家精品店的感受。
然而这四周什么也没有,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突兀矗立在这里咖啡店很像行走在荒郊野岭,突然看到一幢富丽堂皇的宅子,怎么看都透着点诡异与惊悚。
店内装修多用木质,却无法给人带来温馨放松感受,秦倏还是第一次在木头上感受到类似金属的冰冷感,一种过度雕琢过后被抹去所有生机的精致冰冷,已经可以想象这里的主人,该有着怎样不好相处的性格。
秦倏进来的时候,咖啡店里已经待着四个人。这店是上下两层,一楼空间并不大,似是留给客人和为数不多的店员。
靠窗一侧摆着两张圆桌,另一侧只有一张。四人中有两位分外沉默,一个安静坐在那张单独的桌后;另一个坐在一楼唯一的窗旁,把圆桌当凳子垫在屁股下。
剩下两人也和秦倏差不多,刚进门不久,像是才经历过一场大战,气息不稳身形狼狈。
这两人一个裹着黑袍,背脊有些佝偻,正拿手帕抹去嘴上和胡须上沾到的血迹;剩下那个是卫衣牛仔裤打扮,成年男性骨架偏大,上半身的白卫衣沾着不少泥,还有一个显眼完整的鞋印……嗯?鞋印?
秦倏视线转移到这位男性身上多看了两秒,这时,咖啡店门再一次打开,走进来一位妆容精致,有着长卷发却同样狼狈的女性。
注意到秦倏的目光,女人冷冷剜了他一眼:“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声音偏中性,带着些微沙哑……秦倏下意识望向她脖颈,那里系着一条带有玫瑰印花的小丝巾,刚好遮住对应男性喉结的位置。
嗯……是一位女装大佬。
在座的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知道他是谁,只是已经不感兴趣了。同样的,秦倏大概也能清楚他们的来历。
这些都是被那位幕后之人控制的人。
小青年通过死亡的方式带自己来到这里,这些人同样受到致命伤害,因死亡而回归。大蛇杀掉了他们。这些人与小青年不同,是另外的一波,被幕后之人派去牵制大蛇了。
秦倏抬头看向木质楼梯,咖啡的香气源源不绝从二楼飘出来。
他不再耽误,抬腿走向了楼梯。
第80章
木质的楼梯踩出轻微“吱呀”的声响, 秦倏走完最后一截台阶,一拐弯眼前豁然开朗。比起楼下,这一层的装修看起来更有格调, 雅致古朴的吊灯, 布局处遥相呼应, 看起来完全是按主人喜好布置的。
整个二楼除了不请自来的秦倏,就只有吧台后站着的另一人。秦倏看不清他的脸,对方正用一块带有暗纹的餐巾低头擦拭手里的咖啡壶,对于秦倏的到来,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仿佛手里的东西即是他的全世界。
面对这种情况,秦倏主动走到吧台前, 还拉开了仅有的一把小椅子坐下,对着这位明显不想理自己的敌人,问了个好:“你好。”
对方像是故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仍旧专注于手里的咖啡壶, 对着灯光方向仔细照了照,又细细抹去上面的浮灰:“我可不好……见到你就更不好了。”
唉。
秦倏在心里叹息一声,果然是这种不好相处的性格,工作中最怕遇到这样的合作方。自己同样不擅长与人打交道,面对这种局面实在棘手,很难开展话题。
但要说对方一点想沟通的欲望都没有, 秦倏不太相信,对方看起来像只憋到要爆炸的火药桶, 明明有很多内容想输出, 却只能努力靠擦咖啡壶来压抑自己。秦倏决定帮助他, 也许多递几个台阶, 对方就顺着下来了:“放弃吧,你不可能打过蛇……打过司凌肆先生的。”
平时总喊蛇蛇陡然换了更正式的称呼,秦倏一下感觉舌头麻麻的。不过他认为这很有必要,对面是敌人,双方大概率还在战斗,自己有必要维持下蛇蛇在boss心里的格调。
随着秦倏话音落下,面前这位反复擦拭咖啡壶的咖啡店老板,半截手套未遮的皮肤处,青黑色血管不住暴起痉挛,像是要徒手将手里东西捏碎。
但他最终恢复平静,将擦得晶亮的咖啡壶放回原处,那块压了暗花的布巾像垃圾一样随手甩开:“你不知道自己多让人嫉妒。”
秦倏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些地方值得别人嫉妒了,于是真诚发问:“比如?日常996,不定期的加班……请假一天扣了我372.6元?”想到从基础工资里扣掉的三百多块,秦倏的脸就一阵发木,决定不再细想,就当给大蛇买肉吃掉了。
“这种小事,配拿出来提??”这位咖啡店老板像是耳朵遭受了侮辱,仿佛他在与人谈国际形势,对方告诉他菜场的葱又便宜了几毛。
“那……你想听什么?”秦倏笑着问他,“比如,我活着,你们已经死了?”
“这你都知道了。”相貌堂堂的咖啡店老板语气淡淡,听不出是褒是贬,“我最讨厌聪明人,凡是在我面前自作聪明的,最后全死光了。”
“嗯?”秦倏仔细想了想,发现无法对号入座,“也不算聪明,这是小青年告诉我的。”
在他猜测的那些基础上,小青年最后告诉他,他们这些人要杀秦倏的理由是一样的,连他们最终收获的东西都是同一个。
早先秦倏试图脑洞大开,甚至把黑锅扣到系统头上,认为是不讲武德的系统把他的个人信息贩卖给更高维度的生物,使得那些存在将他设定为猎物,展开一场狩猎游戏,优胜者可以得到一次实现任何愿望的机会,这才引得这些身怀特异的人,各显神通卯足劲要杀掉他。
然而现实比他想象得还要离谱。
小青年的原话是,他们杀他确实有好处,是因为同一件事情。
结合当时的语境,小青年是对秦倏已有的猜测进行补充,“好处”不难理解,是杀掉他之后,这些人所能得到的对他们自身有益的事物。后半句点明了这些人为了同一件事情要杀掉他。这指的是同一个原因,同一个理由,使得这些人不得不来杀他。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些人有不得不杀他的原因。他们都陷在同样的困境中。如果能顺利杀掉他,他们将得到好处,也就是解除此刻的困境。
虽然小青年得到的信息有误,这里的杀了他,并不是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一刀把他宰了,需要结合正确的方法来结束他的生命,这个方法,目前疑似只有面前的咖啡店老板掌握了,但整体的思路没有问题。
无论小青年,还是楼下众人,包括面前的咖啡店老板,大家都陷在一样的困境里,他们想得到的也是同一样东西。
老实说,每个人成长经历不同,性格不同,价值观欲望核心不同,秦倏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一视同仁覆盖到这些来自不同地方,有着截然不同人生的人们。
但有样东西能做到。
即是生死。
只有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强如咖啡店老板,平凡如小青年,他们都是早已死去的人。
真正经历过死亡,对生反而有着更为深刻的执念。
即使平日里再佛系再无欲无求的人,当有人告诉他,给你一个机会,只要做到便能重新活过来,那无论如何也是要挣扎一下的,毕竟再坏也不会比已经死去更差。
只是有一点,因为缺乏关键信息秦倏实在猜不到,为什么这些人的“生”会和自己的“死”连系在一起。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的死亡绝对与自己没有半分钱关系。远的不提,就楼下那位裹着黑袍的老者,年纪保守估计在六十岁向上,尚未出生的自己实在没能力去干涉一位六十多年前的人生死。
还有小青年,别看他看着年轻,这不意味着他出生晚。
结合他们都已死亡这条信息看,小青年只是死得早,十几岁就死了,外貌也定格在这个年岁。像那位黑袍老者一看就自保能力很强,活得也最久。
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面前这位咖啡店老板一定清楚,不过他看起来顾忌颇多,变得防备起来,像是很担心自己从他话里探听到更多关键内容,吝啬的连反派最爱的话多都憋住了。
秦倏对此感到有些遗憾,试图主动挑起对方难以拒绝的话题:“你刚才说嫉妒,是指我也本该死去,但大蛇救了我,而你们当初没有遇到能挽救你生命的存在,是吗?”
安静压抑的空间里,只听到咖啡店老板变得急促加重的呼吸声,他的手指攥紧又松开,重复两次后终于忍无可忍:“你不觉得恐怖吗?不感到恶心吗?和那样一个怪物纠缠到一起……”他话没说完,一个银色小勺“邦”一声砸到他头上,秦倏认真严肃道:“不要当我的面,说他坏话。”
咖啡店老板气极反笑:“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我看你是投放到这个世界,中途把脑子给磕坏了。”
捕捉到奇怪的关键词,秦倏眼睫下意识抬起,目光牢牢锁住对面的人:“嗯?”
咖啡店老板像是要让他承受更多的恶意,畅快道:“你不是很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以及我们都来自于一场实验,而你是最初的那颗种子。”
第81章
“种子?”
秦倏消化着咖啡店老板话里的内容:“是指具体的, 被培育出的‘种子’,还是某种项目计划的代称?”
“你在担忧自己是不是人?怕长出植物的叶片和茎蔓?”咖啡店老板语带嘲弄,对秦倏总有一种看走狗屎运继承大笔遗产的地主傻儿子的偏见, 总要见缝插针贬低几句才舒服。
秦倏却肯定地点点头:“我应该是人类, 货真价实的人类。”大蛇平时总人类人类地叫他, 从来没喊过他小草人、小植物……大概率他本身和绿色植物没有半点关系。
咖啡店老板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大可不必纠结这个问题。在你正式被投放到这个世界之前,你没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只是一团概念的,抽象的,形似种子的凝结物。如果不加干涉, 将你随意抛洒出去,你大概有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会成长出某些存在们所重视想得到的东西。”
“€€们观测你,捕获了你。”
“为了确保真的能衍化出€€们需要的东西,于是将你投入到实验中。”
咖啡店老板说到这停顿了好一会,像是接下来涉及的内容是他不愿谈及的部分。
秦倏看了看他, 又想到楼下那些人,隐约产生了点念头,还不算明朗。想到这位咖啡店老板说不喜欢聪明人,秦倏从那些答案中挑选出已经被自己排除的选项,用来给对方递话:“你们也是‘种子’?跟我有相似经历,也因为一些理由被抓来做实验?”
咖啡店老板面色些许扭曲, 眼底有着鄙夷,他从各方面都看不上秦倏, 仿佛这样的行为能给他心理上带来强烈快感:“简单又愚蠢的猜测。”
秦倏认同地点点头:“所以, 真相究竟是怎样?”
咖啡店老板终于平复好心绪:“种子只有一颗。为了确保得到想要的事物, €€们进行环境模拟实验……指从种子上切割最小程度的一点, 投放到不同世界,任由种子‘残片’自行补齐生长拥有自己的人生,相同的是这些小世界无一例外,最终会面临巨大灾难走向毁灭。
“€€们想通过恶劣的生存环境,艰难困苦的人生,来让残片激发出€€们想要的事物,前一个失败就投入下一个,你见到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有特殊能力,可惜在那些存在眼里,大家都是失败的试验品。”
随着两声沉闷声响,咖啡店老板抛出两颗圆球,一个淡粉,一个草绿,秦倏见过类似的,已经到了那位岳父先生手上,成为他的收藏品,是当初那颗淡蓝色的光球。
“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两颗凝固的圆球了无生气躺在桌面上,成为了材质略硬的普通装饰物,再无半分特异之处,“草绿色那颗是我当初的世界,粉的是我后来得到的。这些都是用来配合实验的世界,非天然形成,同样是通过捕获的方式,先抓野生,再对它们进行后天改造,确保达到那些存在所需的效果。”
“这些人所经历的世界,有的病毒爆发丧尸横行,有的废土求生,还有的次元入侵……我是这些人当中走得最远的,只有我踏着逆境走出,最终登顶为王。”
咖啡店老板再度陷入沉默,这次的沉默更接近一种回味:“我成为凌驾整个世界的存在。可我仍不满足。我想知道世界之上有什么,我想突破生物的极限,我也想成为拥有漫长生命难以磨灭的存在。”
“在我触及到那层壁垒,即将突破的一刻,我的身体破裂崩解了。”
咖啡店老板黑洞洞的眼看过来:“我就这么死了。”
秦倏像在听一场震撼的星际大片,那些本该待在幕布里的事物,一下子跳出了那面墙,以脸贴脸的距离走到他眼前。秦倏明智地没在此时插话,咖啡店老板又接着开口说下去。
“虽然死了,但我早已不能算人类,我的意识保留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没有身体,没有手脚,感知不到一切,只剩一团意识还存活。我成了一种概念抽象的东西,也开始看到一些我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我看到了自己的来历。我看到了最初的那团种子,看到自己是如何被丈量切割,投入到青绿色的世界球里,看到自己从妇人的腿间降生,看到自己逐渐生长,形成自己的思想与个性,看着自己一路成长,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看着自己登顶,看着自己……”
咖啡店老板白皙面庞上,青黑色的血管在抽搐,他神色狠厉,重重挥开桌面两颗圆球。
咚,咚,咚……
两颗圆球敲击在地面,逐渐滚向角落的阴影里。
秦倏收回视线,听到咖啡店老板用平板没有起伏的声音说:“看着自己这一生……沦为小丑。”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得意……所有挣扎,所有骄傲,都只衬托得我像个小丑!”他语气骤然爆发。
“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从一开始就被操纵着,观测着,一想到自己所有行为都落入另一群生物眼里,我只觉得自己像小丑。我连结束自己生命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看下一个残片被切割,被投放,被宣告失败,周而复始……直到那颗‘种子’无法再切割。”
咖啡店老板一下看向秦倏,他的目光甚至有些灼热:“哪怕多切一点都不行。残片和那团种子,会一起碎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