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开门见山:“你今天下午去了哪里?行程现在报给我一下。”
“现在吗?”温遇河说:“我现在有点忙,等五分钟行不行?”
他喊话的声音实在太大,孟平和陆辞都听到了,两人跟秋焰打手势说不行,让他现在就说,不能给时间让他编谎话。
秋焰于是说:“你现在就说。”
那头温遇河跟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什么,然而响起咚咚咚走路的声音,关门的声音,话筒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他说:“报告社矫官,我今天下午在找工作面试,一个下午包括现在都在一家饭馆的后厨烧菜试菜,有什么问题吗?”
秋焰皱眉,直接问:“有人举报你下午出了城去了落英山公墓,有没有这回事?”
“落英山?”温遇河似乎很意外:“我为什么要去那儿?”
秋焰说:“你要老实交代,你所有汇报的行程我都会去仔细核实,如果跟你说的不一致,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社矫官,我也是很认真的在回答你的问题,我没有去过落英山公墓,不过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说我去了那里?有谁看见我去了吗?”
秋焰犹豫了下,说:“利宁的父亲利江澎,看见你的……看见一束花在墓碑前,你是不是去看过利宁?”
那头的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温遇河说:“原来是阿宁在那里……有人去看阿宁,这再正常不过,很可惜这个人不是我,我也很想去看他,可惜我没资格,我甚至不知道他葬在哪里,谢谢社矫官让我知道了他在落英山。”
秋焰一下被这段话弄得怔住,其他人也都听到了,秋焰只能说:“行,我知道了,你记住不能擅自出城以及联系受害人知道吗,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提前跟我打报告做申请,明白吗?”
“我明白,社矫官。”温遇河语气平静。
放下电话,秋焰看着陆辞说:“凭一束花就认定是他去过,是不是太草率了?就是在法庭上,这也没法当做直接证据吧?”
陆辞一时也接不上来,却说:“这件事也不能就凭温遇河的一面之词,还得仔细核查,你也不能过于相信他们,这些矫正对象本质上都是罪犯,随口撒谎是很正常的,作为社矫官要学会辨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秋焰有些语结,这是个两边都没有确凿证据的“悬案”,他也无法怪陆辞太过钻牛角尖,拿着一份不是实证的证据就来要求对方自证清白,但是对温遇河,秋焰觉得自己的身份应该是中立,他也并不会听了他刚刚的那些话就完全信任他。
于是他说:“这件事我会仔细核实的,温遇河下午是不是在饭店,几点去的,我会跟那边核对,但是€€€€利江澎既然也没有实证,只是凭一束花,那就不能因此作为温遇河违规的证据,我们内部有很完善的社矫对象考核体系,是否应该取消假释,不会仅凭猜测去办,如果核实后确实违规,我这边会出具考核报告提交给市检和法院的。”
话说到这份上,陆辞觉得自己也不能逼人太过,便点头说:“好的,我当然是相信咱们所和社矫官的,但是我接到这份举报也不能坐视不管,大家都互相体谅,一起把工作做得更细致点,是好事。”
孟平也连连点头,让秋焰去忙,叮嘱他尽快核实温遇河的行程。
陆辞随后也告辞,秋焰看着他下楼,而后收到陆辞的微信消息:我在停车场等你,晚上跟老师约了吃饭,跟你一起回
秋焰捏着这条信息半晌没回,陆辞还真是公私分明得很,刚刚在这儿装陌生人跟他就事论事地怼了一通,这会又扮上喜欢他的表皮说“一起回家”。
然而等真一起回了秋焰的家,他保准又会变脸成“老师的好学生,秋焰的好大哥”这样的角色。
秋焰恍然自己遇到条变色龙,遇人则人,遇鬼则鬼,刚刚陆辞还叫他学会辨别别人说话的真伪,秋焰觉得,自己最辨不清的,就是陆辞本人。
第16章 欺负他没经验
秋焰觉得陆辞已经快成秋家的一份子了,家里的父母、保姆见到他就跟见到另一个儿子一样。
他仪表堂堂,读书时候学业出类拔萃,工作上踏实肯干,在小县城待了好些年也毫无抱怨,靠自己一步步提升到省城市检,秋鸿信对这点最为欣赏,他自己就是没有背景不靠裙带当上的法院院长,甚至老婆在他当上院长后,为了避嫌还辞去了检察长的职位去了大学任教,他看陆辞,就像看当年的自己。
秋焰以前跟父亲的看法一样,但那天在西餐厅吃过饭,陆辞对他“掏心掏肺”过以后,他对父亲最欣赏的这一点有了不一样的保留意见。
只是这点意见并不会在饭桌上提起来而已。
家里的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陆辞口才比秋焰好,常常能逗得杨雁和秋鸿信开怀大笑,讲起工作上遇到的那些案子时,三人各自发表看法,分析案情十分投入,倒显得秋焰像个外人。
他不在司法系统的核心单位工作,日常接触的人,接触的案子,跟他们此时讲起来的这些相比,实在是太鸡零狗碎微不足道了。
但是他父母还是会对他说:“小焰,小陆讲的这样的案子以后你也都会碰到的,你想想如果你是检察官,你要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秋焰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可能和陆辞的会有些不同,他也照实这么讲出来,秋鸿信客观评价:“你们两个啊,一个耿直,一个圆融,各有各的优势,能互相综合下就好了。”
秋焰抬眼看一眼陆辞,见他也正笑笑地看着自己,说:“嗯,小焰是我见过的最纯直的人,在咱们这个系统内,其实真的很需要这样的人。”
纯直,秋焰心想,是纯还是蠢真的很难说,但直肯定不直,喜欢上陆辞,简直称得上又蠢又弯。
吃完饭,陆辞又留下来陪秋鸿信和杨雁喝了会茶聊了会天,看过9点了才告辞离开,杨雁照旧让秋焰送送他。
在门厅换鞋,秋焰很自然地去取放在鞋柜上头的车钥匙,陆辞却按住他的手低声说:“天气好,别开车了,陪我走走吧,到门口我自己打车。”
秋焰也随了他,天朗气清,白天的燥热都不见了,秋焰家的别墅区非常大,而且年代老,里头的植物绿化郁郁葱葱,仿如走在森林里。
天上的半弯月亮时隐时现,两人没上主路,沿着僻静的绿荫人行道慢慢走着说着话。
陆辞突然牵住了秋焰的一只手,秋焰怔了下,没抽回,任由他握着,陆辞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细细摩挲,秋焰觉得自己一半边的身体开始有些不自在,一路上都没人,走到一颗大香樟树旁时,陆辞突然一把拽过他到树后,紧紧抱住。
秋焰下意识挣扎了下,陆辞双臂紧箍,不为所动,他灼热的气息都喷在秋焰的脖颈耳后,秋焰说:“你怎么了?”
“没怎么,抱抱你不行么?”陆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秋焰觉得自己太过熟悉他正人君子的一面,突然做出这样的行为,用这样灼热的语气说话,倒叫他十分陌生。
两人没再说话,虫鸣蛙叫声中秋焰被沉默地紧拥着,隔得这么近,夏天的衣衫这么单薄,他甚至明显感觉到陆辞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叫他有些尴尬。
突然林荫道前方传来几声说话的声音,几个男人大声商量一会换班了去哪里喝点小酒吃一顿,是小区的保安。
秋焰周身一僵,陆辞明显也僵住了,人声越来越近,陆辞迅速跟他分开,甚至还空出手理了理衣衫,率先从树后走了出来。
秋焰走到他旁边,两人像方才那样不紧不慢地从保安们身边擦身而过,有个保安认出了秋焰,对他打招呼:“秋先生这么晚出去啊?”
秋焰点头:“去送个朋友。”
到门口,秋焰对方才的插曲只字不提,陆辞也不提,他打开app叫了车,两人沉默地等着。
车到了,陆辞跟他说:“我走了,下次再约你。”
秋焰条件反射地说“好”,又说“到家发个消息”,看着陆辞坐车离开,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特意绕开了那条僻静的小道,从主路快步走回了
只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秋焰觉得陆辞这样的反应和行为已经不能再令他觉得意外和失望了,等进家门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倒是有另一件事让他觉得今天非得解决不可。
晚上十点,他调出社矫app上线查看,组内的三人都已经提交了今天的行程日记,点开温遇河的那一栏,他写着:6月12日,上午槐金巷司法所普法课培训,中午巷口李记面馆吃饭,下午一点回旅馆,在网上寻找厨师招聘并打电话问询,其中东城美食街好运来饭馆要求下午面试和试菜,两点到好运来饭馆,与老板面谈、后厨炒菜试菜,面试通过,直接上岗,一直到此时仍在好运来饭馆工作。
秋焰在某点评软件上查到这家好运来饭馆的订餐电话,直接打了过去,那头是个声音很尖的女孩接听,背景十分嘈杂,秋焰想到这会正是宵夜的点,那家饭馆看来生意还不错。
他自报是司法所的工作人员,指明要老板接听电话,但没说具体什么事,然后尖嗓子的女孩大叫了一声:“豹哥!有警察找你!”
跟着一个粗粝浑厚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我就是好运来的老板,您有什么事儿?”
秋焰说:“跟你了解个情况,你们这儿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个叫温遇河的人过来面试厨师?”
那叫豹哥的人重复了遍名字:“温遇河?”似乎对旁边什么人大喊一声:“今天来面试那个小子,就现在在后头炒菜那个,叫什么来着?”
旁边似乎有人说:“姓温,叫什么河来着。”
豹哥粗声粗气地说:“对,就你说的这个,在我这儿。”
秋焰:……
他又问:“他今天几点过来面试的?来了就一直在这儿吗?”
“大概下午一两点吧,电话里约的,来了试了下菜,看他手脚也勤快就录用了,到这会一直在后厨忙活,”豹哥有条不紊:“怎么了警官,是这小子犯了什么事儿吗?您要说了我立马辞掉他。”
“那倒不用,”秋焰赶紧澄清:“我不是警察,我是司法所的,就了解个情况,他没什么事儿,你别辞退啊,继续用着吧。”
挂掉电话,秋焰这时才真正相信了温遇河所说的,他连夜整理了一份报告,说明温遇河今天的行程以及他的核对结果,以正式文件的形式发送给了盛淮南和孟平,这份报告会打上司法所的公章再递交给检察院。
他相信陆辞会看到,这就是“实证”,他觉得陆辞今天有点莫名冲动,怎么就凭着利江澎口中那么一束莫须有的花,就跑来认定温遇河违规?他可以因为接到举报而来调查,但不能来的时候就默认跟利江澎站在一边,这明显失去了一个检察官应有的中立的、严谨的、理性的态度,这让秋焰觉得陆辞在专业上显得十分不专业。
东城美食街是整个城中最红火的美食打卡地,好运来饭馆的位置不算顶好,窝在美食街比较深的一处,生意也一直不温不火,温遇河开工第一天不算特别忙,过了宵夜的高峰期基本就可以收工了,他整了几个菜,按饭馆的规矩,收工后所有工作人员连同老板才一起坐下来吃晚饭。
豹哥咬着烟,搬了两箱啤酒放在饭桌边上,跟满满当当一圆桌的伙计们说:“今儿给我最好的兄弟温遇河接风,谁都不许怂,都给我敞开了喝!”
一桌人闹哄哄的,伙计们一边笑着一边不满说:“小温一来就成最好的哥们了,咱们兄弟几个跟着豹哥都这么些年头,白混了啊。”
温遇河忙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站起来说:“这都是豹哥照顾我,我先自罚一杯,初来乍到,感谢大家伙关照我。”
豹哥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口气喝完,叫了声“好”,然后跟伙计们说:“你们不懂,你们都没进去过,我跟小温在里头住一个屋,那就是革命友情,谁都没得比。”
又朝温遇河说:“你也是,提早出来了也不来找我,我开这么个饭馆难道还给不了你一口饭吃?多双筷子的事,还好你还知道过来,要是让我知道你出来了也不跟我露面,那咱们兄弟可真没得做了。”
温遇河又倒上酒,敬了所有人一杯。
大家开始放开了吃吃喝喝,豹哥坐在温遇河边上,搭着他的背说:“你还真是算准了,你那个社矫官还真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就按你说的那么给糊弄过去了。”
温遇河给豹哥倒上酒,跟他碰了碰:“谢谢豹哥。”
“这种一听就没经验,好打发,”豹哥吐出一长串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以后别说什么谢不谢的,我是个粗人,整不来客气那一套,我知道刚出来都很难,豹哥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我现在有那么点儿小能力了,一帮人也能跟着我混口饭吃,你就也别觉得是在麻烦我,对了,我都不知道你做饭那么牛逼,你看我现在还觉得是我特别需要你了呢。”
温遇河笑了笑:“我也就这么点本事了,用得着就好。”
“太用得着了,”豹哥红着脸,淌着汗说:“我呢,以往那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白的黑的都能有点儿关系,反正从现在开始我罩着你,你啥都别担心,有啥事,一定记得跟我开口,知道吗?”
温遇河点头:“记着了。”又满上酒,一饮而尽。
第17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温遇河一直惦记着要抽空再去找一趟季颜,但最近事赶事的让他忙不过来,司法所的普法课不能缺席,下了课就得赶紧往饭馆跑,中午的饭点一屋子人都等着他这位“大师傅”来掌勺€€€€奇妙的是,他来这儿干了才个把星期,好运来饭馆的生意竟然一天比一天更好了起来,还多了很多回头客,尤其晚上和宵夜的时候,前台小姑娘都特意跑到后厨说,小河哥,好多人跑来要吃你做的那道蒜蓉明虾牛腩煲,还有你的十三香小龙虾也好多人点。
第一天他还觉得工作量刚好,渐渐开始每天一到这儿就忙得脚不沾地,后厨就他一个“大师傅”,其他人全是给他打下手的,就这还是忙不过来。
夜里往往要两点多才能下班,回到旅馆冲冲洗洗就要三点,赶上第二天有普法课,早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温遇河要在床上骂上一会才能挣扎着起床。
已经好几次在普法课上睡着了,他一睡着,秋焰就会点名叫他起来回答问题,每回他都答不上,对着秋焰恼火的面色说抱歉抱歉,秋焰就训他,你到底跟谁学啊?是跟我吗?到时候考核是考我还是考你?不合格到底对我有影响还是对你有影响?
温遇河照单全收地全都认下来,对对对,是跟我自己学,考核考我,是对我有影响,秋焰见骂也骂不动,烦躁地让他坐下,一再提醒所有人第一个月的月考没多少天了,你们要重视起来。
下课后,温遇河坐在去饭馆的公交车上打开app看法条补课,没看两眼就又睡了过去。
因为饭馆生意好了起来,豹哥给他的工钱又涨了一轮,才半个月就先预支了他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放了两天假,让他把生活好好改善下。
温遇河查了查账,其实现在可以出去正儿八经租个房子,但那样一下这笔钱就会见底,他犹豫了下还是觉得可以再缓缓。
珍姐旅店的人来来去去,温遇河没太留意,他住的那间朝北的屋子因为湿气太重,一直就没住满过,这也是他当初选那间屋子的原因,尽量让自己清净点。
这天晚上干完活第二天就可以放假,温遇河打算趁这假期去找季颜,凌晨下班一进房间就见到里头多了个陌生男人。
块头很大,很壮,面色黑沉,正把靠墙的一间储物柜大敞开,在里头翻箱倒柜,那正好是温遇河放东西的柜子,他的衣服个人物件被扔了一地。
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上铺一个下铺,都靠在床上玩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温遇河走过去按住咣咣作响的柜门,问道:“你谁啊?要干嘛?”
那人斜着看他一眼,语气跟脸色一样黑沉沉的,看了眼地上说:“你的东西?你占的地儿太大了,给挪挪,有问题吗?”
温遇河拳头都捏紧了,但他实在太累,这人一副摆明了找碴的样儿,温遇河还有点摸不清他的来路,于是忍住说:“行,你要就都给你用,我不用了。”
他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到自己床上,趁机看了看大块头的床铺,就在他对面,上铺,但那上头就一个小腰包,他哪来什么行李?哪需要用什么大储物柜?
说不清哪里觉得不对劲,温遇河仔细打量这个新来的人。
那大块头从储物柜里摸出一件冬大衣,抖开看了看,“哟,料子还挺不错。”他说着就自顾自把大衣套到了自己身上,双手插|进兜里对着镜子比划,又掀开看光滑的内衬,发现里面有个隐蔽的内袋。
温遇河突然从床边爆起,火箭一样的速度窜过去剥他身上的大衣,两人迅速扭打成一团,温遇河也不说话,一声不吭地挨着打,直到把大衣剥下来后才开始狠狠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