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没好气:“你一个寸头,两天没洗头能有多痒。”
温遇河有些抓狂,秋焰也没想到,他这工作最困难的地方竟然是劝说温遇河别洗澡。
最后解决的方式是秋焰发了一通火,勒令他非要洗澡就连他去卫生间上厕所的权益一同剥除。
温遇河躺在床上半晌没说话,只剩半张脸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秋焰头回觉得他犟得毫无道理,十分任性,比他的真实年纪小十岁,比他表现出来的社会年龄小二十岁。
这晚上秋焰不管再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了,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秋焰问:“睡着了?”
觉得不应该吧,从早躺到晚,应该早就睡够了,这才九点啊。
温遇河连要去上厕所也不叫秋焰了,自己吭哧吭哧地愚公移山一样挪动身体,秋焰在一旁冷眼观看,也不去搭手,说:“你这是跟我置什么气呢?一个洗不洗澡的小问题,至于那么上心么?”
温遇河还是不说话,他辨不清方向,摇摇晃晃地要朝窗户走,秋焰过去架住他:“这边……你是要去跳窗啊?”
扶着人的时候秋焰凑近他嗅了嗅:“也没什么味儿啊,一点汗味而已。”
温遇河登时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朝外偏了偏身子,秋焰突然猜想这人是不是有洁癖?那还真是……他妥协道:“明天换药的时候我好好给你擦擦背吧,淋水的不行的,只能尽量给你清洁下。”
温遇河上完厕所,出来闷闷地说了声:“谢谢。”
两人各自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漫漫长夜,秋焰从背包里翻出几本书,看了几页,视线转向旁边静静躺着的人,问道:“温遇河,你想不想看书?”
温遇河的头朝他这边偏了偏:“我怎么看?”
他又说:“哦对了,现在是不是有那种听书软件?还是电台什么的?”
秋焰倒没想到这茬,他说:“我带了书过来,你要想看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
“你带的什么书?不会是什么’中国刑法研究’之类的吧?我可不想听。”温遇河敷衍地说。
秋焰不想跟他打嘴仗,看了看手上这本书的封面,说:“《黑洞旅行指南》,要听吗?”
温遇河犹豫了下,问:“你喜欢天文物理?”
秋焰点头,又摇头,说:“并不懂这些,但是这样的内容,跟现实全然无关,所以喜欢。”
温遇河说:“那你念吧。”
秋焰随意从他正在翻看的一页念起:“在强光源的帮助下,黑洞看起来就像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色圆盘,就像明亮世界中缺失的一角……一个太阳质量的黑洞能够在一微秒内毁灭你,而万亿倍太阳质量的黑洞允许你把寿命最多延长一年。如果你还想留点时间回顾自己的一生,最好选个大点的黑洞。也许你并不想延长自己的死期,但请先想想你能否忍受对死亡的恐惧、无止境的焦虑和归途无望的悲凉前景再做决定吧。”
……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像一个领航员的身份,带着两个短暂脱离现实的人,去往一场银河系的未知的旅程,他们在太阳周围轻微偏折的光线中前行,看着光线在接近黑洞的四周弯曲得愈加剧烈,他们无限接近,光从脸上反射,又从后脑勺绕回一圈后进入眼睛,于是他们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后脑勺,空间弯曲越来越剧烈,自由落体越来越快,太阳的逃逸速度达到了每秒600千米……他们最终以无可阻挡的趋势坠入黑洞……
秋焰念完这一章,温遇河呼吸平缓,寂静无声。
秋焰问他:“睡着了?”
温遇河屈起一根手指搭在唇间:“嘘€€€€我们在黑洞里。
第48章 请你上个环
十天之后温遇河才获得医生的准许洗上澡,胸前的部分仍然只能浅浅地被水淋过而已,那些灼伤还需要时日恢复,但是内部的恢复情况不错,检查后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又过了五天,眼睛才第一次正式拆线,那是在下午,医生和护士把病房的窗帘全都拉紧,没开灯,屋内昏昏暗暗,医生叮嘱他尽可能缓慢地睁开眼睛,给足适应光线的时间,再视物,看看是否有影像产生。
温遇河睁开眼的一瞬间秋焰直接把眼睛闭上了,他没想到自己比当事人还紧张,不由自主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掐了掐。
听到温遇河说:“怎么这么黑,是没开灯吗?”
秋焰心中一惊,一开口竟然结巴了:“你你,看不见?一个人都看不见?”
温遇河的眼睛眨了眨:“只有几个影子。”
秋焰心下一坠,医生叫护士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屋子里亮了几分,温遇河一只手挡了挡突然照过来的光,眼睛瞬间闭上,过了会才重新睁开,说:“哦,看见了。”
所有人才松下一口气,医生说:“可能还需要时间适应,最近不要去强光照射的地方,晚上房间的顶灯不要开,开台灯就可以了,先适应一段时间。”
叮嘱了一连串注意事项后一群人离开,温遇河的手还挡着脸,遮着阳光漏进来的方向,秋焰又去把窗帘拉上,温遇河说:“又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
这窗帘并不是全遮光的,只是屋内十分暗而已,秋焰想到一个可能,温遇河自己已经先说了出来:“我可能……得夜盲症了。”
“别瞎说,医生都没这么说,就是需要时间来适应。”
温遇河叹了口气,突然笑了下。
秋焰问:“你笑什么?”
温遇河说:“下次你再要在那黑灯瞎火的巷子里给人欺负,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秋焰瞬间大脸红,“别乱说,那次是我喝多了。”
“嗯,”温遇河说:“那个渣男被撞破现了原形,现在应该也不敢找你了。”
被这么一说,秋焰恍然才感觉,真的已经好久没跟陆辞联系了。
自从无意撞见他和许多斯的关系,后面往检察院跑的事他都拜托给了其他同事,陆辞肯定是不会再跟他联系了,秋焰觉得此前相识的许多年竟像雁过无痕,他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舍不得,但竟然连对友情的惋惜都没有。
等眼睛的情况再稳定点应该就能出院了,秋焰问温遇河:“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他指的是继续追查案子的事,既然怀疑利江澎,总得做点什么。
温遇河却不搭腔,说:“开工出摊赚钱,耽误这么久,要喝西北风了。”
秋焰说:“那个连星回……要不要从他身上着手?”
温遇河径直进卫生间,盯着镜子,看了会自己,特别是眼睛,看起来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眼睛上多了道疤,匪气了很多,配上这寸头和身板,现在不用挂牌都能看出“假释犯”几个字。
他对秋焰的询问置若罔闻,朝外喊了句:“我要洗头,你洗发水借我用用。”
秋焰无可奈何:“架子上你自己拿,随便用。”
温遇河洗头洗澡,足足洗了半个小时才出来,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内裤是秋焰此前超市新买的,衣服外套直接穿的秋焰的,尺寸略小,但秋焰穿是宽大风,温遇河穿上就成了修身款,也不错。
这会功夫秋焰在外头也想明白了,温遇河心里的盘算是不可能对他如实相告的。
他要调查,要报仇,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尽管那个难得的珍贵的夜晚对他袒露了心迹,短暂地把他划为“自己人”,但不代表秋焰从此真的被归入他接下来的人生计划里。
只是个旁听者而已。
想到此,秋焰也不准备再追问了,他想要知道温遇河的计划,总有其他的办法。
出院前一天,秋焰回所里提交了一份申请,又办了一些手续,领了一样东西。
然后第二天到医院接温遇河出院,直接开车送他回家,到了春风苑小区,在楼下停好车,温遇河对他说谢谢,下车要走,秋焰叫住他:“等等,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温遇河又坐回来:“什么?”
秋焰侧身从后座摸过来一个小盒子,递过去:“这东西是我特意跟所里申请的,以后你每天都要戴上。”
温遇河接过来,看到盒子上几个字:追踪定位手环(司法专用)。
一下怔住:“不会吧?这不是……违反社交规定才要戴这玩意儿吧?第一节课上你就讲过了啊,ABCD那四条,我没违规吧?”
秋焰静静欣赏他着急的神态,完了才不急不忙地解释:“对,你没违反,正常来说是用不着这个的,但你太特殊了,没哪个假释犯有你这些遭遇,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特意请你上个环。”
温遇河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张开又抿紧,咬牙又切齿,最后迸出几个字:“社矫官,你玩儿我呢?”
秋焰十分有底气,毫不心虚:“我从来不拿工作开玩笑,也不拿工作乱来,确实就是为了你的安全,这也不是监视,这样下一次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即便你来不及呼救,我这边也能第一时间收到信息,锁定你的位置。”
温遇河的眼睛还微微红着,这会瞪得老大,整张脸看着都格外狰狞:“所以这件事没得商量了是吧?”
秋焰毫无畏惧:“对,没得商量。”
温遇河点头,一把拽过盒子:“行啊,给你上。”
“现在就上,我看着你戴,或者我帮你戴也行。”秋焰紧追不舍。
温遇河憋着气咬着牙,把盒子拆开自己把手环套上,秋焰点开手机里的app,在程序里跟手环做了下匹配,然后说:“可以了,以后的行程日记你就不用写了,我这儿都能看到。”
温遇河冷哼了一声。
秋焰坐在车里,看着温遇河进单元门,上楼,头也不回,随后驱车离开。
温遇河回到家,张一枝不在,他一个人坐在房间,看了半天手腕上新上的这个玩意儿,十分不爽。
这玩意儿就跟狗链子一样,一旦套上了就彻底失去自由,他甚至后悔那天夜晚对秋焰说得太多了,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真把他当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哪儿跟哪儿啊都,温遇河懊丧地想,他们就应该是简简单单的社矫官和假释犯的关系。
结果这下阴差阳错地引导出“前尘往事”,让那人的英雄主义情结又泛滥起来,非要确保自个儿的安全,这特么的……温遇河记住了这次教训,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一枝去上完月嫂培训课回来,见到温遇河在家吃了一惊,她都不知道他今天出院,中午她做饭,吃完温遇河就说想晚上就出摊,张一枝阻挠了一阵见劝不动,就说那准备工作都我来,你坐着别动。
晚上去夜市,现在天气又冷了点,收摊也比之前早,1点不到就收了,回到家后,温遇河洗完澡坐在床边,点开连星回的微博,半个多月过去,连星回的微博多了许多动态,他那个选秀综艺已经结束了,决赛之夜,他以人气值第一,综合排名第三出道,现在时下最火的男团Xboy的颜值担当。
上一次温遇河记得他的微博粉丝只有十来万,估计一多半还是公司花钱买的,现在短短时间内竟然已经破了百万,而且每刷新一遍都还在不断增加,每条微博下面洋洋洒洒的互动留言都有两三万条。
当然,温遇河知道自己不是来看他有多红的,他关上微博,点开手机相册看了很久,所有利宁的照片都在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他怀着一个具体的目标点开,却停留在那一张张的照片中许久没有出来。
最后才挑出一张,再次打开微博,找到连星回的主页发送私信,利宁的照片传送过去,温遇河附上一句留言:你知道他是谁吗?
第49章 他死了就好了
连星回觉得这个叫江思宁的粉丝特别奇怪。
他没见过这样的人,这个人为他花了一百多万,却什么都没落着,只有粉丝见面会上的一个拥抱,而他竟然还说,我会给你更多,把所有最好的全都给你。
连星回那整一个晚上都只记得这一句话。
他的人生,前18年半都普通得无足挂齿,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单亲家庭的孩子,最多因为长得还不错被几个小丫头片子表白过,但她们要么新鲜劲儿过后很快离开,要么对他要求,连星回,我可以养你,但你不准跟别人在一起。
连星回觉得算了,小丫头们能有多少钱,他觉得自己是有点野心的,虽然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直到在街上发传单被一个“星探”搭讪,开始做起了星光大梦。
他没那么单纯,知道圈内潜规则这回事,被经纪人睡被大老板睡他都觉得无所谓,是男是女他也都能接受,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利江澎他渐渐有些受不了,他不是一般的“睡”他,而是想尽花头花样百出地“睡”,睡得他遍地鳞伤奄奄一息,第二天往往只能躺尸。
一开始他觉得是老头儿的嗜好太过独特,想尽办法地哄他高兴,极尽谄媚,然而利江澎办事办到一半,拧起他的脸说:“再做这样的表情,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吓得他一秒钟变脸,差点哭出来。
那次办完事后,利江澎还说过一句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长这样的一张脸。”
连星回缩成一团,委委屈屈地摸着自己的脸,老子不算什么东西,但老子的脸就是爹妈给的,就长这样。
他觉得照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利江澎手里,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但是也没有办法能摆脱,利江澎要拿捏他,就跟拿捏一只小虾米一样,连星回说不好自己有没有后悔,利江澎一召唤他,他就浑身发抖,焦虑到恨不得跳楼,但利江澎忙起来顾不上他的时候,他能喘口气,像个正常的偶像明星那样演出、录节目、到哪儿都有成山成海的粉丝欢呼,这样的场面又令他像毒瘾发作一样欲罢不能。
如果利江澎死了就好了。
他死了,就不用再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而且艺人合同还在,还可以继续享受明星生活,这简直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