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瞪着他好一会,清醒过来迅速起身:“快,我们去公安局,找周斐。”
下楼的路上秋焰已经在打电话,接通后他直奔主题:“周警官,网上那个视频是江小杭发出来的,他有很大的嫌疑,上次你说的糖霜蛋糕很可能就是他弄的,你们要赶紧把他控制起来。”
周斐那头声音十分混乱,他快声说:“连星回体内的性行为DNA检测结果出来了,跟江小杭的匹配上了,我们下午就开始行动,但是他已经彻底联系不上,不说了我们正在抓捕行动中。”
秋焰在楼道口站住,跟温遇河说:“警方正在抓捕,但江小杭下落不明。”
他又说:“你的猜测是对的,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经露馅,发出那条视频就是鱼死网破,把利江澎的黑暗面公布给所有人。”
风急、雪大,四野漆黑又茫茫,秋焰说:“我不想回家等消息,我想你也一样,我们也去找江小杭吧?警察找警察的,我们找我们的。”
温遇河看着他,片刻后说:“好。”
两人都没有具体的目标方向,月涌湖的住处不用去,那儿肯定被警察搜过百八十遍,医科大的教职工宿舍和他父母家也是,这都是明面上能找到江小杭的地方,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能躲去哪儿?
秋焰发动车,温遇河突然说:“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秋焰扭头看他,温遇河偏开目光,盯着车前窗外狂乱的雪,微微垂头,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秋焰,这些跟你其实……无关。”
秋焰好一会没说话,温遇河说:“我其实,现在希望你直接回家去,喝杯热牛奶,洗个热水澡,然后什么也不想上床睡觉,做个好梦,在梦里那些凶杀案爆炸案都不存在,梦里没有利江澎,没有连星回,没有江小杭,也没有我。”
他又说:“我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中都不再有这些。”
秋焰的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
温遇河看着他:“大实话,真心话。”
秋焰闭了闭眼,心中莫名郁结难当:“你少把我往外摘,我是你的社矫官,你这些事就是我的事。”
“社矫官,”温遇河的语气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秋焰微怔,看着温遇河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捻了捻他耳边一抹翘起来的发梢,那上面飘落的雪花已经凝成一颗硕大的水珠,正摇摇欲坠,落在了温遇河的掌心里,他说:“我知道你好,你是个好人,所以,你要远远地离开这些恶。”
秋焰只觉得被触碰过的耳廓似火在烧,顺着脸颊,顺着下颌,烧进心腔里。
他说:“你是怕我不经世事,会被这些恶吓住?还是觉得我手无缚鸡之力,不堪与这些恶来搏一搏?不管是哪种,温遇河,你都太小看我了。”
温遇河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曾经的确是有过这些想法的,未经过黑暗的善良不值一提,是这么想过的吧?那是多久以前?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这份善良罕见又珍贵,是被真诚与勇敢共同浇筑的分量,反而令他反思提供这份善良的人根本不应该经历黑暗,而是应该被呵护呢?
他无从辩解,而秋焰咄咄逼问:“温遇河,你在担心我什么?”
他说:“我不是利宁,我也不会成为下一个利宁,我会帮他,帮你一起找到所有事情的真相,你应该相信我,一起战斗,而不是自以为是地赶走我。”
温遇河嘴唇动了动,秋焰抢先道:“时间不多了,随便说个跟江小杭有关的地址,我们一个个查过去。”
温遇河收回了原本的话,说:“我们去落英山吧。”
第58章 不准骗我
黑色的车在黑色的夜里急速潜行。
车厢内寂寂无声,方才的一番争执形成了一股微妙的氛围,是人在触动了真实的情感之后特有的沉默。
温遇河沉沉地想着所有人和所有事,利宁、利江澎、江小杭,还有秋焰,有人无辜,有人善良,有人作恶,有人无耻,这原本是他的世界,满是肮脏,秋焰又何必趟进来呢。
这个人救了他第一次,又还要救第二次吗。
好一会,秋焰说:“你认为江小杭会去看利宁。”
温遇河转头看了看他,点头道:“如果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一定会被抓,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定是去看利宁。”
又说:“是我的疏忽,竟然不知道他原来对利宁的感情是这样。”
秋焰又问:“那,两年前利宁那起案子,会跟江小杭有关吗?”
温遇河怔了怔,原本他肯定会说怎么可能,但如今他也并不能确定,有些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所推测的关于利宁事件的拼图,似乎又要因此而做出修改,但他还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山道上,秋焰突然问:“你老实告诉我,那次利江澎检举你私自去落英山看利宁,你有没有去?”
旁边的人没有立即否认,而是过了一会,问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的这个问题?”
秋焰看他一眼:“不管什么身份,所有身份。”
温遇河缓缓说:“去过。”
“果然,”秋焰点头:“但我不明白,你的那些不在场人证是怎么做到的?那天不是第一次去好运来面试吗?他们就帮你做伪证?”
温遇河坦白:“豹哥以前就认识,是我刚入狱时候的狱友。”
秋焰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了……”他自嘲:“温遇河,你的表演天分真是可以。”
“可以什么啊,”温遇河也自嘲:“所有费尽心思骗你的玩意儿,到最后不都还是被你识破了?”
隐瞒身份,隐瞒行踪,隐瞒私下查案,最后都被秋焰撕下伪装,并还自己跟着一起投入了进来,秋焰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儿吗?”
“什么?”
秋焰说:“你先答应,不,你必须答应。”
温遇河不说话。
秋焰有些恼:“你是信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俩现在的关系还不够你答应的资格?”
温遇河没辙:“行吧,我答应你。”
秋焰这才说:“以后你不准骗我,不管什么事,都不能骗我。”
温遇河头扭向另一边,秋焰自顾自强调:“你可提前答应了的,不能反悔。”
温遇河对着黑漆漆的窗外叹了口气。
车径直上山,一直开到距离利宁墓地最近的地方,而后下车步行。
山里的风雪愈加猛烈,毫无章法又来势汹汹,秋焰拽住温遇河的胳膊:“你怎么穿这么少。”
温遇河身板挺直:“还好,我不冷。”
他侧身看秋焰:“你是不是很冷?”
秋焰刚想说不,温遇河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他没说话,只是紧紧裹着人大步向前,秋焰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热。
整个墓园只有极其幽暗的路灯,几乎看不清前路,秋焰记得温遇河现在在昏暗的地方看不清,便当了他的眼睛,待下到利宁墓区的石板台阶,温遇河突然顿住,低声对秋焰说:“看,他在。”
即便这么糟糕的天气昏暗的灯光,都能看到前方有个墓碑前坐着个人,似乎已经坐了许久,身上的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那雪人缓缓转头,看到两人似还笑了笑,说:“温遇河,你也来了。”
待走近,温遇河看到江小杭的身前放着一束香雪兰,这个季节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花,江小杭似乎已经冻僵了,艰难起身,跟温遇河平静对视。
温遇河说:“你为什么要杀人?”
江小杭却问:“我杀了谁?”
“连星回。”
江小杭满脸都是冷笑:“连星回?他长成那样,我都把他当成阿宁,好不容易得到他,爱他都来不及,我怎么可能杀他?我怎么下得了手?”
秋焰听不下去:“蛋糕是不是你买的?外层糖霜添加的防冻剂是不是你弄的?连星回死于乙二醇中毒,这件事又如何解释?”
江小杭转向他,说:“对,是我买的,是我加的防冻剂,那又怎么样?我亲手把有毒的蛋糕喂给他吃了吗?你看到了吗?”
“要解释要狡辩,对警察去讲吧。”温遇河觉得江小杭已经疯了。
江小杭却置若罔闻:“温遇河,你想不想利江澎死?”
他观察温遇河:“我不相信,你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没想过这件事。”
秋焰拽着温遇河:“别回答他,别进他的圈套。”
温遇河却回视对方:“你说得对,想过。”
江小杭浑身抖了抖,笑的,然后说:“想过,哈哈哈哈,想过,你他妈只是想过,你敢做吗?这么长时间,你早就知道杀死阿宁的是谁,你又做了什么?而我,才刚刚知道谁是凶手,就已经去做了,温遇河,这就是你所谓的你爱阿宁?不,你不配!你他妈从头到尾都不配!”
温遇河死死盯着他:“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江小杭转身望向利宁的墓碑,重新蹲下来,手指抚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抹去雪花,说:“阿宁,差一点我就可以替你报仇了,差一点……可惜我相信了一个傻逼。”
温遇河已经推测出了一些事实,说:“你让连星回带着那盒蛋糕去杀利江澎?”
江小杭仍旧蹲着,不看他,盯着利宁的照片说:“是啊,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杀掉他,但是连星回,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竟然搞砸了,这个傻逼!”
他突然起身瞪着温遇河说:“你说,如果不是利江澎知道你和连星回见过面,对他有了戒心,你说我的计划会不会顺利实施?温遇河,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才导致了利江澎这个恶人到现在还活着!你他妈,应该以死谢罪!”
秋焰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江小杭:“你疯了!你弄出个漏洞百出的教唆杀人计划,失败了反倒赖上别人?江小杭,你才应该好好反省,你有没有对不起利宁的地方!利宁有你这样的朋友,才是他最应该后悔的事!”
这些话秋焰是故意的,一半是宣泄情绪,一半,是秋焰和温遇河早就讨论过的,不知道江小杭在利宁的案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便以此来故意刺激他。
竟然奏效了,江小杭楞在了原地,然后发出一串悲怆的笑声,叫着“阿宁”,说:“我对不起阿宁的事,自会得到该有的惩罚,这点我绝不逃避,但是温遇河,无论怎样你也没法抹去,你才是害死阿宁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你爱上阿宁,阿宁根本不会被利江澎惩罚,我爱了阿宁那么多年,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这就是对阿宁最好的保护!你呢,自以为是地追求他,跟他谈恋爱,跟他同居,你知道利江澎是什么人吗?你不知道,你屁都不知道你就敢去爱阿宁,是你害死了他!是你!”
温遇河喘着气,他终于明白了:“所以,是你告诉了利江澎?”
江小杭点着头:“对,是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宁跳进你这个火坑里,温遇河,我真是恨你啊,恨你一无所有却自以为是,恨你又聋又瞎,我知道利江澎一定会教训你,会让你彻底远离阿宁,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给他发了你们的照片,告诉他你们住在哪里,尤其是你,我告诉他阿宁是被你骗了,你罪该万死!”
原来一切的源头在这里,温遇河喘着气看着对面状若疯魔的人,嫉妒令人面目全非。
他说:“所以利江澎顺了你的意找了绑匪,想要教训我,解决我,但没料到最后受伤的竟然是利宁,江小杭,你口口声声最懂阿宁,最保护他,这就是你搞出这一切想要看到的结果?!”
江小杭痛苦地嚎叫了起来,“不,我后悔,我知道利江澎不会让阿宁跟任何人在一起,但我不知道他是个变态,不知道他竟然对阿宁也有想法……伤到阿宁不是我的本意……不是的,所以我要杀了利江澎,要杀了他……”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温遇河看着他,站在风雪里,拨通了周斐的电话。
警察赶到的时候,秋焰还随同交给警方一份录音,是刚刚江小杭所有讲过的话,他跟周斐说:“我希望,这份当事人的证词,可以令利宁的案子重查、重审。”
第59章 你着什么急?
江小杭的供词里有这样一段讲述:
“利江澎是我见过的,控制欲最强的人。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是高一的暑假,利宁请我去他家里玩,在那个下午,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不管我在干什么,始终有一道目光紧紧跟着我,来自利江澎无所不在的审视,甚至我觉得那不像是活人的目光,他打量我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切都跟利宁给我形容完全不相符,他一直跟我讲他父亲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只是十分严格,尤其在交友选择上,他每个朋友都要经过父亲的审核,那时候他还开玩笑说,小杭你家世好,学习也好,我爸应该挑不出什么刺来。
我后来想,也许是我太过其貌不扬了,又或许利宁从来没有对我表现出有超过友情的部分,利江澎虽然并不待见我,但勉强默许了这段友情的存在,但我从此以后都尽量避开他,很少再去利宁的家里,即使去,也再三确定利江澎是不在家的。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利宁是领养的,直到他去世我都不知道。
后来,利宁跟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提醒过利宁,只是普通朋友你爸就如此严格,对你的对象,你爸不得连他祖上三代都得翻出来审一审啊,而且,最重要的,我说你爸应该不会同意你跟男的在一起。
利宁那时候有些愁,说也认为是这样,所以他决定瞒着家里,等毕业了,能独立了以后再说。
我觉得他胆子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