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蛋瘦肉粥,烧饼,茶叶蛋,热豆浆,还有昨天吃过的萝卜丝饼。
这顿早餐普通又丰盛,秋焰看到吃的才觉得自己真饿了,原来那些事消耗体力是真的,他拿起萝卜丝饼,把另一只递给温遇河:“你要多吃点。”
温遇河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淡淡笑了笑:“我还好,没事。”
林江涯突然发来消息,问秋焰今天要不要来梨川大学转转,顺便见见他的几位同事,也都一起在参与NGO建立的事情。
其实是需要的,但秋焰今天的精气神没法做到,他想了想,跟林江涯回:明后天我过来,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正在温医生这里。
林江涯马上打电话过来,问怎么回事,严不严重,要不要他过来接,直接来梨川这边的医院。
秋焰当着温遇河的面撒谎,十分不自在,只能含糊其辞,说是突然降温有点着凉,没关系,吃点药就行了,不用他特意赶过来。
挂掉电话后,他还是有些不自在,听到温遇河问:“你这趟过来准备待多久?”
他楞了下,心里有些说不清的不痛快,明知温遇河也许没那个意思,但就是莫名较上了劲,闷闷地说:“不知道,也许很久吧,碧水村都还没去过。”
温遇河“哦”了声。
秋焰一点事都没法憋在心里,反问道:“你不希望我在这里,希望我早点走?”
温遇河也楞了下:“当然不是。”他抽纸巾擦擦手指上的油,说:“只是怕你白白浪费时间,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
秋焰放下手里的食物,觉得这话实在太像意有所指,他脱口而出:“是不是浪费时间,未必要看最后的结果,人活一世,所有人最后的结果都一样,照这么看,难道所有人都不必活了?”
这话满是气性,温遇河只是看着他,秋焰故意咧嘴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我愿意就行,开心就好。”
温遇河没再提起这个话题,秋焰吃了些东西,不一会困意又袭上来,这山里的雨真真催人眠,窗口看过去,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所有人都在沉睡。
温遇河带着没吃完的食物和换下来的床单下了楼,走之前又在被子外给秋焰再加了床毛毯,秋焰想叫他上床来再一起睡个回笼觉,又觉得说不出口。
他们更亲密了,却又好像还没亲密到那种份上。
他朦朦胧胧地睡着,楼下似乎也没动静,不知道温遇河在干嘛,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声。
他想着,温遇河现在对他真是没话说,做饭,做爱,照顾他,像极了一个男朋友,但秋焰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做客的醒悟。
只要你来,我便样样待你好,但我不会让你留下来,更不会跟你走。
就是这样。
秋焰想到这层,再也睡不着了。
他在这因为下雨而水汽氤氲的阁楼里焦灼烦躁,发现好像真的拿温遇河没办法了。
中午的时候他起来活动了下,温遇河做了面条,吃完秋焰抱着笔记本电脑跟温遇河一起待在楼下,温遇河清点库存的药,秋焰在网上查资料,既然要扮作民俗交流的文化人,相关的背景知识还是要记一记的。
温遇河往桌上放了一摞单子,说:“这是碧水村来找我看过病的那些女人的就诊记录,你也可以看看。”
这些秋焰还真需要,他拿起一张张看过去,上面记录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症状,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看到其中一个年纪才19岁,叫姚小桃的女孩的,秋焰问:“就是这个姚小桃后来反告了你?”
温遇河埋头看手上的清单,头也不抬,说:“对。”
秋焰问:“她来看病的时候,说有人一直强迫她,有说是谁吗?”
温遇河摇头:“没说,到了警局被问了几句就崩溃了。”
秋焰沉默了会,说:“你说她为什么回去后却开始反咬?这没道理,你跟她无冤无仇。”
温遇河这时才看过来:“不知道,不确定,只是有一些猜测。”
他没具体说,秋焰却想了想,说:“你带她去报案的事走漏了风声,然后她反而被性侵她的人胁迫,或者被教唆来报复你?”
温遇河“嗯”了声:“有这个可能。”
“但她这么口说无凭的,根本达不到目的啊,你靠自辨就可以脱罪。”
温遇河说:“不一定是要定我罪,在小地方,名声更重要,我即便被宣布无罪,但在看诊时对女病人动手动脚的传言一定会传出去,这就是目的。”
难怪,秋焰回想了下,这几天的确没见到过什么女病人,有也都是大妈们,唠嗑比看病的多,他说:“但即便这样,也不是所有人都信流言,我看都还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还是那大妈自己的女儿。”
秋焰觉得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很平静,但说完后莫名发现有些酸,还好温遇河只是笑了笑:“总归还是有人信我的,不然我在这儿早待不下去了。”
又说:“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人,非常信奉人言可畏四个字。”
秋焰点头:“对,越小的地方越是如此,被侵害,比不上被嘲笑更严重。”
其实秋焰知道,不论地方大小,在这件事上,许多人的心理是一样的。
他又问:“当时走廊的监控为什么不交上去?”
温遇河说:“交上去,所有人都能听到姚小桃讲的,她被人性侵过的事,她当时慌成那样,我想算了。”
秋焰猜到是这个缘由,这非常温遇河。
第二天春雾镇在下雨。
第三天仍然在下雨,秋焰无事可干,便充当了诊所的前台、跑腿小哥,接诊送药接送病人拿快递寄快递,还不顾温遇河的反对给楼上楼上购置了除湿机,以及一台冰箱,这样温遇河就不用每天买菜了。
他看温遇河有时候拿大件货也是一辆摩托车驮来驮去,实在危险,想现在的他倒是实实在在需要一辆车,面包车或者林江涯那种皮卡就很实用,但买车这件事他不敢开口,上一次送了辆二手金杯,那是他最后悔的举动,现在这话题再提起来€€€€他一点都不想提起以前那些危险又不开心的事。
过这样只有两个人的,琐碎又日常的生活时,秋焰有种他正在跟温遇河同居的错觉,只要他不提醒自己,就可以一直活在梦中。
温遇河会跟他做爱,但一切只限于阁楼,在夜里或者清晨,他们悉悉索索地亲吻,无比贴近对方,像极了一对热恋的爱人,但是下了楼,在见到天光的白日里,他们看起来只是一对关系稍好的朋友€€€€温遇河从来不会在白天亲吻他,甚至连亲密一点的身体接触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但秋焰就是清楚地知道这条界限,比如温遇河做饭的时候,秋焰不可以从背后去抱住他,那是恋人的行为,他想象若是自己这么做,而温遇河身姿僵硬,那他又该作何反应?
会生气,会恼怒,为此发一通火?
不,不行的,是他自己先说“我就是来睡你的”,那就要遵守这个游戏规则,至少温遇河遵守得很好,好到秋焰都找不到挑刺的理由。
这天杨絮联系他,说他那边联系的省委宣传部的公函已经弄好了,对接到梨川上属的省委,应该文件很快会下发。
秋焰感谢了一番导师,杨絮说这只是件小事,打个招呼就能办到,又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虽然有公函在身,毕竟离澄江山高水远,万一有什么他那边来不及反应。
事情进展果然很快,又过了一天,刚过中午,梨川市委宣传部已经有工作人员联系秋焰,问他人现在在哪,说文化交流民俗调研的文件他们接收到了,并且已经通知过碧水村的村长要做好接待,问秋焰准备什么时候前往,他们这边可以派宣传口的工作人员随行,会更方便。
秋焰自然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但是提名了梨川大学社会学系的林江涯是他的朋友,会跟他一起前往,那边工作人员随即说那这样也可以,并留了个联系方式,后续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联系。
秋焰有些高兴,马上联系林江涯,两人决定明天就去碧水村,林江涯说这样的话他今晚就也过来春雾镇住一晚,明天直接一起过去,顺便还可以跑一趟市委,把接待公函取了一起带过来。
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在这个下午终于停了,一时间诊所里挤满了人,都是着凉了过来拿药挂水的,秋焰跟温遇河说了林江涯晚上会过来的事,温遇河一边给人扎针一边说:“那就在家里吃饭吧,一会我去买菜。”
秋焰看满走廊的病人,说:“我去买吧,你忙你的。”
温遇河犹豫了下,蹲在地上,还捏着病人的手背,转头问:“你会吗?”
秋焰:“……我就看着买呗,反正你什么都会做。”
温遇河笑了:“也是,那你去吧。”
林江涯来的晚,这顿饭吃的也晚,正好差不多病人们都走了,温遇河在厨房烧菜,将秋焰买的,谁跟谁都搭不到一起去的菜做“创意料理”,看着锅里的大杂烩有些想笑。
秋焰跟林江涯在前厅聊天,把最近找的水绣资料跟他共享,等温遇河把饭菜端出来,吃饭时候林江涯又问秋焰住哪,说他宾馆房间开没开,就开在同一家好了。
秋焰一下又噎住,还是温遇河开了口:“秋老师这几天不舒服,都住在我这儿,方便吃药挂水。”
林江涯怔了好一会,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又反应过来自己很失态,赶紧说:“噢噢,那那,秋老师今晚出去住吗?要不我开个标间,咱们一人一张床?”
秋焰简直头皮发麻,想着要不然就今晚出去住得了,要不然真要露馅,但温遇河平平静静地又替他挡了回去:“没事,林老师,一会我带你去找宾馆,秋老师今天就还是在我这吧,再观察观察,怕夜里发烧。”
秋焰觉得自己脸都红了,用碗挡住猛扒饭,温遇河是故意的吗?夜里发烧?是说他总是夜里发*吧?
林江涯带着一肚子疑问去住了宾馆,温遇河安顿好他回来见到秋焰,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这晚秋焰睡觉的时候很规矩,本本分分地躺着,温遇河也没做什么亲密举动,秋焰憋了一会,忍不住说:“你刚是不是故意的,说人夜里发*?”
温遇河不承认,“没有的事。”
秋焰气道:“那好,今夜夜里不发了。”
只是气话,没想到温遇河说:“好。”
秋焰扭头瞪着他,温遇河拢了拢他,说:“留点体力明天干正事,今天不折腾你。”
秋焰这才心里舒服了点,温遇河又说:“山里的村民并不一定都是淳朴,千万不要莽撞行事,有不对劲的赶紧跑,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秋焰“嗯”了声,很想问,你是在担心我吗?如果是的话,你可知道,这样的担心,过去我曾经历了一遍又一遍。
入夜,他靠在温遇河的胸口沉沉睡去。
第88章 碧水村
从春雾镇去碧水村的路况很差,秋焰之前在地图上查看过距离,并不算远,不到20公里,但弯弯绕绕又破破烂烂的山路走起来,时间比城市里正常开车要多花上两三倍。
还好林江涯的国产皮卡耐/操,他对这里的地形也熟悉,路上他问秋焰:“咱们这趟过去是见机行事,还是先按兵不动?”
秋焰说:“第一趟过去,尽量按兵不动,先了解情况。”
林江涯拍了拍胸口:“咱们有公函在,谅他们也不能对咱们怎样,你不知道,小地方的人都特别迷信官威。”
秋焰也了解这一点,才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搞了份官方公函过来。
沿途的景色秀美,越靠近碧水村,风景越动人,但秋焰已经过了最初觉得这里什么都美的阶段,大山挡住了尘世喧嚣,也阻碍了文明发展,是把双刃剑。
在路上的时候他接到了碧水村村长的电话,男人普通话极其蹩脚,说接到通知今天有领导要过来考察,问他们几点到。
秋焰说大概还有半小时,又说他们不是领导,只是大学的老师,做文化研究工作的,那村长仍然一口一个领导地叫着,姿态极其热情谦卑。
皮卡车翻山越岭,然后停在了越来越窄的路边,林江涯说:“从这里到村口都需要步行,车子开不过去了。”
“行。”秋焰跟他一起下车,他只背了个轻便的双肩包,脖子上挂了个相机,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有学者样儿。
还没到村口,远远看着前方站着两个人,都是男的,看到他们过来后,那两人也快步朝他们走过来,待稍靠近,秋焰看到一个年记约莫50上下,一个明显是年轻人。
刚刚电话里听过的蹩脚普通话再次出现了,等两边靠近,年纪大的那个男人朝他们伸出手大声说道:“领导们你们好!我是碧水村的村长吴有根,你们叫我老吴就可以了!”
秋焰和林江涯赶紧握手,一边做自我介绍:“我叫秋焰,您就叫我小秋吧,我们不是领导。”
“我叫林江涯,是梨川大学的老师。”
吴有根这才改了口:“秋老师林老师,早就接到通知说你们要来,那咱们先去我们办公室坐坐吧?”
“行,”秋焰扭头看了眼那个文气的年轻人,问:“这位是?”
吴有根硕:“这是我们村的干事,年轻人脑子灵光,村里那些事情他比我清楚,你们要了解什么,问他都知道!”
“噢,那行。”秋焰朝那位干事礼貌性笑了下,那干事也礼貌性地回礼点了点头。
碧水村村委的门面倒是比想象中好一点,地方宽敞且窗明几净,秋焰顿时有些好奇,不是说村里穷得很吗,这村委盖楼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林江涯跟他一起打量四周,两人默默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心照不宣的疑问。
吴有根主动提起话题,问:“两位老师是为了咱们村的水绣过来的?”
秋焰主动说:“对,我是澄江大学搞文化研究的研究员,听说咱们村的水绣以前申请过非遗,想过来了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