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害羞地低着头接过铅笔往井字格上画个圆圆的圈,然后他又输了。
到了晚上。
轮流洗过澡后他们就像之前一样躺在床上搂着睡,春生已经有点习惯了,而且他今天一天都没有上班,一直跟男人待在一起,愉快的游戏环节也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升温。
窗外如银蟾光透过铁制窗栏倾斜一地,在炎炎夏日里显得无端寂冷。
春生在男人的要求下和他面对面躺,因为都不困所以他们在小声聊着天。
“晚晚,你的感冒好了吗?”
“你想去上班?”
春生呐呐地说:“不上班就没有钱。”
“不能再陪陪我吗?”男人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忧伤,“我感觉我可能要走了。”
春生心底慌得发紧,再开口险些咬到舌头,“你,你要回家吗?”
“可能是的。”男人深情地执起春生一只手,贴到嘴唇边亲了亲,“不要忘了我,我会回来见你。”
春生疑惑地看着他,他还记得那天男人说过的话,“可是你不是说要我跟你一起回家吗?”
“嗯,你不要生我的气,那不是我。”
春生听得脑袋晕晕乎乎的,“晚晚,你在说什么?”
男人却不多解释,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告诉春生“我有可能不是我”,可能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脾气性格习惯都跟现在的他完全不一样。
那个人不认识春生,也不知道这两天发生过什么,他会像他夺取这具身体的意识一样把身体夺回去,可能在这一刻,也可能在下一秒。
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才是外来的“入侵者”,这具身体原本就属于另外一个意识,他很难占据这具身体太久,所以他和春生的每一秒都可能是告别。
“我喜欢你春生,我对你好。”
这句话春生能听懂,他可开心了,“我也喜欢你晚晚!我也对你好!”
男人忽然有些后悔了,这情绪来得莫名而浩大,他无力抵抗只能被浸润在其中,被悔意彻底渗透,可他根本不清楚他在为哪个时刻感到后悔。
春生的生物钟很准时,到点睡觉了他就开始困了,眼皮打了会儿架后沉沉闭起,男人知道他这一闭眼就要到天亮才会睁开了。
他一夜没睡,用一整晚的时间安静地注视熟睡的春生,直到凌晨天快亮了,意识忽然像被拔了插头的白炽灯,不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断电熄灯的那一刻就仿佛他不断往下沉的意识,沉入至深的井底,没有人能帮他。
读者朋友们看到这里应该都发现了春生有很多不符合常理的行为,这个是有原因的,后面会写到~
第9章
春生很少会做梦,如果睡眠可以像心电图一样用不断跳跃的线条来记录,那他那根线条一定是笔直的,没有一点起伏。
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春生从小到大不止一次在白天想过如果我有爸爸妈妈就好了,但他从未在晚上梦见过他们,一次都没有。
他不是不想他们的,他想过好多次,想如果他们愿意来福利院接他回家,他一定不会生他们的气,可是他们一次也没来过。
后来长大了一点,他被一对考虑领养他的夫妇领回了家,却在几天之后又被送回福利院,那次之后再没有人想领养他了。
在福利院里,被带走后又被退回去的小孩是没有人想要的,春生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怨恨过任何人,他知道是他不够好,因为不够好,不聪明,不好看,所以爸爸妈妈不要他,所以他被人领走了又被送回来。
他怎么能怪别人呢?是他不够好。
春生很早就领悟了,他不带任何怨恨地活着,活一天是一天,赚钱不多那就省着点花,把钱存起来。
至于把钱存起来之后又要干什么他想不到了,他是生活没有盼头的人,只是离开福利院后因为找不到工作没钱他在天桥底下睡了一个月,露宿街头饿肚子的经历让那时才刚成年的春生很难堪也很恐惧。
他蓦然发现这座城市很大,可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买一盏灯,买一张床,租一个有天花板,有墙有窗户,不用睁眼就看到大马路的房子。
他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活得一点也不体面,每天都脏兮兮,工作很辛苦,可他已经尽力了,他现在获得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很努力很努力才换来的。
除了晚晚。
晚晚不是他换来的,是捡来的。
捡来的能算做自己的吗?当然不行了。
春生很小就知道拾金不昧,他在福利院的地上捡到小糖果都会老实还给阿姨,不会留着自己吃,更何况晚晚不是糖果,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他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但他一定是有家的,有家就证明他是他爸爸妈妈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睡前男人和他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这晚春生很罕见地做梦了。
梦里他变成晚晚的“爸爸妈妈”,他的家就是晚晚的家,白天他在外面上班挣钱,晚上回家就陪晚晚玩,玩猜数字,玩井字棋,还有好多好多,他家里的灯一直亮着。
梦里的他很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因为他变成晚晚的“爸爸妈妈”了那晚晚就是他的了,他可以不用像小时候捡到糖果还给阿姨一样把晚晚还回去!
这种好事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了,梦里的春生是这么想的。
做美梦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好到春生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也不愿意醒。
可这世上哪有不用醒的梦呢?再多不舍,再多美好的梦那也是要醒的。
只是他醒来的方式一点也不温柔。
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响炸在耳边,春生听见第一声“嘭”的时候就睁开了眼,他人睡在小床里侧,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茫然失措地看着男人,看着他脸色阴沉,举止狼狈地撞倒方桌,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又让他无比震怒的事情。
春生呆呆傻傻地看着男人,不敢说话,因为男人的表情太可怕了,他不笑,那双总是温和看着他的眼睛此刻是冰冷的,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在这种毫无温度可言的注视下,春生畏畏缩缩地落下视线,脑子一片空白,心脏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晚晚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他做错什么了吗?
“你是谁?这里是哪?”
男人的语调和他的眼神表情一样冰冷,冻得春生只穿背心的单薄身体一颤,脖子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掐住,掐得他脆弱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敢叫眼前这个人晚晚,因为根本不像,晚晚不会这样对他的,他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重话。
得不到回答男人好像也没有要继续逼问下去的意思,他紧锁眉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陌生的白色棉背心,从未见过的深蓝色平角内裤,没穿裤子光着腿。
两分钟前,他就穿成这样和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床上抱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
男人眉眼积了片黑压压,阴沉沉,目光极具威慑力与压迫感地扫视周围一圈,在地上看到了和方桌躺在一起的手表和手机。
手机没电是关机状态的,手表完好。
他微微偏头看向呆坐在床上像块石头一动不动的春生,“我的衣服在哪里?”
春生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外面,晾起来了。”
男人回头,视线透过窗,确实看到了自己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头也不回地说:“拿进来。”
春生愣怔着没有动。
男人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他转过脸对春生说:“我让你把我的衣服拿进来。”
春生让他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爬下床去外面给他收衣服。
男人接过走进卫生间,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春生听到了门外有汽车开进来的声音,他没有出去,就站在窗户往外看,看到了好几辆黑色的车停在外面,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从车上下来。
其中有一个戴金丝细边眼镜,气质儒雅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深蓝色的衬衫很合他的气质,宽肩窄腰,修长漂亮。
春生听见了敲门声,但他不敢打开,他站在窗前盯着那不断被敲响的铁皮门,好像门外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可没多久这门还是开了,因为男人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从卫生间里出来,他沉着脸像座山一样挡在门前,面无表情地戴手表,听门外的人解释。
“定位出问题了,今早才追踪确定到你的位置。”
“多久了?”
“两天。”
男人戴好手表,转头看向春生,“你叫什么?”
春生嗫嚅地答:“春,春生。”
“我这两天一直在你这里?”
春生呐呐点头,不敢撒谎。
男人淡淡地看着他,脑袋微微一偏,“去换衣服。”
春生站着不动。
男人对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见他不配合果断收回视线,低声说了句,“不换也行。”
眼看着男人走出铁皮门,春生仿佛被焊在地上的双腿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想追出去又不敢。
他有点想哭但忍住了,瘪着嘴说了两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字,“晚晚……”
只是他不舍难过的情绪还未将他彻底浸透,两个穿黑西装,人高马大的男人快步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他往外走。
春生像只无助的鹌鹑,完全不懂反抗,他连挣扎都没有就被毫无尊严地架出自己的家。
而他也是出来了才发现,原来门外停了那么多的车和人,他还在远处躲着偷看的人里发现了大鑫的身影。
一身黑色衬衣西裤的男人站在车旁,接过了一根烟放进嘴里点燃,白色烟雾弥漫着模糊了他的侧脸,额前垂落的黑发遮住了他一只眼睛,什么都不真切。
春生直愣愣地看着他吞云吐雾,这才知道原来晚晚会抽烟的。
“魏先生,这间房子要怎么处理?”
被称作魏先生的男人冷冷转过脸,极€€丽英俊的面庞好似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去找房东买下来。”
戴眼镜的男人似乎对春生很感兴趣,他站在魏先生身旁,摘下嘴里叼着的烟吐出呛人的烟圈,一双丹凤眼颜色€€丽,看着傻傻的春生有些纳闷,“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能看出来很穷,庭之,另一个你是为了他才留在这两天没走的吗?”
提到自己的另一个人格,魏庭之眉眼的阴沉又浓烈了两分,他看也不看春生,也没有理会戴眼镜男人的问题,一根烟抽得差不多了,有人递上来一个烟灰缸给他掐灭烟头。
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戴眼镜的男人见状也掐灭烟跟着上了车,春生则是被塞进后一辆车里。
车子接连发动,缓缓开出了像城市疮疤的西角路,那些春生熟悉的景色不断倒退,慢慢被摩天大楼和城市绿化取代。
春生表情空白地被两个强壮的陌生人夹在中间,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今天早上醒来本该去给晚晚买早餐,然后再去工地上班,他还想着中午吃饭的时候要去买新的铅笔和田字格,可他想的这一切没有办法实现了。
他熟悉的那个晚晚骗了他,他根本没得选,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从他捡到男人,男人没有立即离开的那一晚开始就注定了这天早晨他要被一起带走,由不得他不愿意。
因为魏庭之不会允许另一个人格用他的身体去接触认识一个陌生人,他是一定会把春生查个底朝天,再将身体被占据的那两天每一秒都榨出来。
第10章
春生被架上车后,车子在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开进了山里,山间草木峥嵘,郁郁葱葱,盘山公路上看不到除他们以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