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惊动父母,没去自己常待的那家私立医院,选了最近的公立三甲。
夜里急诊依旧忙忙慌慌,像沈令这样发烧感冒的不少,沈令给医生报过病史后,很快分配到了床位。
他迷迷糊糊被推去拉了张心电图,做了个心脏彩超,然后吊着水在监护仪滴滴答答的声响里又睡了过去。
幸好他这颗花过大价钱的心脏还算识趣,没继续惹麻烦,第二天醒过来时,烧退了不少,心监仪也被撤走了,只是还有点胸闷和发烧后的头晕恶心。
护士来给他换吊瓶,看沈令手背有点肿,说:“你这血管太细了,我再给你把点滴速度调慢些哈,不急着出院吧?”
非要说的话,沈令其实有点急,他今天还有课,专业课。
“那这样多久能输完呀?”沈令问。
“你还剩两瓶呢,最快下午,慢的话晚饭那会儿吧。”护士说:“你血管细成这样调快手受不了的,学习工作什么的都请个假吧。”
专业课是上午第二节,沈令看了眼时间,要想赶上,他现在就得拔掉针头打车过去。
显然不现实。
他栽回枕头上:“我知道了,谢谢您。”
护士走后,沈令拿出手机先点了份素面,退烧液刺激肠胃,弄得他胃里一阵阵反酸,得吃点热乎的暖暖。
然后他开始犹豫要怎么给导师发短信。
整个聊天界面全是他的无数次请假的遗骸,沈令看着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但开不了口也不得不开。
他编辑好短信,认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紧张兮兮地点击发送。
导师回得很快:[沈令同学,本学期你已经是第五次请假了,你知道老师的课,旷课三次取消考试资格,请假五次扣除平时分吧?]
沈令当然知道,平时成绩40%,考试成绩60%,如果被扣光平时分的话,意味着沈令期末至少得考100分才能及格。
可总分也才一百啊。
沈令欲哭无泪,他可怜兮兮地问:[老师,期末有附加题么……]
如果总分120,他或许有可能靠到一百。
导师大概都无语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沈令连忙把吊瓶拍张照发过去,适当地卖了下惨:[对不起老师,我是真的在输液……]
[好吧好吧,不难为你了,这样你平时分我还是先扣了,但期末只要你考到80分,我就给你算及格,不用开学再补考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
满分不行,八十分沈令努力一把还是能够做到的。
[嗯嗯!谢谢老师~]
[快休息吧,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身体增强体质。]
[好的,我记住了,老师您忙吧~]
请假完成,沈令松了口气,退出聊天框时不经意瞥到贺闻帆的头像。
昨天在茶室的时候他太慌了,赶贺闻帆走的时候态度好像也挺过分的。
当时他体力透支没工夫想,一晚上过去头脑清醒过来,沈令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妥。
贺闻帆原本也是在关心他,他实在不该那么强硬地赶人家走。
沈令脸皱巴起来,越想越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
他揪着被角,忧心忡忡地给贺闻帆发了条消息:
[对不起贺先生,昨天我态度不好冒犯到您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其实沈令从小那么多次进医院,做完手术后再难堪的时候都有,他也早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面对贺闻帆他就是有种古怪的别扭。
不想要总以病病歪歪的模样示人,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是健康、开朗、鲜活的。
贺闻帆没有回复,沈令开始忐忑。
但谁都知道贺先生很忙,他没好意思再多发消息打扰。
很快外卖到了。
为了不吃坨掉的面,沈令就近点的医院门口的一家小餐馆,送餐速度确实很快,一点没坨,热腾腾冒着气。
但味道属实一言难尽。
沈令刚吃一口脸就皱成一团。
不知道是不是他生病了嘴里没味,这碗面简直可以用毫无味道来形容。
但要真是一点味儿都没有,沈令口味淡,勉强也能接受,可它偏偏胡椒味重得过分,老板像把胡椒粉当盐在放。
沈令咬了咬牙,又坚持吃了一口,确定自己无法忍受,毅然放弃。
他宁愿靠喝热水暖胃。
捱到傍晚,沈令输完了最后一瓶吊瓶。
他两只手背都输肿了,慢吞吞给自己办出院,又开了一堆药。
排队取药的时候突然接到贺闻帆的电话。
那人一整天都没回他的消息,这会儿却冷不丁打来一个电话。
沈令盯着跳跃的来电显示,两秒后才接起来:“喂?”
贺闻帆忙了一整天,下午飞去首都出差,这会儿刚到酒店:“抱歉,现在才看到消息,我没有介意,你不用道歉。”
他说话礼貌又客气,和平常毫无两样,沈令却莫名有些喉咙发干,他舔了舔嘴唇,“谢谢您的理解……我还有一件事……”
“你说。”
“就是我应该会请几天假,最近不去茶舍了,”他顿了顿,听对面没有回应,继续道:“我刚才也问了下,李老师短期内也不会过来,您想喝茶的话可以见见其他茶师,或者去别的茶舍也都没关系的。”
贺闻帆那边沉默着,沈令听着沙沙的电流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
半晌,贺闻帆开口:“好,我知道了,你€€€€”
“€€€€请093号沈令到六号窗口取药,请093号沈令到六号窗……”
大厅广播突然响起来。
“你在医院?”贺闻帆问。
沈令连忙收拾单据,把手机夹杂肩膀上:“对,额……贺先生麻烦您稍等下,我先取个药。”
他边说边挂断电话,另一只手把单据递给医生。
贺闻帆坐在长桌前,手机端端正正摆在桌面上,屏幕里通话结束的字样异常显眼。
他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又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冰水。
十几分钟后,沈令的电话才回拨过来。
他打车花了些功夫,坐在车里有点气喘:“耽误您时间了贺先生,您说。”
“没什么,生病很严重?”
沈令以为他说请假的事,他倒不是真的病得去不了茶舍,只是马上期末,他没精力兼顾学习和工作,暂时准备把茶舍的事放一放。
他挠挠鼻尖:“还好,但可能需要歇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注意休息。”
“谢谢。”
沈令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饥饿感再次袭来:“那个贺先生!”
他赶在挂断前出声:“嗯……方便问一下,您上次给我定外卖的餐厅是哪家吗?”
那是沈令近期吃过最满足的一顿饭,现在饿得心慌,满脑子都在惦记那股味道。
“可能不太方便,”贺闻帆顿了顿,说:“那份其实是我拜托家里阿姨做的。”
沈令一怔。
原来不是从餐厅里的买的吗?
也对,那么家常的味道,没有任何刺激味蕾的香料,确实不像餐厅的风格。
沈令失落地垂下眼:“这样啊……”
“你想吃的话我请她再做一顿。”贺闻帆说。
沈令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了,您忙吧,我先挂了。”
电话甫一挂断,沈令就后悔了。
他是真的很想好好吃一顿饭,可话到嘴边就成了虚假的客气,明明自己口水都快掉下来了,也还是怕麻烦别人。
沈令赌气地垂了垂脑袋,不明白自己怎么老是这么矫情拧巴。
到了家,他只能又点外卖,是他平时经常点的一家饭馆,那里的小馄饨味道还不错,沈令吃过好几次。
今天这份完全是熟悉的味道,但沈令吃得却不如往常舒服。
他好像饿得太狠了,胃里一抽一抽的疼,刚退烧不久,头晕恶心的反应都还在。
一碗馄饨吃了不到一半就全吐了,在洗手间交代得干干净净。
沈令趴在洗手台上喘气,眼前天旋地转,冷汗凝在身上人不住地发抖。
好像还有点耳鸣,除了尖锐的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能保持僵硬的姿势等待这一阵难受自己结束。
是不是应该自己学一学做饭呢?
沈令恍惚中开始胡思乱想。
但他肯定做不好吧。
从小到大什么运动都不能做,热闹一点的活动也很少参加,学习成绩也没有很出众,身体不如同龄人的同时,连记忆力也比不上别人。
他唯一还算自豪的是虽然记性不好,却认识几乎所有种类的茶叶,唯一拿手的,也只有泡茶而已。
但这也是基于家庭的熏陶,家里几代人上百年都在和茶叶打交道,才教出现在沈令。
沈令总觉得,如果他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那他一定早早就死掉了,或者长成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