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找到寄宿在老师家中的表弟容仓福,把胡一夫被暗杀和自己想让他出面去接容仓裕儿子的想法告诉了他。年仅十一岁的容仓福虽然不希望自己的亲侄儿无依无靠,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去胡家能做什么,也没有代表容家出头的胆量,他还没从年幼丧父、家道中落、无家可归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着茫然无助的表弟,常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不后悔报复了容家,却后悔连累了无辜的表弟,也忽略了他的处境。在内疚与恻隐之心的驱使下,常生给表弟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雇了一个煮饭的阿婆和一个浆洗打扫的女仆来照顾他。容仓福感受到了表哥的善意与温情,扑在他怀里哭了半天,述说了许多心里的恐惧与苦闷,常生也愈加坚定了要好好保护和照顾表弟的决心。
等到许六斤发来“胡亡,孩子暂寄养其弟家,日夜哭闹无人关怀,可速来”的电报,常生再次与表弟商量一起去胡家要回小侄儿时,容仓福终于勇敢地答应了。于是表兄弟二人立刻北上去了徐州府。
而南京这边,二少爷仍然把自己关在家里走不出丧妻之痛,码头总管事赵真勇还在医院里养伤,副管事老苏向来镇不住那些江湖出身的工人,孔家的码头几乎处于无主状态,于是又出了问题。
一艘运炭的货船在入港卸货时侧翻,没卸完的炭几乎都沉入江中,两名正在卸货的工人也受了伤。货主损失了财产,码头伤了工人,双方都认为是对方的责任,于是闹了起来。货主虽然财大气粗,无奈是在孔家地盘上,结果寡不敌众,被工人们给打了,最后又告到了警察厅。
警察厅长最近有些烦,孔家码头总出事,他是偏向哪一方都得罪人,无奈之下便推给了南京商会,谁让孔家字号的生意都已经入了南京商会呢?结果陆子亭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叫人去找常生才发现他人已经不在南京多日了。
陆子亭决定临时召开董事会,还给孔修仁发了邀请函,并让张瑞轩亲自给他送去。
孔修仁也从小舅舅口中才得知常生已离开南京有段时日了,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把常生从身边推开的。如今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他的任何行踪都不再与让自己知道,一种被遗弃和遗忘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内心,让他更加心神不宁、郁郁寡欢。
董事会上,他无心也无力做任何辩解,只想尽快甩掉麻烦,不想劳心伤神去周旋此事,于是赔了货主不少钱,做息事宁人处理了。
可孔家祸不单行,孔修仁刚回到家中,在病榻上挣扎了多日的孔老太太到底没熬过去,终究是在痛失孙媳的悲痛中咽了气。还没在亡妻之痛中清醒过来的孔修仁又失去了宠爱他的祖母,一时间打击太重,也一下子病倒了。
孔家在半个月内亡故了两位地位显赫的女眷,办了两场隆重的丧事,把整个南京都轰动了,消息很快也传遍了江浙一带,远在苏北的常生也听到了消息,无奈他正在处理容胡两家夺子之事,没办法立刻赶回去,因为接孩子的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虽然胡云灵的儿子暂时被胡一夫的弟弟胡立农接管了,并且也没得到用心的照顾,但胡立农这个人还是不太好应付的,毕竟他知道以容仓裕的脾气,不可能从此甘心过那穷困潦倒的日子,更不可能将来不管儿子,只要他手里攥着容家血脉这张王牌,他就能要到一大笔钱。他大哥的势力没了,他自己又是个贪杯好色不求上进之徒,如果不能讹容家一笔钱,他也没有其它生财之道了,所以就把容仓裕的儿子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死抓着不放了。
常生原本是想给他一笔钱的,但他这半年来赚的钱花的也差不多了,给周夫人找孙子、自己成亲、照顾岳父岳母、给夏风交学费、安置容仓福等等这一应开销,已经让他手上的钱所剩无几了,何况胡立农还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个大洋,常生现在连两百个大洋都拿不出来了。
想着再等下去恐怕也是夜长梦多,常生便不想再周旋下去了,于是心一横,想出一个险招,晚上在客栈里跟容仓福和许六斤一说,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但也觉得唯有此法才能对付胡立农那只老貔貅。
三个人连夜商量完了对策,第二天便分头行事。
常生带着容仓福提着礼品去胡家登门拜访,一口答应用一千块大洋换孩子的要求,并且先送上了一张一百大洋的银票做定金。那胡立农见钱眼开,自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常生他总是看着眼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在侄女的婚礼上见过,就是那个被他调戏过的小茶倌,原来竟是侄女婿的表弟。于是他一面色眯眯地看着常生,一边套着近乎,巴不得能多说上几句话,借机与那常生再亲近些。
常生故意装作不记得那场事了,一面说笑敷衍,一面承诺今天只要确认孩子一切安好,明日便带着剩下的银票上门接孩子。那胡立农见常生出手阔绰又谈笑风生,以为自己打对了如意算盘,便让人把孩子抱了出来给常生看了看。容仓福认得侄儿,叫了几声他的乳名,见孩子还笑了笑,便对常生点了点头。于是常生也不久留,说好了明天午前来接孩子,就带着容仓福回客栈了。
而许六斤从客栈出去以后,便四处打听,寻到当地一个江洋大盗,又雇了一辆汽车和一个司机。等常生和容仓福回到客栈,许六斤那边也按他的部署全都安排妥当了。
夜半更深,许六斤等候在胡家附近的小巷子里,常生穿着大衣围着围巾戴着礼帽,把自己裹得只露两只眼睛坐在路口的汽车里。不一会,一个灵巧的身影从胡家后院的方面奔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小棉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许六斤接过孩子跑到路口给车上的常生看了看,见常生点了点头,便把剩下的钱给了大盗。那大盗拿了钱,又给了许六斤一个小布袋,说了句:“这是解药,闻上一会便可醒来。”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常生接过熟睡中的孩子,把他放置在一个铺满暖水袋的大皮箱里,然后又交给许六斤一封书信。主仆二人交换过眼神之后,常生便下了车,也消失在了夜色中。许六斤这才吹了声口哨,等候在街角的司机闻声跑了出来,上车发动车子,向城外驶去了。
由始至终,拿钱办事的大盗和司机接触到的人只是一个少年,至于真正给钱的主到底是谁,他们完全不知是何方神圣。即便日后那胡立农查出孩子是被谁偷走的又是被谁运出城的,他也查不到幕后指使。
常生回到客栈时,容仓福还在客房里大声念书。见常生进来,仓福不免有些紧张,忙小声问:“怎么样了?”
常生笑了笑说:“你接着念。”
容仓福明白了,放心地笑了,然后又接着大声念书。不一会,门外传来客栈伙计的敲门声:“我说客官,您这也太用功了,都几点了?快歇了吧,这好几间房的客人都被吵得睡不着呢!”
常生打开门,抱歉地朝伙计笑笑说:“我表弟失眠,不念书睡不着,还请多担待。”
伙计为难地说:“您也别难为我们,这好几间房的客官都来找我们投诉呢。”
常生这才回头对容仓福说:“表弟,要不歇了吧。”
容仓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发出一声 “哦€€€€”放下了书。
就在常生和表弟在客栈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几个时辰里,许六斤已经带着孩子跑出两百里了。
当胡家发现孩子不见时,胡立农当然首先是怀疑容家偷了孩子,所以立刻叫人去客栈打听常生和容仓福的情况。结果下人回来禀报说,两个人都还在客栈里睡着,伙计还抱怨他们大半夜的在客房里念书吵的隔壁客人睡不好,胡立农一听也糊涂了,如果是他们偷了孩子肯定连夜跑了呀,怎么还有心思半夜念书,早上也不起呢?
胡立农正一边纳闷一边叫人四处找孩子时,常生和容仓福已经上门来接孩子了。这孩子丢了,胡立农也不敢声张,连忙客气地把他们请到堂屋坐下喝茶。
常生也不着急,故意拉着胡立农闲聊,还问了好多当地有什么小吃特产名胜古迹等问题,一副要等玩够了再回去的样子。胡立农如坐针毡,已无了昨天嬉皮笑脸、垂涎美色的兴致,不停地擦汗、干笑、答非所问。
常生觉得这时间耗也差不多了,便故意说道:“二叔今天怎么好像心不在焉呢?如果是常生和表弟过于打扰了,那我们就不久留了。还烦请您叫人把小侄儿抱出来吧,钱我们也准备好了,等人钱两清后,我们也该告辞了。”
“这……”胡立农为难地站起来,硬着头皮撒了个谎说:“还请再多等两日吧,孩子昨晚……着凉了,身子有些不便。”
“哦?”常生一脸紧张,忙站起来说:“孩子病了?那我去看看吧!”
“不慌不慌!”胡立农陪着笑脸说:“这会睡着呢,等会醒了再去看也不迟。”
容仓福也跟着站起来,不高兴地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了?早知道昨天就接走了。”
“这样吧。”常生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孩子,确认一下病情轻重,若是没什么大碍,我们现在就接走送到医院去,等治好了我们就直接回南京了,也不在府上讨饶了。”
“是啊,我们容家的孩子,还是我们自己治更放心些。”容仓福则心直口快,没一点含蓄,立刻让胡立农的脸色不好看了。
“我说两位贤侄,都说孩子病了,怎么就不能等两天了?我胡家还能差孩子的两副汤药不成?”胡立夫一脸郁闷。
“二叔,您不会是变卦了吧?”常生皱着眉头又将了他一军:“是不是嫌一千个大洋太少了?要不,我再加两百?其实容家就是想要回自己的血脉,您就算真的疼爱他,也不能不让孩子认祖归宗吧?”
胡立农见常生步步紧逼,一心要见孩子,便没了辙,只好说了实话:“这……实不相瞒,孩子……昨晚上……被偷了。”
“什么?”常生惊呼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找孩子?”
“找了,可是……”胡立农面对菜色。
容仓福忽然一副气势凶凶的样子向胡立农扑了过去:“你还我侄儿!赔我侄儿!”
常生连忙上前一边装作要制止发了狂的仓福一边怒气冲冲地对胡立农说:“这事你们胡家必须要说个清楚,如果说不清我们不得不公堂上见了!”
容仓福继续闹腾,嘴里嚷嚷起来:“我看他就是想骗我们钱!谁知道昨天那孩子是不是我侄儿?我半年没见过孩子了,就算他抱个假的糊弄我,我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常生把仓福拦在身上,自己却上前一步前说:“我说胡二叔!如果你真的早就把孩子弄丢了,还拿假的冒充骗我们钱财,那可休怪我不客气!”
这常生和容仓福一唱一喝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副要大闹胡府的架势。胡立农丢了孩子,又被扣上骗钱的帽子,心里不免越想越窝火,便耍起无赖来:“孩子没了怎么样?你们去告啊!在我的地界上闹事,你们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还倒打一耙了?”常生一副震怒的样子:“今天你要是交不出孩子,我还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这徐州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还我侄儿!还我一百个大洋!”容仓福又冲上去,扑到胡立农身上又打又踢。
胡立农气得火冒三丈,大声喊道:“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都赶出去!再也不许进我胡家的门!快!通通都给赶出去!”
家仆们一拥而上,连拉带扯地把常生和容仓福拖出了胡府,然后锁上了大门。常生和容仓福在外面一边拍在着门一边叫骂,直到骂累了,才在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中,精疲力尽地走了。
回到客栈,进了客房,表兄弟二人才把憋了好久的笑释放出来。等笑够了,常生才说:“好了,戏演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表哥,我们真该把那一百个大洋要回来的。”容仓福略有遗憾地说:“你都没有钱了。”
常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表哥回去以后还可以再赚钱。”
第127章 裂痕
第二天中午,常生和容仓福回到了南京。把表弟送回住处以后,常生直接赶往孔府。
站在孔家大门外,看到门上的挽联已从“魂归九天悲夜月,芳流百代忆春风”换成了“孙枝洒泪,含饴难再,陈情无地,忍泣桐孙”,常生禁不住驻足呆愣了片刻。
自打他走进孔家,年初孔老爷没了,年中大少爷走了,这年末不足半月的时间里,二少奶奶和老太太也相继离世。经历过父母双双早亡的他,最能体会这样的悲痛,对亲人来说这是无法抚平的伤。而他作为一个外人,却因为儿女私情和意外被裹挟其中,成为一个局内人,变得进退不得。
二少爷明明是他的爱人,却因为丧妻而怨恨于他。二少奶奶的孩子明明应该是二少爷的,他却突然成了那个亲生父亲。孩子明明是他的,却成了孔家的小少爷。明明应该靠近的人却越离越远,明明应该守护的孩子却又亲近不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让常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老天要安排这样的命运给他,让他年仅十九岁,就像活了半生一样。
人生中的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常生思虑半天,还是敲开了孔家的大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下人在打扫院子,看见他进来,远远地弯身鞠了个躬,都没有作声,只有开门的小厮小声跟他说了句:“管家说如果看见您回来,就说让您去找他。”
“二少爷在家吗?”常生问。
“在家,病着呢。”
“病了?”常生一听,急忙往二少爷院子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悄悄叫了他一声“常叔叔!”回头一看,孔敬平从大少爷院门口跑了过来。
常生和敬平一共也没说过两句话,这会看他找自己,不禁纳闷。“敬平?你找我有事?”
“嗯。”敬平点点头,小声说:“我想求常叔叔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跟我二叔说说,推了我和关家七小姐的亲事。我……我现在还小,不想成婚。”
常生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却又想起当初二少爷说的话,于是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说关家七小姐也不急着成婚,说要考察个两三年,所以那个时候你已经成年了。”见孔敬平面有难色,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便问:“你见过关家七小姐了吗?”
“还没,家里这些日子事情多……今儿我娘跟我说,这两天就要去关家相见,所以……”
“你是不想去吗?”
敬平低下了头,小声应了一声:“嗯”。
“你跟你娘说了吗?”
敬平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不敢和她说,怕她闹起来家里鸡犬不宁的,所以……”他抬起头来充满期盼地看着常生,近乎哀求:“您能和我二叔说说吗?这个家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凡事还是他说了算。”
“可是……”常生皱起眉头看着他,为难地说:“这门亲事是你二叔的意思啊,他怎么会……自己反对自己呢?”
“所以……”敬平又张了几回嘴,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才找您去帮我劝劝二叔。我听管家说……二叔听您的话。”
常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或许以前可以,现在恐怕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何况,我也劝过,但他有他的想法,我觉得……或许他是对的。”
“常叔叔……”敬平绝望地看着他,快哭了的样子。“我不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被别人安排,我想自己选择将来跟谁成亲,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不是封建时代了,每个有都应该有这个权力。但我不想跟家人为敌,我想心平气和地谈这件事。”
常生纳闷地看着他,好奇地问:“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先进的思想?”
“我……”敬平又低下头去,小声说:“我从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怎么我没看到过?”常生追问道:“是天天教你读书的段先生给你讲的吗?”
敬平这才点了下头,然后突然拉住常生的衣袖恳求道:“您别和别人说,我怕他们知道了就不让段先生再教我了。他是个好老师,他希望我可以做新时代的进步青年。”
常生笑了笑,安抚道:“好了,我不说,你跟先生好好读书吧。关于你的婚事,我再去和二少爷说说,但有没有用我可保证不了。”
“谢谢常叔叔!”敬平终于笑了,眼里又燃起了希望之光。
常生和敬平分开以后,便赶紧去了二少爷院子。管家正在二少爷屋外门廊下面交待小厮做事,看见常生回来了,便像见到救星一般,抬腿就迎了上去。“常少爷!您这些日子是去哪了?可我把急坏了!”
“怎么了?”常生连忙问。
“二少爷病了好几天了,家里的事不管也就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阵,但生意上的事情三天不问就一堆事情要处理,钱啊账啊也都乱得很。码头又被查到一批走私货,警局的人等着回话。米铺的货源最近不稳定,主仓的米也快见底了,补货还没有着落。绸缎庄倒是省点心,但生意也不见起色,这账上的钱是越来越少。外头的事,我不懂,但听着也着急呀!”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二少爷。”常生抬脚进了二少爷的屋子,见丫头月绫正在扶着他喝汤药,便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碗,准备亲自喂他喝下。二少爷抬起眼皮看见面前的人是常生,便一把将碗推开了,常生没拿住,剩下的半碗汤药扣在了地上,碗也打碎了。
看着一地的汤水和碎片,常生忍耐地闭了下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二少爷午饭吃了吗?”
月绫小声说:“还没。”
“去厨房把饭菜拿来。”
“是。”月绫扶着二少爷的肩膀让他依靠在床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常生站在床前看着不断咳嗽的二少爷,无奈地问道:“你现在难过、痛苦,我能理解。但你病着,总得有人照顾吧?”
“月绫……”二少爷一咳一边说:“会照顾我……不……不用你。”
常生一阵心酸,又问道:“那她有我照顾得仔细吗?”
二少爷看了他一眼,目光陌生而冷淡:“我说过……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见面。看见你……我的病更不会好。”
常生转过头去,咽下涌到喉咙口的哽咽,轻声叹道:“原来我们的情份这么浅,我以为是一辈子的事,没想到却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