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的景象超出他的想象,他没想到这里竟然会藏匿着如此多的活死人。
这就是大王子的阴谋吗?用活人的性命唤醒这些怪物?
心里泛起杀意,艾凡继续朝下攀爬。
饥饿的活死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它们瞪着混浊无光的瞳孔朝石壁靠近,伸出手朝艾凡抓去。它们的手指刨掉石壁上的冰雪,嘴里还发出一阵又一阵古怪的、非人的低吟。
艾凡深深皱起眉,环顾四周寻找落脚点,可下方已经全部被活死人占据,他想逃出包围无疑难上加难。
他操纵表链在石壁上横向移动,一边小心翼翼寻找降落的地方,一边努力寻找罗恩的踪迹。
咻!忽然,一把长矛划过他身侧狠狠钉入石壁。
艾凡心跳加速,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他立刻转头朝下看,只见一些活死人手里拿着古代长矛,正企图将他从石壁上打下来。
“该死的!”咒骂了一句,艾凡当机立断选择逃离。
时间从白昼到达黑夜,艾凡在峡谷躲过活死人的追击,他在古战场旁的峭壁上找到了一处山洞,决定先在这里休息过夜。
即便身体疲惫,艾凡依旧难以入睡。他记得这附近还有一个小镇,如果那些活死人逃了出去,那小镇居民的处境肯定十分危险。
这些杀不死的东西,这些数量众多的怪物,绝对不是一个小镇可以抵挡的。爱德温王子想利用活死人打赢战争,但这种武器如果不能完全被掌控,最终必将反噬使用它的主人。
夜深了,艾凡闭上眼睛,他难以入睡,也不敢入睡,梦魇始终如影随形,山洞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睁开眼,眼神茫然,充满疲惫。
他拿起武器警惕朝外看,山洞位于峭壁之上,那些活死人应该不可能爬上来才对。
手边没有火把,艾凡朝外走了几步,借助月光观察四周环境。
就在他快要到达洞口边缘时,一只手抓住了他脚边的石壁。在他目光注视之下,一只活死人的上半身缓缓爬了上来。
艾凡操控表链绞住活死人的脖子,表链飞舞,收紧,头颅飞起,落入悬崖,但活死人的双手还死死扣在石壁上。
于是艾凡拿出匕首砍断活死人的双臂,无头的活死人紧随它的头颅落入深渊。
灰白色的月光凝滞又安静,艾凡没继续休息,他低下头,深渊是一片黑色,冥冥之中有一种声音鼓动他朝下走。
将表链一端固定在山洞里的岩石上,艾凡开始朝下探索,他企图闯入深渊,他要找的东西也许就在寒冷和黑暗的交界处。
终于,脚下触碰到踏实的土地,艾凡收起表链跳了下来。
微弱的月光洒在悬崖底部,他小心翼翼朝前走,周围一片岑寂,他没看见任何活物,也没看见被他扔下来的活死人的残肢。
他一直走,一直走,这条黑暗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但艾凡心里清楚,任何存在都是有尽头的。就像现在,黎明静悄悄地升了起来,朦胧的光夹杂着晨雾照亮了整片荒原。
艾凡停下脚步,他看见视野里有一个渺小的人影迎着微光朝他移动。
是罗恩吗?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悸动,他忍不住欣喜,他能听见血管里血液流动的轰鸣。他心里依旧怀揣一丝希望,在这希望的驱使下,他朝前迅速飞奔。
他在那道影子前停下了,“罗恩……?”他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欣喜,他认出了那件熟悉的外套,但紧接着,他的视线便从那布满冰霜的布料移动到那血管肌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这一发现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的心也随之一凉,变成散落的碎片。
罗恩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艾凡还辨别得出他脸上的轮廓,但那时而蠕动时而纠缠的腥红血管又让那张脸变得无比遥远。他仿佛是噩梦飘出来的幽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艾凡后退了半步,尖锐的绝望突然就攫住了他的心。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眼中的光芒熄灭了。
罗恩朝他冲了过来。
艾凡站在原地不动,那张脸朝他脖子咬了上来,他伸手紧紧抱住了罗恩。
表链拦住罗恩的牙齿,艾凡垂下头,喉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噎。他抽出匕首,伸手刺进了罗恩的心脏,飞舞的表链缠住四肢,朝外拉扯,双手双脚从躯干上被扯了下来。
但怀抱里的人依然在挣扎。艾凡抱得更紧了。他将头颅和上半身分离,脱下大衣,将所有部位都装了起来。
他得把罗恩带回去。
至少不能让他睡在这里。
艾凡背着包裹调头朝外走,包裹中时不时传出细微的响动。活死人难以被杀死,他要把罗恩带回去,想办法想他安息。
还有罗恩身上的伤口,他仔细观察过,那伤口是细剑造成的,能造成这种伤口的骑士,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艾凡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到头晕,趔趄了一下。当他稳住身体,他注意到包裹里的响动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心里疑惑,他开始观察周围环境,他一边观察一边探索,路上避开了几个朝他攻击的活死人,他最终到达一扇奇怪的门户面前。
“难道这就是睡梦之门?”艾凡喃喃低语,仔细打量这扇巨大的门扉。
门是敞开的,门后是无垠的混沌星空,仿佛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似的。艾凡有种想跳进去的冲动,如果睡梦之门真的通往冥府,其后真的是灵魂的居所,那罗恩的灵魂也在里面吗?
将背上的包裹放下,艾凡慢慢靠近睡梦之门。敞开的门给他一种诡谲又隐晦的气息,这气息令人战栗,他越靠近越浑身发冷,直到他冒险将手掌放在布满花纹的门上,寒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奔腾洪流般的无数亡灵的记忆。
艾凡猛地缩回手,紧紧抱住脑袋。
刚才一瞬间,古战场上无数战死士兵的记忆涌入他的脑袋,哀嚎,厮杀,挥舞的长矛……那些残忍又血腥的场景正是他们生前一遍又一遍经历的,刻在灵魂中难以磨灭。
过了一会儿,艾凡慢慢直起腰,他满头冷汗,仿佛刚做完一场漫长的噩梦。他盯着睡梦之门若有所思。罗恩的记忆也在其中吗?如果是,那他会感到很难过,他不想让罗恩重复做这种可怕的噩梦。
艾凡开始观察睡梦之门四周,吊诡的是,虽然是睡梦之门孵化了那些活死人,但它们根本不敢靠近睡梦之门周围。
他尝试刨开睡梦之门下的泥土,企图寻找到一丝线索。
睡梦之门降临在现实世界一定有什么特殊用意,或者使用了某种特殊方法。他一定要将其找出来,然后将睡梦之门赶回虚空。
他的挖掘从清晨到天黑,从深夜到黎明。艾凡精疲力竭,当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匕首却意外碰到了某样东西。
他用尽力气将那物体从地下挖出来,那是一具小小的棺材。他把棺材打开,里面放了一具婴儿干尸。但在干尸的心脏位置长了一个很大的红色圆球,在他眼前缓慢搏动。
艾凡抽出匕首狠狠刺进圆球,刺穿干尸的心脏,一阵黑烟冒了出来,灼烧的气味飘出,被刺中的地方倏地生起火焰,包裹住整具干尸。
艾凡将棺材放在地上,火焰燃烧,棺材逐渐变成一团灰烬。
而在它燃烧的同时,睡梦之门也变得越来越虚幻透明,最终随着那些灰烬一起消失在了风中。
与此同时,爱德温王子的别墅,地下室内。
爱德温王子双眉紧皱,面前棺椁里的声音越来越响,里面的女人在不停挣扎想要逃出。
“再缠一圈锁链。”他吩咐仆人道。
不知为何,今晚萨拉的反应异常激烈,难道是巴巴多斯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里,爱德温王子变了脸色,他紧抿嘴唇,又立刻让仆人去把他的骑士喊来。
费奇带领两个手下匆匆赶往爱德温王子的府邸,等他们出来,身边就多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载着一具缠满锁链的灵柩。
三名骑士带着沉重的灵柩驶向巴巴多斯。
另一边,侦探事务所。
希思再次收到了拉米罗大主教的传召,虽然不情愿,他还是硬着头皮赶去了教堂。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见家人们都在客厅等着他。
家人,当脑海中浮现这一字眼,他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宽慰。不知不觉这里已经是他的家,成了供他休憩的港湾。
“吃晚饭了吗?”伊丽娅问。
“吃过了。”希思倒坐在沙发上,微微半眯起眼睛,享受这片刻的休息时光。
见他这样,莫林和幽灵们都默契地没有打扰他,而是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虽然很好奇他今天干了什么,但他们知道等希思想告诉他们的时候,他肯定会主动说的。
客厅里,希思闭着眼睛独自躺在沙发上。他听见窗户玻璃外沙沙的风声,木柴在壁炉里噼里啪啦燃烧,他头脑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之时,一阵温柔的、亲昵的舔舐掠过他的嘴唇和下巴。
他伸手想抓住戏弄他的舌头,手指触碰到光滑微凉的肌肤,他睁开眼,撞进了一双深蓝色的眸子里。
缓缓抽回手,他直起腰,揉了揉蓬乱的头发,然后看向四周。其他人都回房间了,客厅只点了一盏烛灯,灯光晦暗泛黄,他微微抬起头,看清了泽维尔的脸。
泽维尔看上去很赏心悦目,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那上挑柔和的唇角上。那张嘴唇形状很漂亮,泽维尔刚才就是用它在吻自己?他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但泽维尔没有继续朝下进行。他正襟危坐,姿态优雅,不愧对他高贵的身份。
“我要去战场了。”他说。
“什么时候?”希思心里诧异。
“五天后。”泽维尔回答。
“为什么?”
“是爱德温的命令。”
希思静静凝视着泽维尔,他从来不觉得泽维尔是会任人摆布的家伙。
“他为何自己不去?”希思斜靠在沙发上,凌乱的黑发遮住了眼睛,“难道是巴巴多斯镇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今天拉米罗大主教告诉我之前赶过去的修士都失去了联系,爱德温王子制造活死人军团的计划似乎出现了偏差。”
“活死人提前苏醒了。”泽维尔说,“那个女人在临死前狠狠坑了爱德温一把,这是她的复仇。现在爱德温在等待时机,他想等待古战场的士兵全部复活,到时候他手上就会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所以他让你代替他先上战场?”希思继续问。
“毕竟我现在还是他那一边的人。”泽维尔轻笑说。
希思并不担心泽维尔的安危,就算上战场,贵族也只是躲在后方指挥,并不会真正冲锋陷阵。更何况泽维尔本事大着呢,即使舰队全部沉没,他也相信泽维尔能活着回来。
他记得诺亚王子也在前线。近期战事频频告捷,爱德温王子不想让所有功劳都被诺亚王子一人揽去,就增派了许多贵族出征,美名其曰帮助弟弟减轻负担。
而且……最近民间已经流言四起,教会还在查找杀死侯爵夫人的凶手,爱德温王子和死去的侯爵夫人有一腿的消息已经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似乎已经传到了国王耳朵里。国王因此气急攻心,病情也更加严重了。
而爱德温王子杀死侯爵夫人的推测也不胫而走,听说温切斯特侯爵已经提前从国外回来,准备指控骑士团和大王子。他说要查明妻子死亡的真相,这样才能给家族一个解释,不让家族蒙受羞辱。
今天前往教堂,希思便见到了那位温切斯特侯爵,而他也不得不作为证人出庭。毕竟这件事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诺亚王子和拉米罗大主教的关系很好?”希思突然问。
“教会更倾向于让诺亚王子登上王位,他们认为爱德温没那么虔诚,而且他性格残忍、贪图享乐,不适合当国王。”
希思垂着眼打了个哈欠:“那我们又是站在了不同阵营。”
“但赢家不在我们之间,”泽维尔说,伸手撩起他额头垂落的几缕发丝,“我们都输了。”
他的声音有一种柔软感,希思感觉睡意更浓了。虽然还想继续问问题,还有一些推测没有完成,但他的眼皮已经撑不住了。
“我们回房间睡……”他轻声说,最后一个音节杳然而逝。意识朦胧之际,他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莫林打开房门想看看希思是否还呆在客厅。
他举着蜡烛走到走廊上,察觉到希思卧室门口有一个高大的人影。
希思的卧室已经被他提前点了灯,卧室门被打开,光线透了出来,照射进走廊,他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一个长相俊美的银发男人,看起来气质不凡,以至于莫林不能把他当小偷对待。察觉到莫林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一双冷蓝色的眸子让莫林想起了希思养的那只白猫。
莫林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被那陌生男人警告的视线给压下去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抱着希思进入卧室,然后门被关上,他的目光被隔绝在外。
难道……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莫林脑袋里。他使劲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
他还是回床上继续睡觉吧。
第二天清晨,希思从床上醒来,再次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