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为何不在意。”引鸳说:“陛下遣散后宫到底是为了谁不得而知,却让臣妾背了这个黑锅。”
“是你受委屈了。”秋君药忽然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引鸳的耳侧,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耳边萦绕的暧昧和低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大声:
“不如就让朕将你蛊惑人心的妖后地位坐实,如何?”
“.........”听着这玩笑中带着认真的话语,引鸳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笔下的墨已经晕的哪里都是:
“陛下又说胡话了。”
“切。”看着引鸳与往常无异的神情,秋君药一屁股坐了回去,趴在桌上,脸上竟然罕见的带上了孩子般的挫败:“没劲。”
看着秋君药这幅少年独有的鲜活表情,引鸳忍不住笑:
“陛下。”
他说:“看来你是真的不在乎那些大臣了。”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在意的人很少。”秋君药捧着脸,遥遥地看向远方:
“我曾经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人了,父母也好,理想也罢,在死亡面前,都不重要了。”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声音低低:
“直到朕遇见了你。”
“什么?”引鸳没听清。
“没什么。”秋君药支着脑袋,看着引鸳笑:
“朝臣那边,朕会让你父亲去安抚,再赐下重金,不怕他们不老实;实在有非要劝谏的,随便抓点那些人的小辫子,私下威胁威胁让他们就范,朕就不信,他们为官多年,手脚能有多干净;至于那些后妃,她们也是自愿与朕签下和离书,不管她们想要出宫还是留在宫内,朕都不会强求。”
“陛下,你该知道,笼络朝臣,后宫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引鸳劝道:“不如再考虑考虑吧。”
“如果御朝用贤、稳定朝政需要那些女子牺牲自己的幸福,来陪着朕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驾崩的糟老头子,那我这个皇帝,也趁早别当了。”
秋君药握住引鸳纤细白皙的手,细细摩挲:
“朕不希望看到这些......也不想那些女子委曲求全,她们有自己的幸福和追求,与其强留她们在此,不如放她们离开。”
“那臣妾呢?”引鸳轻轻偏过头,看向秋君药,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衬得他眉眼愈发鲜妍秀致:
“陛下就没想过臣妾的幸福,也未必在宫墙中吗?”
“你?”秋君药揪住引鸳的头发,语气懒懒散散的:
“你和她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比较漂亮,也讨朕喜欢。”秋君药笑:
“就算是朕日后会死,你也得亲眼把朕送走。”
他说:“你记住,这三年里,你是属于朕的,全身上下,哪一寸都是,所以就算你心不在我这里,也哪里也不准去,也不许想别的男人,明白吗?”
“.......哼。”引鸳说:“昏君。”
他说:“亏景秀在睡梦中还念到着爹爹,没想到爹爹半点也不挂念他,还在这里说一些漫无边际的浑话。”
“哎,”一提到秋景秀,秋君药果然开始头疼了:
“那孩子怎么样了?”
“染了点风寒,昏昏沉沉的,本来就说不清楚话,现在更迷糊了,只会叫爹爹,旁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引鸳叹气:
“臣妾也问了贴身服侍他的太监和宫女,都说遇见了大皇子,是大皇子支开他们寻找玉佩了,然后一回来就看见景秀和景和落水,至于景明,当时是半根毛也不在。”
“没有证据啊.......”秋君药头疼地倒在引鸳的肩膀上,小声道:“那麻烦了。”
“拿不出证据,只能疑罪从无。”
“陛下是在怀疑谁?”引鸳问。
“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景和和景明都很可疑,但不排除是两个人联起手来演戏给朕看,算计着朕,只为了给景和一个提出暂缓遣散后宫意见的机会。”
秋君药说:“啊......朕头疼。”
“陛下别想了。”引鸳说:“索性这次景秀无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至于景明和景和.......来日方长。”
引鸳说:“不管他们如何算计陛下,臣妾总归是站在您这边的。”
“当真?”
“当真。”引鸳伸出指尖,轻轻揉着秋君药的太阳穴:“臣妾之心,天地可鉴。”
在另一边,被秋君药和引鸳挂在嘴边的秋景和一出宫门,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笑就消失了。
他坐着马车,来到自己的府衙前,边进门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烦躁地直接朝管家身边一扔,结果刚进大堂,就被一双手抓住了衣领:
“秋景和!”
秋景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粗暴地推搡着秋景和,将其按在墙上,愤怒道:
“你是不是天生就要和我做对?!”
“你们先下去吧。”被秋景明这么一抓,秋景和面上也丝毫不见慌乱,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挥手让底下人下去了。
很快,堂中只剩下了对峙的两人。
除了烛火的哔啵声,秋景和甚至还能听见秋景明粗重的呼吸,像是野兽般,压在他身上: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那个小杂种?”
“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小杂种。”秋景和伸出手,想要扯开秋景明的束缚,但又碍于没有秋景明这种从小习武的人力气大,挣扎片刻后只能放弃,换上一脸冷笑:
“他是我们的弟弟,你不知道吗?”
“他算什么弟弟!”秋景明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更加粗暴地将秋景和推搡到墙上,以绝对的力量死死地按着他,烛火下他的神情算得上狰狞:
“你别忘了,他就是低等宫女说生的贱种,和你,我,秋景月,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是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时至今日,他也已经不同了。”秋景和冷笑:
“你别忘了,陛下已经遣散后宫,如今,秋景秀已经是当朝国母之子,是嫡子,未来还可能是皇储,太子......只要陛下说是,谁还能在他面前提一句,说那秋景秀的母亲是当初那个辛者库里的贱奴?”
“......”秋景和一句话直接把秋景明刺激到了,秋景明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天,许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秋景和冷眼看着秋景明的反应,在心底嗤笑一声,随即趁着秋景明愣神的功夫,轻松挣脱开了他的桎梏:
“你应该感谢我,今天救了你一条命。”
“感谢你?”秋景明觉得可笑:“为何要谢?”
“因为如果我没恰好路过,把秋景秀救起来,那么秋景秀一死,父皇第一怀疑的人就是你。”
“谁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的他。”秋景明打死不承认:
“只要我说我只是恰好路过,他是在我走之后才失足落水的,谁能还能查到我头上?”
“你看看你,我只要一诈,你就什么都说了。”秋景和漠然看着他:“就你这个脑子,还想骗父皇?做梦。”
秋景明:“.........”
他被戳穿,忍不住勃然大怒:“你.......”
“父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父皇了........他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我们的话漏洞百出。”
秋景和打断秋景明的话,整了整被弄乱的衣领,看着秋景明,面上有些厌烦:
“别再冲动了,秋景秀不是你能动的人。”
“你少在这里给我假惺惺装好人。”秋景明恼羞成怒,脸都红了,索性撕破脸: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多忌惮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
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救他,但我告诉你,如果我们不杀了他,那么等到他登上皇位那一天,会被杀的就是我们。”
秋景和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秋景明,好似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但下一秒,秋景明的话就让他心尖一颤,连原本的假面都维持不住:
“还有,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母后有意思。”
“你在胡说什么?!”秋景和差点破防,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她是我们的嫡母!”
“你究竟有没有把她当嫡母,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秋景明眼角吊起一丝嘲讽,身影几乎要和窗外的浓重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我劝你最好和我联手,早点收拾了那个贱奴的儿子,免得他日后羽翼丰满.......至于杀了他之后,你我究竟是谁当上皇位,就各凭本事。”
他顿了顿,道:“如果你喜欢小妈,我会让........”
“滚!”秋景和终于失态,随手抓起桌上的花瓶掷向秋景明,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气:
“出去!”
“恼羞成怒。”秋景明敏捷地躲开秋景和丢过来的花瓶,终于像是找回了一点儿场子一样,抱臂得意地站在不远处,讥讽地笑: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和我联手。”
他说:“否则,我到时候连你一块收拾。”
秋景和几乎要被这个蠢货气出心脏病了,他靠在墙上,缓缓下滑,直到目光里再也没有秋景明的声音,才慢慢平复着剧烈的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秋景明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挑开了秋景和怀里一直暧昧不清的遮羞布,只剩不能见人的内里。
其实对于秋景和来说,在看到引鸳的那一瞬间,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仰视多一点,还是恋慕多一点。
或许两者都没有,他只是远远地看过引鸳一眼,然后就开始在心中勾勒起了有关母妃的回忆。
因为慧妃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吃药静养,更兼素日闭门吃斋念佛,所以秋景和很少见他真正的母妃。
他对于自己母妃的记忆很淡薄,印象里,他很少见过他母妃,母妃这个词只在回忆深处,成为了一个概念,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影绰绰并不清晰,甚至在梦里也不曾见过。
直到秋景和真正见到引鸳,唤引鸳一声“母后”的时候,他在恍然间又开始怀念起自己母妃的模样,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母妃的模样。
淡薄的亲缘联结在心中不断淡化,然后引鸳的样子就在他的面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最后连秋景和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引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或许那是对缺失的爱的长久的凝视,是对不曾有过的东西的强烈追寻,就像他从未得到的君父之爱般,久而久之,已经成了极其偏执的执念。
秋景和不知在何时,已经被自己的心腹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用热毛巾敷了脸,才从恍惚中缓缓回过神来。
“主子。”他的心腹是一个长相极其平淡的男人,平淡的一眼看过去几乎要记不住他的样子:
“萧舒妃的贴身宫女倩华说,今日,景明果然因为遣散后宫的事情,和萧舒妃大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