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我没事。”秋君药捂着脑袋,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断裂了,隐隐的绵延开无边的痛楚。
他闭了闭眼,反复喃喃道:
“难至不惑.......三九即崩........短折而死......”
他惨笑道:“我的和儿,甚至还不能活过四十岁么........”
“........”红娘不言不语,只是用比刚才更复杂的视线看着秋君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秋君药睁开眼睛,眼底已经浸满了冷光,不复有为人父的柔情,反而隐隐带上了些许杀气:
“不怕朕杀了你们吗?”
“.........怕。”红娘道: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不愿意用拙劣的谎言隐瞒您。”
“为什么?”
“因为......”
红娘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引鸳耳朵上的耳环:
“那时绢娘给你们的。”
她低头:“这个耳环,有人甚至花重金,绢娘也不卖.....但是她却卖给了你们,说明你们是好人。”
“好人不能被蒙在鼓里。”
红娘道:“大长老们已经尽力了.......但即使是医者,也不可能完全治愈他人,何况引火盆里都是一些至毒至阴之物,即使他有龙息护体,也难逃......”
红娘顿了顿,道:“最终也难逃一死。”
红娘没有告诉秋君药的是,秋景和的死,其实是早就注定了的。
红娘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虽有龙息,但却不浓郁;周身泛着紫微星的光芒,但却黯淡,很显然是短命之相。
这是他生下来就拥有的命数,无可更改。
秋君药口中忽然尝到些许咸涩,一碰脸颊,才知道自己面上已经一片冰凉。
他看着指尖沾着的水液,兀自愣了一会儿,许久,才听见自己沙哑着开了口:
“下去吧,来福,你和皇后一起,送红姑娘出去。”
他说:“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
红娘跪在地上,抿了抿唇,停在原地久久看了秋君药一眼,慢半拍地站起了身,跟着来福和引鸳退了下去。
走之前,引鸳还顺带关上了门,门缝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只能看见秋君药回过头去,伸出手摸了摸秋景和的脸。
现场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三道呼吸的声音。
秋君药凝视着秋景和的脸,忽然发现,秋景和还真是几个儿子里最像他的。
眉目锋利,唇红齿白,但睡着的时候,却异常乖巧,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青涩和柔和。
平心而论,秋景和在众多皇子里,实则是最不让他操心的那一个。
隐忍,聪慧,识大体,懂进退,虽然有些小心机,但从来没有真的动手害过人,甚至还救过秋景秀。
又重情义,还敢替秋景月背锅,有了委屈也不说,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秋君药一直以为秋景和是在隐忍蛰伏,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哪有什么蛰伏,秋景和一开始没有想要什么天大的东西€€€€
他只是想有人来爱他而已。
原主的漠视、母妃的疏离,令他过早的成熟了,但成熟的代价是在内心的某一处依旧渴望爱,甚至比常人要更执着,这执着最终伤了他。
.........他只是个缺爱的孩子罢了,他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能饶恕的事情呢?
秋君药闭了闭眼,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秋景和的脸颊,直到指尖触到一丝温热。
秋君药愣了一下,凑过去,低头看着秋景和紧闭的双眸,很明显地能看到一丝透明的水液从秋景和的鬓角淌下。
“景和..........”
秋君药在瞬间就意识到秋景和其实醒着,但是他不清楚秋景和是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低声确认般道:
“你醒了吗?”
直到在场只剩下秋君药,刚刚一直闭着眼睛不肯睁开的秋景和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润,铺着淡淡的水光,漆黑的眼睫眨动间,更加明显的泪痕便显现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秋君药,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
“和儿.........”秋君药的喉结动了动,“刚刚那些,你都听到了?”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缓缓点了点头。
秋君药瞬间心神剧震,肝胆俱裂,一时之间竟痛不能自已。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秋景和看了他一眼,慢慢直起身,张开手,抱住了秋君药。
秋君药肩膀抖着,更加用力抱住了秋景和。
眼泪像是血一样从眼睛里流下来,怎么也流不完似的,到最后,秋君药甚至开始发抖,掌心不断抚摸着秋景和的头发,似乎是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秋景和却比秋君药更加平静一点。
他看过自己的命盘,在听到红娘说自己会短折而死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星图里,代表他的黯淡的思危星。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代表这个意思......
秋景和忽然间像是想通了,想明白了,一直默默流淌的眼泪也止住了,原本麻木的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不能说话,但他忽然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
于是,他张了张嘴,在秋君药的耳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
“灯.........”
距他上次说话,已经过了好久,声带几乎要生锈,舌根也僵硬,让他第一次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秋景和也不气馁,再次试了几下,最后,他才成功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句气音:
“灯.......”
是不成型的音节,沙哑的像是濒死的老人,不复有往日的清亮。
他的声音很低很柔,几乎要听不清,但秋君药离他离得近,当下就直起身,指腹擦过秋景和的脸颊,又惊又喜道:
“景和,你说什么?!”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惊喜的面容,勾起僵硬的唇角,笑了笑,如秋君药所言再说了一遍,这次要更加清晰:
“灯........”
秋君药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字句对不对,于是便又重复了一遍,“灯?”
秋景和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想要灯做什么,擦掉眼泪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走到桌边,拿起桌边的烛台,走到了秋景和面前:
“你要这个?”
秋景和再次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要灯做什么,直接将烛台就近放在了秋景和床边的地面上。
烛影摇红,发出哔啵声。
见此,一直靠在床边的秋景和忽然动了。
他艰难地直起身,缓缓凑到床边。秋君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意识用手去扶了他一把。
然后他就看到,秋景和艰难地将手从衣领里伸了进去,慢慢地摸索了一会儿,随即从贴身的衣物里,缓缓拿出了一块红色的布。
秋君药定睛一看€€€€
原来那块布,是那时大婚当日,楚瑜“逃婚”时,遗落在原处的红盖头。
........秋景和竟一直将那块失落的红盖头贴身带着,今日来此,也只是想将这块原本属于楚瑜的红盖头交给楚瑜罢了。
秋君药瞬间背过脸去,一时间没有勇气再看秋景和。
秋景和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接着秋君药身体的支撑,缓缓垂眸,兀自看了这块红盖头一会儿,忽然苍白的指节一松,红盖头便如同蹁跹的薄纸,缓缓落在了烛台之上。
“轰€€€€”
烛台的火光瞬间燎着了大红喜庆的盖头,火光从盖头中间往四周迅速蔓延开来,火舌不断地吞噬,很快就将那块红盖头烧的只剩下焦黑的边缘,只余白色的烟。
窗外有风缓缓吹过,青烟四散,这一回,是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
被救回的一条命换一次有缘无分,红色的蜡烛烧出了烛泪,红的像是在淌血。
秋君药用力抱着秋景和,再度泣不成声。
等到那块红盖头被烧的干净,秋景和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他慢慢抬起双臂,抱住了秋君药的脖颈,将脸埋在父君的怀里,动了动唇,用着失声已久的嗓子,沙哑断断续续道:
“父皇,儿臣想回家.......”
这回,秋君药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楚地听到秋景和对他说的话,透着深深的祈求:
“爹爹,和儿想您......想您带我回家.........”
第61章 情不敢至深
秋景和的一番话, 简直是催人心肝,断人肝肠。
这是秋君药来到这个世界上, 第三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一次是因为牢中的景明, 一次因为高烧的景秀,第三次,因为哭泣的秋景和。
在穿过来的那一刻, 秋君药就曾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纸片人, 唯有自己才是活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