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秋君药:“.......”
他一展折扇,遮住脸笑道:“也罢,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邱大人和邱娘子好生年轻,实在不敢相信,你们的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程秋兰看着秋君药的笑脸,心中的紧张感逐渐散去,竟然也敢和秋君药闲扯家常,瞅了引鸳一眼,疑惑道:
“邱娘子也好生年轻.......草民生这么大,未曾见过生了这么许多孩子,竟还能保持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娘。”
引鸳:“........”
秋君药闻言,后倒靠在躺椅上,扑哧一声笑了。
而引鸳则表情凝重,眼刀暗嗖嗖地飘向笑的前仰后合的秋君药,默默磨牙。
程秋兰见此,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拿着五十两银子,领命告辞离去了:
“您稍等一会儿,老妇去去就来。”
而程秋兰前脚踏出草房,后脚秋景月就开始嫌弃起身下的椅子不够软。
其实也不怪秋景月,他往日里都是好吃好喝、美婢侍从伺候惯了的,但这椅子不仅缺了一条腿不说,还有毛刺,且木质极硬,扎的他屁股疼,坐上去摇摇晃晃,稍不留心就会摔到地上去。
如此,秋景月简直是坐如针扎,不到半刻钟,他就再度一屁股滑坐在地上,痛的开始骂骂咧咧,活像是谁欠了他似的。
秋景明皮糙肉厚,倒也还能适应,半扎马步坐在椅子上,听见一旁秋景月龇牙咧嘴地暗骂,忍不住道:
“你就消停会儿吧。”
他说:“牢里那么脏,还没有椅子,你不照样活过来了,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秋景月闻言,动作一顿,忍不住抬起头,怒视秋景明:
“你到底哪边的?!”
“我姓秋,你说我到底哪边的。”
秋景明不耐烦道:“父皇在这,你就老老实实的吧,别再搞一些幺蛾子了,省的我们又被捉进去,到时候连椅子也没的坐了。”
秋景月闻言,气的半死,转头看向秋景和:
“二哥........”
而一向偏袒他的秋景和此刻竟然也没有开口帮他,而是点头道:
“是啊景月,你就老实忍耐些吧。”
秋景和犹豫了片刻,随即又吞吞吐吐道:
“而且如果不是你放火不小心烧了人家的家,他们家四条腿的凳子......又怎么会都只剩下三条腿呢?”
“..........”
秋景月闻言一怔,半晌,兀自沉默下去。
几秒钟之后,秋君药见他下低头,没有再抱怨了。
第93章 吃糠
许是家中来了贵客, 程大娘子在外忙活了好一阵,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到京郊的家中。
顾培已经在家中等她许久了, 在还没看见程娘子的时候就一直向外张望着, 直到程秋兰回到家中,才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小跑几步,走到程秋兰身边, 确认她没有出事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道:
“老婆子,你去哪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很明显的焦急:“我上山砍完竹笋见你不在,急死我了!”
“急什么, ”程秋兰挎着满满一篮子菜,笑道:
“家中来了贵客,你且好好招待着, 我去做饭。”
“就是那些人么?”
顾培下意识问:“你的亲戚?”
“我哪有这么尊贵的亲戚啊。”程秋兰哭笑不得:
“好了, 你别问了,快去泡茶招待着,别怠慢了贵客。”
“我们家的茶早就喝完了。”顾培忙不迭说:“要不我去林二婶家借点?”
“不用,我买了。”程秋兰掀开布蓝,露出其中满满的果蔬和吃食:
“我们家那个算什么茶, 最多是杂茶的茶沫,我们喝喝就算了,可不能给贵人喝。”
“所以我特地去茶馆买了上好的龙涧茶,不知道客人喜不喜欢。”
“很贵吧。”顾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这茶叶的名字, 就忍不住肃然:
“老婆子,你哪来的钱。”
他苦口婆心地唠叨:“我们虽然穷, 但可不能偷,也不能抢啊。”
“.......”程秋兰白了他一眼,没再回答,而是小心地把一小包茶叶递给他,仔细叮嘱了几句,随即打开栅栏,径直打开厨房门生火去了。
顾培不知道这买茶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兀自愣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帮忙去厨房烧水给秋君药煮茶了。
他不会煮名贵的茶,家中也没有适合配套的茶具,顾培只能翻箱倒柜找出几个成色还算细腻的茶杯,洗干净,然后将茶放进去,用煮沸的开水过一遍,用第一遍茶水再次清洗了茶杯,才用第二道的茶水恭敬地倒到秋君药和引鸳面前。
秋君药再名贵的茶都喝过了,何况宫中有专门的煮茶宫女,但对于顾培这粗糙又便捷的煮茶方式,秋君药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礼貌地接过,慢慢饮干净,在顾培又起身给他添茶的时候,指尖轻轻放在桌面上,对他点头。
他对于顾培和程娘子夫妇都给予了平等的礼仪,即使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皇帝,但秋君药却仍旧尊重他们,对于他们递过来的茶,也并未嫌弃。
秋景明和秋景月都不喜欢喝茶,所以喝茶的时候一直皱眉,还默默把茶杯边缘的小破豁口转到另一边,秋君药看过去时,倒是只有秋景和喝的很安静,不想喝的时候,还把茶杯倒扣在桌面上,礼貌地表示顾培不用再给自己添茶了。
顾培对秋君药和引鸳两人的兴趣很大,一直拉着秋君药扯家常,秋君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培说着话,直到厨房飘来饭菜的香气,顾培才收拾好餐桌,让秋君药上桌吃饭。
虽然引鸳叮嘱程秋兰不要做什么好吃的,但心地善良淳朴的程秋兰还是端上了一桌子好菜。
虽无人参鲍鱼,但鸡鸭鱼肉还是有的,程秋兰热情地给秋君药众人打好饭,然后才用手擦着围裙布坐下,和顾培坐到了角落的小桌子里。
她家的饭桌太小了,只能坐得下秋君药一家人,她和顾培就坐到了角落里。
等秋景月看去时,见程秋兰和顾培的桌上只放着几个黄色的窝窝头和咸菜,一碗绿的人发慌的青菜,还有两碗黄色的........“饭”?
秋景月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放下手中的粗瓷碗,伸长脖子,凑到程秋兰面前,忽然出声道:
“你们在吃啥呢?”
程秋兰被吓了一跳,差点噎死,翻着白眼用力锤了几下胸口,在顾培的慌里慌张的眼神中,用力将饭咽了下去:
“咳咳咳.........”
秋景月:“........”
他没想到这样都会吓到程秋兰,摸了摸鼻子,心虚的缩回了头,不敢说话了。
但程秋兰却没有怪他,在咽下饭死里逃生后,还扬起脸笑道:
“草民吃的只是普通的粗饭罢了。”
“我都没吃过。”秋景月从饭碗里露出乌溜溜的眼睛,好奇道:
“为什么你们的饭不是白色的?”
程秋兰和顾培尴尬地对视,正在纠结要怎么和秋景月解释,秋君药却接过了话:
“因为他们吃的是谷糠杂粮。”
秋君药说:“程娘子,你看我的孩子们都这么好奇,不如给他们也盛一碗?”
“啊,这.........”
程秋兰讪笑道:“怎么能给贵客吃谷糠呢.......”
“没关系,给他们吃点,吃不死的。”
秋君药心很大,让程秋兰给几个孩子们都盛了几碗谷糠杂粮饭,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下去:
“尝尝吧。”
秋景明等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接过碗,用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口。
秋景和还好,吃第一口的时候,表情一顿,还是僵着脸嚼了几口,硬生生咽下去了;而秋景明和秋景月直接是吃第一口就喷了出来,忙夹起桌上的菜往嘴里塞,试图减缓口中的沙粒感。
但那看起来绿油油的新鲜青菜却出乎意料的难吃,几乎还有点苦,秋景明和秋景月遭到二次重创,整张脸绿的比那菜叶子还难看。
看着几个儿子们难看的脸,秋君药慢悠悠地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引鸳的碗里,这才道:
“好吃吗?”
“.........呸。”秋景月把饭和菜通通yue出来,擦了擦嘴,不开心道:
“老头老太婆,你们这煮的的什么东西啊!是给人吃的吗?”
他脸拉的八尺长,老大不高兴:“饭又干又硬又没味道,菜还又咸又苦,难吃死了。”
程秋兰尴尬地直用手擦围巾,还是秋君药适时开了口,给他们解围:
“因为你现在吃的,是他们平日里常吃的谷糠杂粮饭,和用粗盐炒的青菜。”秋君药放下筷子,揣手道:
“而你之前嫌弃不想吃的,是他们一年到头吃不来几次的白米饭。还有这些看似家常的菜,里头加的是价格极贵的精盐。”
“.........啊?”秋景月一愣,狐疑道:“盐很贵吗?”
“农民€€终岁之粮,不足食盐之价。”秋君药说,“三担米才能换一斤盐,还是粗盐,你说盐贵不贵?”
“..........”
秋景月沉默了。
他没想到小小的一包盐对于普通百姓也弥足之重,或许在他心里,米就是米馆里天然能买到的,盐本身就是应该包好成列在货架上的,他不会去想,普通人要去耕种、淬炼他们有多不易,也不会去想,在普通百姓家中,甚至一小包粗盐,也足够他们心满意足地吃上一顿。
在这个封建王朝,秋景月和程秋兰的阶级背景本就不同,他从一出生起就无须背负家破人亡、落为奴籍的痛苦,也不需要为了一蔬一饭艰苦的劳动着。
但在当下的生产力背景下,封建王朝制度尚且有它存在的意义,不过与此相反的,既然皇室接受了平民百姓的供奉,皇室中人就应该为百姓殚精竭虑,方为正道。
秋君药见几个孩子都陷入了沉思,也便不再吃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将桌面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放到了程秋兰和顾培面前,对着两个诚惶诚恐几乎不敢下筷的老人,轻声道:
“这些才是你们该吃的。”
说罢,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凝望了片刻,才轻轻侧过脸,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