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因:……
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这个没羞没臊的男同性恋啊!
离开拍摄现场时,照例是一片劈里啪啦的快门声。
今天是开放的粉丝探班日,体谅在场外守候的记者及粉丝等待辛苦,离开之前南少虔让小郑到隔壁的奶茶店买了热奶茶分发下去,自己没有露脸,怕走路姿势一跛一跛让粉丝看出异常增加没必要的担心。
保姆车飞驰上夜晚十一点的大道。
霓虹灯和车流的尾灯交相辉映,坐在副驾驶上的小郑往后看一眼假寐的南少虔。过去一周,老板一直保持低气压,他有点怵得慌,连关心的话也只敢小声说:“南老板,你的脚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南少虔睁开眼,没怎么当回事儿地瞥了眼自己的脚踝。之前为了哄尤因多说几句话,他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诅咒自己,没想到一语成谶,吊威亚的时候真发生了意外。
幸好没出大事,只是落地的时候不留神踩到石头打滑扭到脚。
挺哭笑不得的。
世界一安静下来,他忍不住想到今天发生的好事,过去一周,他的心情都极差。他是真的懊悔了,当时真不该那么轻易承认,在那之前他总以为自己掌控得住,甚至轻狂地认为尤因发现了就发现了,有什么关系,不用遮遮掩掩的更好。
其实他根本手足无措,根本舍不得逼迫尤因。
后悔是后悔,操蛋的是,即使再来一次,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忍住。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他真想把自己一颗心捧出来让尤因摸摸,血是热的,血管的每次搏动都是在重复,爱你,很爱你。
他知道自己一定把尤因吓得够呛。攻克一个直男不容易,所以他也做足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对于尤因的冷淡,更习惯了消息发出去后,期待,然后失望。
预期太低,所以下午看到那么多条消息,浏览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不敢相信尤因真的愿意理他。
他还以为至少要等尤因来了剧组,真正见到面,两个人才能好好说会儿话€€€€到了那时候,大概率也是他勉强非要去见尤因,尤因现在有点怕他,可能不太愿意见到他,躲他都来不及。
二十岁喜欢上一个很心软善良的男孩子,二十六岁,发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心软,没有变过。
想着想着,南少虔闭着眼睛无声勾了勾嘴角。
又听小郑喊了他一声。
一睁眼,看到小郑拧着头看他,神色古怪。
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回答助理的问题。
受伤了还笑得出来,不太像正常人,即刻正色,想了想小郑刚才问的什么,微笑说:“不用去医院,我心里有数。”
老板笑了!小郑受宠若惊点点头,扭回头,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打工就是这样,心情跟着老板的晴雨表走,南少虔状态变好,他的工作就会跟着好开展一些。
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心里衷心地想,真希望老板心情永远美丽。
南少虔是觉得真没事儿,拍戏磕磕碰碰太正常了,剧组却很重视,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个轮椅,让场务拿来给他。
那会儿车刚进片场,他还没下车,隔着窗户直接说了不要。场务兄弟没听,把轮椅交给小郑,笑着说还是坐吧,万一二次伤害那可是大问题。
小郑刚毕业,愣头愣脑就接到了手上,拿到手上才觉得是烫手山芋,因为南少虔不是客套,是真不坐,很高大的个子,微跛着慢慢走进片场。他劝了两句,南少虔没听,坚持自己走路,还让他不要小题大做。
本来不像多说,看到小郑一脸懵,于是解释,被拍到又要上新闻,影响不好。
小郑就懂了。
但是也不知道要把轮椅还给谁,只好先推着空轮椅跟在南少虔后面。
就这么带着轮椅溜达着过了一天,下午重新看到那个场务兄弟,小郑跟见到亲人一样马上把轮椅还了回去。
第二天的通告是和尤因一起拍戏。下车之前,南少虔把看了一路的剧本盖在小腹上,沉思片刻,突然朝小郑问了句,轮椅去哪了。
“啊?”
“轮椅。”
昨天不是还嫌弃,说影响不好,今天又想坐了?小郑被老板的阴晴不定弄傻了,但老板强烈要求,他没辙,车一停稳,马上跑去借了来。
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身边跟了一个人。
尤因已经扮上了妆,薄薄的一条长人影,穿一身民国学生的中山装,戴同款黑色礼帽,脚步有点快,太阳底下,像根青葱,水水嫩嫩的。
其实没想到尤因会跟着来,借轮椅,确实是想让他心疼心疼,要是能因着那点心疼得到几句关心,那他的脚伤就算没白受。可尤因主动的关心是他始料未及的。
南少虔早就看见他,却装作没看到,一颗心乱啵啵的跳,呼吸也乱了,表面上,却安静地坐在保姆车里,隔得近了,只剩四五步距离,才像是刚发现似的扭过头,从打开的车门内,克制地和尤因遥遥对视一眼。
视线一碰上,尤因跟被闪电打了似的,眼神马上慌乱的闪躲开,脚步也变慢。但再慢,也还是要走到南少虔面前。
南少虔没为他的躲闪而难过,从回复他的消息,再到主动来接他,他知道尤因已经很努力地在宽容他。
小郑上前来扶南少虔下车。
车门拢共就那么宽,尤因不太帮得上忙,站在一边有点无措,只能言语上关心一下,照样是不敢直视南少虔,只敢看着南少虔修长的脖子:“小郑说,你吊威亚伤了脚……”
“啊……”南少虔低低应了一声,不太想提这件事的模样。
小郑插话,担忧道:“虔哥,要不然还是请个假去医院吧。肯定是昨天拍戏站久了,还一直走路,不严重才怪。”
他是真的被吓着了,昨天老板还能自己走,甚至刚刚出酒店也是自己上的车,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伤了脚。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突然严重了呢。
对于小郑的关心南少虔依旧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没必要。可总共两阶,每每左脚落地,他的眉毛就蹙得深一些,像是在忍痛。抬起脸看向尤因的时候,却还是露出笑容:“别那么看着我,真没事。”
您这可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看小郑又要扶轮椅又要搀南少虔坐下,忙得不可开交,尤因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挤上去,主动搀上南少虔的胳膊:“逞什么强,轮椅都坐上了还不当回事儿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南少虔在他头顶轻轻笑了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握上去,尤因惊了,南少虔瘦了好多。之前很强壮的手臂,现在瘦得他一只手能圈住手腕还富余一个指节。后期的何译员有牢狱之灾,为了配合角色形象,瘦是正常的,但这也瘦得有些太过分,他才离开不到半个月啊。
他的心情复杂,等把南少虔在轮椅上安顿好,忍不住多瞧了瞧南少虔的脸。瘦了,眼下脚又受了伤,整个人的精气神瞧着就萎靡下来,病歪歪的,像瓷器上的美人,磕着碰着就要碎了似的。
但尤因没有太可怜他,甚至有点希望南少虔保持这样安静虚弱的状态,这样他会觉得安全好多。主要他较南少虔来说体型差了太多,如果不是听说南少虔受伤,他压根不会大着胆子走出来。
南少虔抬头,恰好捕捉到尤因同情的脸色,看了会儿,大着胆子伸了手去握尤因垂在腿侧的手,说:“别担心,很快就会好。”
他真没撒谎,信不信却全由自己判断。
南少虔用的力气很小,轻轻的挣扎一下就能甩掉的力道,握上来的速度也很慢。但因为可怜他还是什么吧,尤因一动没动,全程沉默地任他抓了自己的手。南少虔的手大他很多,肤色也比他深,掌心干燥而温暖,罩上来,他的手马上就被包裹住,看不见了。
尤因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很快又掉回胸腔里,以前他跟南少虔的互动比这亲密得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现在却不了,因为心里有鬼,特别担心会被瞧出来什么不对劲。
幸好有外人在南少虔到底收敛了一点,是哥俩好的那种握法,紧紧攥了两下很快松开。
小郑推着南少虔往里走,尤因亦步亦趋跟在旁边,想到今天的戏份。
民国绅士的油头很需要些发量,南少虔因此留了长发,后脑勺的发茬几乎齐耳下。盯着南少虔头发茂密到看不见发缝的头顶,嘀咕说:“伤得这么重,我们俩今天的对手戏你还要挨打……”
南少虔不以为意,笑了声,抬头问:“吃透剧本了吗?”
毕竟是电影,尤因做了很多功课,下功夫对镜子练习了许久的表情。台词倒是背得滚瓜烂熟了,但他不敢在专业演员面前托大,保守说:“不好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南少虔温柔地仰视他,说:“你肯定能行。”
尤因稍微和他对视了一下,南少虔的眼尾微微下垂,显示出一种真诚,被这么一双眼睛注视,会让人得到一种被信赖的力量。
一秒,两秒,尤因在这样的仰视下,心里莫名其妙安心不少,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有某种力量,有把这件事办好的能力。
南少虔就相信他。
可他也没忘记他们目前尴尬的关系,马上扭开视线,嗫嚅道:“借你吉言。”
第40章
卧底行动被察觉的何译员在与组织取得联系后决定撤退,离开前却意外泄露行踪。他是个文人,那晚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用那把他精心打蜡悉心养护的钢笔手枪。
忍辱负重多年,他的手上不可避免沾上同胞的热血,他自知罪孽深重无法洗脱,如今可以有亲手毙命敌人的一天,积年的隐忍高压下绷紧的那根弦儿终于有机会松懈一会儿。他畅意而痛快地扣动扳机,直到手指脱力虎口渗血,敌人肮脏而罪恶的鲜血也飞溅一身。
料到注定不能离开上海,被赶出家门数年的何译员在家中洗净身上血迹后,悄悄去见了与他同在上海正在读大学的胞弟最后一面。
他伪装成大学生,像校园里的每个学子一样脚步悠然而轻松。他撬锁进了胞弟的宿舍。在书桌边,他发现多张报纸,并非每日都有,共同点是每张报纸上头都有他的新闻。
别离多年,本以为众叛亲离,死生师友,临死之前却发现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亲人暗地关心着自己,何译员看着报纸沉默许久。
胞弟回到宿舍,一见到他的面,什么话也没说,先拿了扫把赶他出门。
何译员不做反抗,几小时前还颤抖着面无表情杀人的特务,此时却几乎是狼狈的,被刚成年还很青涩瘦削的胞弟逐打出门。
临走前,即使挨打,也坚持把一张支票塞到胞弟怀里。
极高大顶斯文的一个男人,用母亲似的喋喋不休的方式苦苦叮嘱胞弟:“听说母亲生了病,我这儿还有些钱,不太多,但是是我从前在日本留学时打工挣下的薪资,是干净的,明天有空去把钱兑出来,病情耽误不得。”
报纸一词触动了胞弟,他的脸色突地一阵青一阵白,粗着嗓子叫何译员滚。
何译员沉默几秒,转身离开。
何弟却并没把支票丢掉,在窗台边,躲着,颇冷漠地看着他兄长消失在街角,直到没入无边夜色。
第二日的新闻,大汉奸因反叛帝国而受到处决的消息占了报纸最大的版面。街头巷尾一片压着声的叫好,百姓们弹冠相庆,死得好哇,大汉奸。
看见报纸上兄长冷漠的黑白照,何弟怔然片刻,想到什么,脸色一白,立马跑去了银行。那家银行,实际是无产阶级党派的据点,支票上一串纷乱的数字,则是日本军队的无线电密码。
而就是这份最后的情报,帮助我党军队在前线取得了巨大胜利。
也是在银行,何弟终于知道了兄长的身份。
他的兄长,在与他一样的年纪时,和他一样都曾对着红色旗帜上的金色镰刀与铁锤旗忠诚宣过誓。
他们为之奋斗的,竟然从来都是同一个黎明。
他知道得太晚。
背负着骂名和家人的冷眼,何译员咬牙踽踽独行在黑暗里,却倒在曙光前夕。
尤因的戏份总共三场,和南少虔的这场最先拍。
开拍前导演反复给尤因讲了好多遍戏,考虑到他是新人,几乎是掰碎了喂到他嘴里,贴心得就差伸手捏着他的肌肉帮他建构每一帧的面部表情。
宿舍的双人对白,尤因看完导演的分镜手稿,沉默几秒钟,突然问了句:“他买这些报纸,真的是关心他哥哥吗?有没有这种可能,他是在收集他哥的犯罪证据,想等侵略者倒台后亲自裁决他哥哥。”
导演似乎有些惊讶,深深看了尤因一眼。
发表这些私见时尤因完全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说太多了,剧本上根本没有写这么多,他纯属是发散思维,不知导演听了会否觉得他有加戏的嫌疑。
心道一声“完蛋”,忐忑地瞪大眼睛,手指也紧张攥起。
导演缓缓开口:“原本不想跟你剖析太多,怕层次太复杂你处理起来有困难,但你自己有思考我很高兴。当初设计这个角色时,他的功能其实不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么扁平单一的,但是在你之前演他的演员不太理解,觉得演得很累,我们就把他改了……”
导演说着皱起眉,转向尤因的时候露出赞扬的表情,灯光下,神色和语气都透露着说一不二的笃定。
“小尤,你很不错,动态观察力很好,你一定有成为演员的天赋,答应我,要好好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