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谢。”
怀闪的办公楼是最后一个,楼宇的外面是和圣危尔亚大教堂同样的建筑风格与雕刻,但内饰完全不同。百梨和东佴的办公楼未曾经过主人的推翻改装,他们尊重爱护圣主的审美,但怀闪不同,拔高的楼顶被他用黑色的不知名物体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只有正中心露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圈,外面的光之能通过圆圈的位置照射进来。
四处都点着烛台,烛台被铜制的托盘托在墙壁上。
室内昏暗,可赏南还是看清了大厅中央的圣主画像,与他手中那把巨大的镰刀。
沿着走廊,赏南一步步行进,神父的长发在烛火的照映下,像一根根飞舞的银丝。
办公室的门上有门牌号,是简笔画,一个将嘴大大地裂开的脸,许多尖牙,和赏南前两天看见的怀闪的牙齿一样。
“叩叩”。
“做什么?”
!
声音是从赏南身后传来的,从黑漆漆的走廊尽头,披着白色长袍的怀闪主教慢慢走了出来,他拉开帽子,“神父,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身上有血腥味,离他越近,鼻息前的血腥味就越浓重,赏南被这股味道熏得忍不住往身后退了一步。
怀闪注意到了赏南躲避的动作,他加快步伐,袍子上的暗红色血迹也终于出现在了赏南的视野当中,“神父,主教命令你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主教,作为死神,作为圣子们心中的圣主大人,怀闪板下脸的模样极有压迫感,他又比小神父高处许多。
赏南告诉了自己的诉求,并且指了指怀闪的袍子,“主教,您的衣服脏了哦。”
怀闪低下头,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咧开嘴笑起来,“神父帮我洗?”
“圣主不会原谅他任何一名圣子的懒惰,这是比贪婪更加可怕的罪行。”赏南觉得圣主的有些话也太好用了,哪怕是面对圣主本人。
“好吧,”怀闪和拉开距离,撕开领子,将袍子脱了下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神父请进,我们谈谈应该怎样完成您的诉求。”
办公室内则不像外面那么压抑,是很正常并且常见的办公室,不像赏南办公室中有那么多书籍,怀闪的办公室……本应该拜访书籍的书架都摆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带着无数铁钉的锤子,斧头和钳子,铡刀和森白的头骨,以及挂在墙壁上的一把镰刀。
和那天晚上怀闪手中的镰刀几乎一个样,只是更加大,站在它的前面,仿佛直面了它的锋利和血腥。
“神父,我可以答应为您去主持圣告,可你很清楚,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怀闪请赏南坐下,“那么,您会付给我什么报酬呢?”
他蹲下来,在柜子里翻腾,最后翻出来一个血红色的酒瓶,“没有水,这个您喝吗?”
“不喝,谢谢主教。”
“那我给你倒一杯。”
“……”
酒瓶中的液体也是红色的,哗啦啦倒在玻璃杯中,赏南移开视线,“您想要什么报酬?”他有很多钱。在这个几乎完全受教会统治的国家,神职人员的薪水完全不是普通工作能比拟的,法定工薪、平日里从圣子们手中获取的报酬、以及每日圣子们的侍奉,加起来的数量都非常可观。
“我不缺钱。”怀闪说,“神父,我比您富有多了。”
“试试,你把这个喝光,我就答应你。”怀闪把一满杯的红色饮料推到了赏南面前,也有可能是酒,虽然赏南并没有闻到酒精的味道,可这看起来实在不像好东西,甚至不像是能入口的东西,并且,从怀闪手中递来的,赏南有些不太敢喝,尤其是它还被当作答应的条件€€€€毒药的可能性会更大。
“神父,试试看,很好喝的。”怀闪抱着手臂,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看着无比惬意。
赏南觉得自己为第一街区市民的牺牲真的太大了。
他伸手握住杯座,怀闪继续哄他,“我觉得您应该会喜欢。”
14也觉得这可能是毒药,或者是老鼠药,敌敌畏也说不定,因为怀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而怀闪本来也就不是个好东西。
赏南咬了咬牙,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怀闪总不会胆大包天到在这种地方毒死自己,顶多是恶作剧。
入口是甜的,微酸,但适口性非常好,不知道是什么水果,很清新的味道,赏南心跳如雷,杯子被他紧张地握在手中,等了半天,没有任何不适感,他才清了清嗓子,“喝完了。”做了太多次圣告,赏南的嗓子沙哑得不行,痛得连口水都无法轻松咽下去,如果说话时音量太低,甚至不太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可是喝完怀闪给的饮料之后,喉咙的疼痛好了许多。
“主教,您……”
怀闪给赏南丢了几张纸巾,“说好了,你喝了我的东西,我帮你主持一天圣告。”
“兔免,送神父离开,送到门口。”
[14:怀闪好像也是个好人哎。]
“你是系统,不要总是这样粗暴地下判断。”
[14:开个玩笑嘛,他那个好像是药,你身体舒适度比之前高多了。]
怀闪无疑是恶劣的,赏南也不清楚闪闪是个怎样的人,他只认识怀闪。
怀闪的执祭叫兔免,一个灰发青年,瘦高得像竹竿,袍子挂在他身上,就像挂在竹竿上,他不敢阳奉阴违,一直将赏南送到了圣危尔亚大教堂大殿通往偏殿的小门门口,院子里角落里栽种一小片百合,赏南停下脚步,“兔免,你觉得怀闪主教是个怎样的人呢?”
兔免小却黑亮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神父,我从不在背后议论他人,我希望进入天堂后可以拥有一根完整的舌头。”
“但如果您是想听我的客观评价的话,我只能告诉神父,”兔免语气一顿,“怀闪主教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顽劣不堪。”
“他会给我们开很高的薪水。”
赏南:“……”
兔免的年龄比赏南大了一轮,他看着年轻的神父,心知对方前途不会拘于在神父这个位置,又道:“神父,怀闪主教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总是一个人。”
“您也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圣主让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一定是有所考量的。”
回小堂的路上,赏南回忆着兔免刚刚说的话,怀闪没有亲人,他为什么也没有?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没有亲人。
[14:你是没有亲人,因为你出生时白发白瞳,博拉奇从古至今都没出现过这样的孩子,国王教皇都被惊动了。]
[14:重点来了,你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被认定是圣主的孩子。你的父母亲人全部在你出生当天就被处死,凡事和你血缘关系的,哪怕不是直系,也都被处死,因为起初你被认定是魔鬼的孩子。是一位老修女答应照顾你,她说就算是魔鬼的孩子,圣主也会怜悯他的。你跟着老修女一直到八岁,有人在教综找到了关于白发白瞳的解释,不是魔鬼的孩子,是圣主的孩子。]
[14:你的亲人被国王授予了无数荣誉,但没什么用,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14:你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虽然没人告诉你,但国王也并没有打算隐瞒你。]
关于父母亲人,赏南一点有关的记忆都没有,他甚至都不怎么觉得难过,只觉得荒谬,无比荒谬,人命在这个国家,可能什么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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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闪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在第二天准时到神父小堂来替赏南主持圣告。但前来参加圣告的市民们都强烈要求,即使神父无法主持,也请神父到场,因为他是圣主的孩子,他在场,可以更快地将圣子们的声音传递给圣主。
赏南坐在台下,看着低头做圣告的市民们,怀闪替代了他之前的位置。
怀闪正经穿着工作袍时和平时不太一样,更严肃了些,他暗红色的头发被柔软的帽子严严实实地挡住,领口被金属夹子收紧,纹身大多被挡住,手腕上的纹身却若隐若现,他指甲修剪得干净,轮廓分明的脸完全看不出对圣主的忠诚和敬仰,只是无人看见,市民都在专心做圣告,祈求圣主保佑警察司早日抓到嫌疑人,令他们不再提心吊胆。
碍于被怀闪几乎无报酬帮助,怀闪的一日餐都是在神父小堂解决的,他食量很大,是赏南的两倍,酷爱生肉和鲜血,和赏南的用餐习惯是两个极端。
整个餐厅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赏南偶尔会主动找怀闪说话,怀闪总是无精打采的,他显得很累。
“神父,您知道我有多久没主持过圣告了吗?”
“我觉得,我还是想要一些报酬,”怀闪垂着眼,大口嚼着生肉,“但具体想要什么,先欠着吧。”
“好,”赏南喜欢加了糖和榛果的蒸南瓜,“主教想要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需要拯救的怪物,应该也不会太坏,只是有时候会比较令人费解,赏南想道。
“那如果我要的……神父给不起,怎么办?”怀闪进食速度非常快,他每次吞咽的时候,都像是硬塞下去的一样,赏南坐在对面,甚至能听见他吞咽时发出的声音。
赏南十分冷静,“主教想要我的命吗?”
“那倒是不至于,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怀闪咬着叉子,叉子上面的钢齿眼见着一个个弯掉了,弯成了一模一样的弧度,他在赏南面前毫不遮掩他的异于常人。但赏南也从来没问过。
赏南正欲开口说一些圣主语录,怀闪就笑了笑,“但也有例外,比如神父的命就挺值钱的。”
他没给赏南开口说话的机会,叫来了阿仁,指着自己空掉的盘子,“执祭,再给我切一块鹿肉好吗?要被圣主祝福过的那种,谢谢。”
阿仁走向厨房的背影萦绕着淡淡的怨气,马利维执事没说错,怀闪主教真的很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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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赏南被请去了警察司,素远显得很焦急,市民们听见是和杀人案有关,纷纷表示今日圣告不需要神父再到场,只要有主教主持就好了。
所以怀闪到小堂的时候,没有看见赏南,于是,怀闪显得更敷衍,但也还是无人发现。
素远气恼至极,都顾不上瞻仰神父的美貌,便急迫地朝神父求助,“区长捉了一位市民,说他就是嫌疑人,但一点证据都没有,神父,请您劝劝区长,他是被魔鬼占领了身体吗?”简直是不可理喻,可他却没有阻拦庞西西的资格,只有神父,唯有神父,才能拯救那个可怜的男人。
庞休休在羁押厅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看见神父到来,指着房间里那名鼻青脸肿的市民,“我敢肯定,那就是杀人犯,否则他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鬼鬼祟祟?司长真是太年轻了,众所周知,年轻人总是很愚蠢,还很自信。”
他不顾脸色难看的素远,转向和神父说话时,语气恭敬了许多,“神父,新来的司长对圣主毫无敬畏之心,我是遵照圣主的命令行事,我为第一街区辛劳数年,起早贪黑,节衣缩食,绝不会违背圣主的心意,请您相信我。”庞西西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和涂满鞋油的皮鞋,十分气愤和委屈。
市民已经被看押起来,他大喊不是这样的。他民工打扮,穿着朴素,脸上有着深深的劳苦后的皱纹,“神父大人,我承认我不是个完全的好人,我只是想要偷几个油漆桶拿去换钱!我和我的爱人女儿已经喝了两个月的稀粥了,我的女儿瘦黄得像豆芽。请圣主原谅我,请神父原谅我,我绝对不是杀人犯!”他的腰弯下来,他跪在地上,脸贴着地。
赏南站在外面,平静地注视着一幕,过了许久,他问庞西西,“区长,您有证据吗?”
“证据?什么证据?”庞西西抖抖西装,“圣主将杀人犯送到我的面前,是不需要证据的,我们只需要听从圣主的指令办事就可以了。”
“……”赏南直接略过了对方,看向身后敢怒不敢言的素远,“没有证据的话,就放人。”
“马利维执事,给这位圣子家中送一些食物,就说是区长粗鲁蛮横的赔礼。”神父虽然年轻,可形容威严,他审视着肥头大耳的庞西西,“圣主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名圣子,庞老板在市区违规开赌场,我会立即写信报告给主教。”
“神父……”马利维被赏南的发言震惊到,神父这是生气了?但庞西西有后台,后台还是宗主教。
神父不畏强权,马利维的崇拜溢于言表,“我立刻去办!”他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走出羁押厅。
庞西西一口饮尽了牛奶,把杯子粗鲁地塞进了助理手中,“神父,您最好再考虑考虑。”
赏南都懒得看他,转身离开了,素远忙跟了上去,“神父,可怜人会感谢您的。”他感激的表情发自真心,作为司长,他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被冤枉,还是这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就随便拿一个人顶包的冤枉。
但素远也表示了自己的忧心,“我怕会牵连您。”
“圣主会保佑我的。”赏南心不在焉地说道,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荒谬,也有可能只会更荒谬,他更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微不足道,他以前那些观念在博拉奇也完全不适用。
素远看着赏南精致的侧脸,平生头一次,有些怀疑圣主的存在,连续出现的受害者,被拿来完成政治任务的无辜民工,总是在忍受饥饿与贫穷的圣子们,圣主没有庇护他们。
“神父,我听您说话,您的嗓子好像受伤了?”
语气忽然变得比较生活化,赏南一怔,“这几天做圣告有些频繁,谢谢关心。”
“您稍等。”素远往自己的办公室跑去,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包药,“是我祖父药店里的草药,保护嗓子也能消炎,您拿去,让执祭们帮您熬,趁热喝,冷掉后的药效会没那么好。您这样尽职尽责,真的是太辛苦了。”
素远有些像赏南的那些大学同学们,不太像博拉奇的人们,连肤色都没那么苍白,赏南收下了对方的草药,“好,谢谢。”
在回程的路上,马利维知道素远给神父送了药后,忍不住感叹,“司长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赏南腿上放着那两包草纸包着的药,药草清苦的味道渗透出来,过了几秒钟,他问马利维,“这种为了搪塞上级,随便抓人顶包的事情,经常发生?”
“神父,您不用操心这些,”马利维从副驾驶上回过头,很认真,“不管他们怎么做,您始终都是最受欢迎和尊重的神父,至于那些人,圣主会保佑他们的。”
回到神父小堂时,圣告早已结束,赏南一进门,刚脱下袍子,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怀闪。
怀闪怎么还在?他不应该早走了吗?
听见动静,怀闪丢掉书,坐起来,漆黑的瞳孔牢牢地盯在赏南脸上,明明眼神是不善和揶揄的,语气却委屈,“神父,您怎么才回来?您请我来做圣告,却对我不管不顾,圣主会惩罚您的始乱终弃。”
第101章 死神颂歌
现在的怀闪,让赏南立马想到了一个无比贴切的形容词: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