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被迟燎牵着。
“没事,鬼压床。”应云碎松了口气,轻声说,“你睡。”
迟燎哼笑了声:“好吧,那小鬼不压了。”
他翻身仰躺,把应云碎的手覆在自己没穿衣服的腹部,呼吸绵长。
“……”竟是在说梦话。
听起来也不是什么老少皆宜的梦。
腹肌线条深刻,散发着令人安稳的温度,应云碎闭了闭眼,突然动了一步,把自己退烧出了汗的冰凉额头埋到迟燎胸口。
迟燎熟睡着,顺势就把他一勾,捞到怀里:“还想压?”
“……”
真是句油腻的梦话,应云碎心想。
却轻轻地笑起来,贴紧他身上,再次闭上眼。
心脏安稳地跳着,应云碎情不自禁拿鼻尖蹭蹭迟燎的肌肤。
他刚把迟燎是“明天的孩子”时转移的情感,确定为他第一阶段的喜欢;仅仅只隔了几天,此刻,在这个裹着退烧药气息的夜晚,他觉得他的喜欢竟就已经升级为第二个阶段了。
这其实是个平平无奇的十一月半夜,他像之前的无数次夜晚一样,习惯性地生了点小病,梦到了火灾,在鬼压床的压抑里惊醒。
不同的只是身边有另一个男人,用呼吸和温度、深深起伏着把他脑袋顶上顶下的宽阔胸膛,带给他陌生的安心感。
那个时候应云碎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不在乎迟燎的动机,也完全无所谓那个“替身”的自己。
他清醒地把自己当“穿书者”,一个怕火不怕反派的穿书者。有心脏病,有心理阴影,需要安心。
而迟燎让他安心,是他不怕的火。
所以他义无反顾投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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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迟燎叫了个医生来给应云碎再检查下身体,他则要去做二号工作。
迟燎给自己的工作编了号,一号是在特效公司WETA的国内子公司参与大项目,主要在大长假。
二号是利用上学间隙在剧组后期组打杂、或者独立接点小活;主要是周末。
三号则是陪蒋龙康应酬,主要是隔三差五的夜晚。
而他中途还在上学,作为没有主角光环的人,他以“迟燎”的身份无法随意翘课也无法在学校唯我独尊,是压榨时间,能请假的请假,能申请免修不免考的免修,能一次性多挣几个学分的就多挣,结个婚都是利用秋季运动会的时间。
应云碎虽然很早就领教到他的忙碌,但开始了第二阶段的喜欢后他就不单单只是“领教”了,尝试打听和关心,
所以当私人医生听完诊后,他问了句:“徐医生,你是他的私人医生吗?他身体怎么样。”
徐医生四十多岁的年纪,摇头:“也不算,我父亲以前是他母亲的医生,关系很好,所以他一般需要行医都来找我们,毕竟不去医院嘛,但迟燎身体素质很好,一般不会叫我们。”
只是你出现后,我都进这个屋三次了。这话他没说。
应云碎抓到了重点:“他为啥不去医院?”
徐医生愣了愣,有些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有些事该不该说。
徐医生是有点怕迟燎的。但再怕也终究是个和自己儿子相同年纪的人,他时常又觉得有些心疼,纠结了会决定如实相告:
“就他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他那私生子哥哥的妈妈生了个死胎,然后自己也难产死了,那天是迟燎妈妈的忌日,再加上他好像是最后和人妈妈待在一起的,他们都肯定是他的原因。于是迟燎就在那家医院被打了,先是被蒋龙康,然后是沈家的一群人。他就有了阴影。”
蒋龙康只是把他踹了下他肚子把他拎起扔到了墙上,但沈家的人没有放过他,真正意义上的拳打脚踢,包括14岁的蒋玉,拎起走廊边停着的陪护床就往他身上砸。
徐医生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等迟燎浑身是血地来到他家求救时,就只气若游丝说了一句话:“叔叔帮我记着,监控。”
他起初还没明白,后来才知道小孩儿是怕自己脑袋被砸坏了一觉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他不能忘记最重要的证据,
那会儿徐医生就觉得迟燎不简单。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被揍得意识都涣散了,却还能记起医院监控。
只是他第二天被缠得像个木乃伊还重度昏迷时就又被蒋龙康接走了,说要把他送去治疗中心。
他走了,徐医生他们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医院被打得这么惨,试图联系着帮他维权,未果,啥都查不到。
直到有一天医护微信群里开始流传个小孩被打的视频,批判某未知医院的人情淡薄,他意外看到了迟燎。
医院本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但大概那是高级vip区域或是被人打过招呼,再加上是半夜。迟燎先被人揍了二十分钟又在走廊昏迷了十分钟,全程没有一个医生和护士出现。
他是自己醒来,血糊糊的一张脸对上了摄像头,再独自艰难离开。
这个在群里流传一时的监控自然很快就消失了,被人刻意抹去般,徐医生甚至第二遍点开时就已经是加载失败。
“你能想象他就像个血娃娃站在我们面前的样子吗。”提及往事徐医生也忍不住叹息,应云碎已经捂着嘴,手腕颤抖。
“其实最可怜的是,他那会真的伤势特别重,很凶险,我们就以为蒋龙康说的治疗中心是给他休养身体,后来才知道是把他送到了另一个城市的精神治疗中心。应先生,他们是觉得迟燎脑子有问题,所以当了少年杀人犯,才把他送去治疗。”
第32章 老师
徐医生下午走的,迟燎晚上十点才回来。
应云碎难得没在床上而是在沙发上,是在等他。但迟燎没注意到这点,就抬手触碰了下他额头:“徐医生怎么说?”
应云碎说没什么大碍。
迟燎放心了些。
然后开始赶人:“那云碎哥你去床上吧,我今天在沙发上睡,要赶两个渲染作业。快点快点。”
“……”应云碎默默下沙发。
迟燎岔开腿坐在应云碎刚坐的塌陷里,翻开笔电,应云碎又给他端来碗荞麦面:“夜宵。”
应云碎以前自己住的时候就经常给自己煮荞麦面,放个水煮蛋和几片青菜叶儿,清爽可口。
这可是他穿书后第一次亲自下厨,意义重大。
但迟燎眼睛都没从电脑屏幕里移开过:“云碎哥谢谢你给我点外卖,但我不爱吃这种油都没有的轻食。”
“……这是我自己做的。”
一听自己做的迟燎的手指就停住了,有些愣地转头看他:“给我做的?”
应云碎点点头。
迟燎立马眯起眼笑了,把电脑一推,胳膊支着大腿开吃起来。
他其实不是那种食欲很好的人,尤其是忙碌疲惫的时候,但这次却大开朵颐,连带着汤汁都喝完了。
把碗搁到桌子上说的却是:“待会儿我来洗碗就成。不过云碎哥你这厨艺有点一般啊,一点味道都没。”
“……”
迟燎挑眉:“以后还是我给你做吧。”
应云碎如鲠在喉。他每天忍气吞声地喝迟燎的粥还装得甘之如饴,不就是呵护这人的小心灵。结果这人情商像是负数,直言不讳到讨打,真是白瞎了他的荞麦面。
不过今天他听了徐医生的讲述后同情心泛滥,对这人的不解风情也大气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迟燎又看回屏幕,眼睛闪着软件系统的蓝光,看来是真有点繁忙焦急。应云碎便不再打扰,捧着剧本无声地盘腿坐到了他旁边。
轻盈的味道荡到迟燎鼻间,他再迟钝,这会儿也琢磨出应云碎主动的“投怀送抱”之意。
捏一团春天的雪般捏了下他手背,又继续敲键盘:“咋了啊云碎哥,你今天有点奇怪。”
应云碎说:“没怎么。就想和你一起工作。”
说的很直接了,迟燎愣了秒,然后惊喜着说好。
一时便只有A4纸哗啦啦和鼠标按键的声音。
但没过多久鼠标按键的声音就慢了,迟燎时不时瞟身边人的侧脸,越来越心猿意马。
最后开始主动搭话:“你这是个什么类型的电影呀云碎哥。”
应云碎回答:“好像是奇侠悬疑吧。我演的是个眼睛看不见的琴师。”
迟燎只问:“有感情戏嘛。”
“没有吧。”应云碎说,没注意迟燎立马松了口气的表情,“但是这个盲眼琴师还会遇到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是个将军,他有点感情戏的回忆。”
迟燎疑惑:“长相一模一样?那你要分饰两角?”
“可以这么说。但那个将军其实就只有三幕戏,你可以理解成琴师困在楼阁时要打的怪。他遇到了另一个将军版的自己。”应云碎回答。
迟燎提出自己的见解:“悬疑电影加这种超出日常认知的离谱设定还能叫悬疑吗,合理的推理线都没了。”
应云碎其实也不太明白故事的整个大框架。
他拿到的只是【琴师诸葛赫】版的剧本,就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整体看下来感觉有点像€€€€
“你知道有一篇短篇小说叫《小径分岔的花园》吗。”
“我知道。”迟燎说,“博尔赫斯的科幻小说嘛。”
连这个都知道,应云碎这下几乎百分百确定迟燎就是个本就存在的人。他徐徐道来:
“感觉科幻只是博尔赫斯的框架,他主要是在表达一种时空观,分岔的花园是指一种包含时间所有可能性的集合。”
“听不懂。”迟燎不知啥时候已经把电脑又扔到了桌子上,脑袋则垫在应云碎肩头,和他一起看剧本。
应云碎也没感觉,觉得这种接触很正常。就听迟燎又重复一遍,“云碎哥你讲讲,我听不懂。”
他明明都知道这是博尔赫斯的科幻小说又怎么可能听不懂,是很明显的装傻撒娇。应云碎感觉到了,没觉得有啥不对。
此时的气氛很好,静谧的夜晚,温暖的沙发,笔记本电脑停留在戈壁滩星空的屏保,空气里还飘荡着荞麦面的味道。应云碎继续讲述,就像去解析某个展览艺术的主题,声音带着职业化的轻柔好听:
“就比如说,花园里有两条路,总要选择一条。而选择时就相当于分裂出了两个人,走到了两个方向€€€€也就是说每当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分裂出做出其他选择的自己。你在花园里会遇见做出不同选择的、形形色色的、另一个时空维度的你。”
迟燎嗯嗯一声,表示在认真听,像最捧场的课代表。
应云碎用手指划着剧本里的某句台词,肩膀提了提,示意他看:
“这个剧本呢,我个人感觉沿袭的也是这个概念,你看这,我觉得楼阁就是花园,诸葛赫因为当初的一个选择,导致瞎了眼成为了琴师,而不做出那个选择的另一个他,相当于走上了另一条路,因为各种原因则成为了将军。就是两个时空的自己相遇而已。听懂了吗。”
他下意识侧过头。
这一侧头两个人鼻尖都碰上,双方皆一愣。
距离极近的眼神迅速交织,炸开一道小火花。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