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建明刚想说什么,手机收到条短信,低声说了几句便又退了几步,向众人安抚致歉,然后像是要赶着去接待什么贵宾。
应云碎看应海那戏精模样,只忍不住想笑。
他确实低着头露出了极为不屑的笑容。
应海一看到这笑容,就知道这假堂哥什么都明白。
最开始他们确实只是想让应云碎来参加葬礼的,“人道主义”。
但白律师一宣布老太太的遗嘱,“人道主义”终究在金钱利益上碎了一地。
温琴给应云碎留下了不少的金额和一处房产。这让他们,尤其是应海他爹万分生气。
应建明以前就生活在他大哥的阴影下,大哥大嫂死了,老爷子老太太就失了魂地怀念,发了疯地找他们可能还尚在的孩子。找不到甚至都要来捡个假的,假的就罢了,为何连遗产都要留给他。
但温琴大概是为了保护应云碎,始终没有揭露应云碎的身份,通过白律师一些抠字眼的解读,他们将她判定为“始终认为其是自己的亲生孙子”,再小小地颠倒黑白混淆因果下,借助点大众舆论,应该能确保不会让这笔财富真落入应云碎手中。
凭什么让应云碎凭空捡这么多钱,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错。
此刻见应云碎一副识破伎俩只觉搞笑的嘲讽表情,应海气炸了。
本来应建明让他偃旗息鼓,马上有人要来。但他还是走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你现在能仗着什么?你那都不陪你来的大学生老公吗?应云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婚礼是奶奶想办法联系蒋龙康的吧,为了让我们以为你嫁得很好。我查了,你那个迟燎15岁就在特效工作室打工,到现在名下都只有一辆二手车,你们住的也是A区的老破小。”
他抄起酒杯里的白酒走过去往应云碎脸上一泼,应云碎只闭了闭眼,后面倒轻声响起一声“啊呀”,
沉浸着看好戏的服务员不小心被误伤到。
是本想来近距离看看自己和大少爷长得有多像、最后演变成近距离看大少爷被欺负的小庄。
“最好笑的是什么,我那天在奶奶的手机里看到她也在查他,原来迟燎就是曾经网上很火的那个,在沈氏医院里快被揍死的可怜小孩儿。但沈氏医院现在做的越来越大了呢,如果他真有蒋龙康做靠山,那医院现在还会在?他能过得这么又穷又惨?至于你€€€€”他拍了拍应云碎被酒淋湿的一张脸,“除了长得骚以外,还不是一事无成€€€€”
“应海!”
这是应建明焦急的声音。
是真的在呵斥阻止了,但应海完全没听出来,他沉浸在自己越说越激动的世界里,都不知道何时周围的人自动散开,一道黑影恶煞般走了快来。
然后抬起脚就往他肚子上一踹!
应海一下子歪倒在地,看清他爹接回来的人,目瞪口呆。
应建明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和梵龙科技的许主管接上头,聊AI医疗机器人的项目。
明明医院是甲方却卑微的像乙方,他感觉合作意向一般,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想来吊唁,还说他们老总也要跟着来。
那会儿应建明只以为是这项目要成,以为是老太太在医疗界确实威望颇高。哪儿知熟悉的许总管身后,下来的也是个熟悉的面孔。
他惊愕得人都站原地抖了几下,对方也没和他寒暄,甚至眼神都没给。应家的葬礼,却像自己的地盘,直接跨步往里走。
应建明不明白,为什么一个19岁的小孩往里走去,都没一个人敢拦,只本能地往后退去,就像他自己一样,只看着那黑色长大衣的背影,完全呆滞住。
他也来不及阻止他儿子的话,就见迟燎抬腿就把他踹翻,又单手提着他的衣领让他跪在酒液洒出的地上,淡声:“舔了。”
再转身把身体状况已明显不佳的应云碎拦腰抱起。
应云碎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被白酒淋得有些罢工,迟燎出现得这么快,他在那一瞬间,唯一的念头却只是,
照片里的人明明就在他身后,迟燎必然会看见,
为什么还要抱起他。
第44章 伤者
有时候,应云碎不得不信宿命这种东西。
穿书前这一年的1月4日,他在家里突发心脏病,本就羸弱的身体彻底走向下坡路。
穿书后的同一天,葬礼,他竟也开始承受好久都没有经历过的胸闷窒息。
他不知道这是否与告别逝者的气氛、看到迟燎偷拍的对象和被一家人群起而攻之有关系,还是单纯只是命运注定€€€€穿书赠与的福利都在一一收回,无论是带给他亲情的温琴,还是一个相较有精力的身体。
甚至小庄的出现,好像也是要收回迟燎。
但迟燎却抱起了他。
被人大肆讨论,被应海泼一身酒,应云碎都能装作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地忍耐疼痛,明明已经快站不稳都能剜出最不屑不卑的眼神。
但膝下被有力的手臂一绕,脸贴过熟悉的胸膛,看到昂贵的西装领上别着的胸针还是他兴致所起在街边买的漂亮十元货时,应云碎却绷不住地皱起眉来,视线一片片发黑,耳畔也模糊乱嗡,透出痛苦的样子,像个被瞬间戳破的气球。
他听不到迟燎的话,看不到迟燎的行动,感觉他好像是又很暴戾地踹了应海一脚,再和应建明说了几句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至少语气是毛骨悚然的。
骤然有人维护的感觉让应云碎眼睛酸。
他模糊地目视着天花板设计浮夸的顶灯,希望迟燎不要因为看到小庄就松开他。
也不是说要和小庄争个高下,替身和白月光地位的差距他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只是他怕迟燎把自己松开后,他真没啥力气再不狼狈地站得笔直。
至少现在,别松开他。
希望神奇的有效。迟燎把他抱得很紧,无视因他的到来越来越混乱的人群,还很不耐地对挡道的小庄说:“滚开。”
小庄温饱线挣扎的普通老百姓,平常哪儿见过这么单枪匹马气场强大的男人,冲进葬礼跟演电视剧似的,立马就偏开了脚步,吓得眼睛睁大。
迟燎便擦过他阔步往前走,很匆忙,毫不在意他似的。
人真复杂,即便应云碎虚弱万分,这一瞬却仍有精力泛起复杂的心情€€€€疑惑中又有些欣喜。
为什么这么冷淡?
许总管亦步亦趋地跟着:“小蒋总,车刚刚停到对面去了。”
“许向,麻烦你再回去趟,”迟燎侧脸冷峻,“把个人叫过来你就可以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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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故丧宴中途离席,因为联系不上一个朋友有些心焦,在透气的地方继续打电话。
再回来时发现肃穆的现场已调转成了荒诞,应海捂着肚子躺在地板,应建明一脸暴躁苦相,披着黑大衣的迟燎把应云碎抱紧。
明明大家都穿的黑色,迟燎却仍像最浓的那抹阴影,锋利强势,生人勿近。
众人像分享个大瓜一样夸夸其谈,“梵龙科技的蒋总把假少爷抱走了!”李故不知前因后果,只觉得应云碎被带走挺好的。
哪儿知没过多久,一人突然过来,礼貌地征求能否也带走他,说有急事。
李故疑虑重重地再次登上“小蒋总”的车,这次是宾利。
他面色变得严肃。
应云碎虚弱地躺在副驾,微闭着眼,胸口起伏得很厉害,艰难呼吸着。迟燎蹲在外面,刚喂了他吃药,这会儿擦着他脸上残留的酒液和冷汗。
“他还好吗?”李故问。
“我不知道。”迟燎绷着嘴角,没看李故,“我得带他去医院。我听说你家也是从医的,你能先看看吗?”
应云碎迷迷蒙蒙的,很想拦住迟燎“去医院”,但头晕来得太快,或许是白天的压抑突然爆发,或许是看到迟燎后很多东西都在宕机,这会儿他别说装模作样地逞强,真挤一句话都困难。
便只拍了拍迟燎的手。
迟燎握紧。
李故苦笑,他家只是搞医疗器械的:“抱歉我不行,我们现在赶忙过去吧。”
“那你帮我开车。”迟燎说,不容置喙发号施令的口吻。还利索地把许总管轰走了。
李故眼角微抽。
但看了看应云碎苍白的脸,他还是大气地忍了下来,坐上主驾拉好安全带:“你带小碎坐到后座去?”
迟燎摇头,松开应云碎的手,自己坐到了后排,吩咐个司机般继续发号施令:“先走。”
“……”
李故真想白他一眼。
三分钟后,车转了个弯汇入一条小路,迟燎说:“停一下。”便匆匆下车。
李故看了看应云碎,手搁在胸口已经昏睡过去了,唇白如纸鬓角凝汗,有些慌乱。
万一情况危急咋办,这迟燎真事儿多。
过了两分钟,迟燎艰难地背了另外个男人走过来。
长长拖着的腿,和精干的板寸头型,李故并不陌生。
是他今天想联系也没联系上的人,叶森。
即便外面罩着件宽大羽绒服,也挡不住叶森里面鲜血淋漓。他已昏迷不醒,一坐上车就往窗边倒去。
李故眼镜里反射着红色的液体,渐渐凝住。
“……他出什么事儿了?”
迟燎给叶森拉好安全带。
叶森比他壮比他高,背进车并不是易事,他气喘吁吁,又凑前看了看双眼紧闭的应云碎,呼吸变得更快,睫毛都颤抖起来。
他没回答李故的问题,只说:“麻烦开快点就近去个医院,他们都需要治疗。”
“李故,求求你。”
最后三个字很难想象是从迟燎嘴里说出来,李故对视上一双强装冷静却掩饰不住恐慌的眼睛,突然从这张冷厉深邃的脸上窥见了一个十八九岁男生的影子。
一辆车两个昏迷对象,他也紧张焦急,拉下手刹,沉声:“好。你别急。”
最近的医院十公里。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们才成功把两人送进急诊,大脑都是空白的,全是下意识的行动。
好在双方都没有大碍,应云碎是老毛病,再加上这几天情绪起伏大,心律失常。叶森要严重点儿,身上好几处骨折和各种意义的伤口,不过身体素质好也无危险。
医院小,病人暂且在急诊病房观察。两个病床挨着,迟燎看李故坐到的是叶森病床旁边,觉得他挺识相。自己则坐到应云碎床边,脸往他手心儿一下一下蹭,专注地像在完成一个朝拜仪式。
李故余光见他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医院加持,竟显得有些脆弱。葬礼的气场都像一种伪装。
他去接了两杯水,给迟燎递了一杯,看迟燎一脑门儿汗:“这儿暖气这么高,你不脱外套?”
“不了,我再待一会儿就得回公司一趟,”迟燎说,“李故哥,还得麻烦你照顾一下。”
“没事。”
迟燎指指右床:“那是叶森,也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你也不要忽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