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摊泥一样往下滑,却又笑了,笑得甚至有些丧心病狂:
“那你去找蒋燎啊!你去告诉他,你起死回生,你就是他看到的那个尸体,应云碎你去找他吧,你看看他信不信,你看看你还来不来得及。”
他露出一个很诡异的表情:“应云碎算我求你,快去找他。”
……
从5002出来,应云碎先把刚刚的手机录音拷贝了一份发给叶森。
来之前他是把蒋玉那灰色收入离岸账户的相关文件发过去,又说了这人与火灾有关的事,让叶森报个警,带人来调查。
就算没有石锤,至少能把蒋玉暂时钳制着。
录音发过去后,他觉得这个暂时必然会延长了。
但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到迟燎。
外表淡定,其实心里已慌不则乱。
应云碎知道蒋玉很多话说的是真的。
迟燎天真又善良,愧疚又脆弱。
一个监控哐当砸过来,此刻是什么心情真的很难说。
他这会儿非常后悔没有告诉迟燎过“我觉得火灾是蒋玉捣的鬼”这种推断€€€€当时觉得没有石锤,不想让迟燎觉得他很在意这个事。但偏偏又说些什么,火灾是电线老化,自己是右拐进了个房间……一看到监控视频,他在撒谎哄他便昭然若揭。
迟燎会觉得自己被骗吗?
看到遗体时,他又会怎么想?
他肯定会很难过,哪怕是一个陌生人,迟燎也会很难过。
更何况还是……
应云碎闭了闭眼.
他只能赌一次。
赌他们“平行世界”的那层膜,赌他们的爱会盖过迟燎的难过愧疚与惊愕。
赌迟燎和蒋玉对峙完后,只是照样去了他妈妈的木屋。
所以他打车去滨川北脉。
但下意识看了眼论坛,发现蒋玉早在昨日更新,说“L因愧疚而自杀”,那个2.0版便也更新了“玉强势打脸L”的情节,应云碎强撑的那股气就开始摇摇欲坠,忍不住在车里流泪。
应云碎毕竟动完手术没多久,下病床一直都是轻飘飘的,也是医学奇迹般和蒋玉对峙。
此刻他的害怕和慌张也到了顶点。
他没有阻拦迟燎进公司,甚至催着迟燎当反派,他好怕他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他好怕说“云碎哥,你不在我就会不在”的迟燎确认他死了,自己就也得死一次。
他好怕他和迟燎的故事也走到了结局。
况且迟燎还不接电话。
-
半小时后,应云碎终于到了滨川北脉的脚下。
滨川北脉主峰算是个景区,修着很宽阔的马路,蜿蜒盘旋而上。山坡边错落着些农家屋落,田地整齐,种着飘香的桂花树。
然而山鸦居住的地方是从马路走一半,再走段野山路,要往几乎无人的深处去。
迟燎曾带应云碎来过一次。
但渐渐地,应云碎还是有些迷路。
山里信号也不好。
恰巧遇上了个老人,长得慈眉善目的,拖着个大箱子。他不抱希望地问知不知道这哪里曾居住着一个漂亮的雕塑家,没想到老人就给他指明了方向。
应云碎连忙道谢。
走后又突然回头,看了看那老人的背影。
他就是觉得那老人有点儿眼熟,这会儿想起来。
是蒋宅的管家,蒋玉喊李伯的那个。
蒋宅也是在滨川另一边的山腰,在这看到也不算特别稀奇。
现在蒋龙康走了,他也拖着箱子……是被迟燎扫地出门的?
他不认识自己吗?指路像陌生人一样。
应云碎心慌意急,这些疑惑也就在脑子里快速转了一下就消失了,他继续往前走。
他之前和迟燎来时,只觉得风景好,山路修得好,偶尔走一会儿偶尔被迟燎抱一段路,看着阳光透过树冠过滤而下,在山路映出斑驳的图案,觉得是一场心灵的洗涤。
但今天一个人过来,他只感觉像一场残酷的登山比赛。他好累,又好慌。
他哪儿是能锻炼的人。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总算看到了那小小的房子,隐在那棵高大的樱花树下。
应云碎没想到十月樱花也会开。
他用力喘了两口气,看到树下,樱花花瓣被人为地堆在一起。
他心跳渐渐落回安稳。
是直觉,是预兆,是安全感,是心有灵犀,推着他直接过来找他。
带着担忧的相信,带着慌乱的坚定。
然后看见花开。
他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喊了声:“迟燎?”
然而等迟燎高大的身影真从屋里出来时,
应云碎却又忍不住哭起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在那声惊愕的“云碎哥”里,他暴躁地从那堆樱花花瓣里抓起一把,用力往前一扔,
他哪儿有力气,花只从他头上开始撒,落在肩头,弥散他的咒骂,
“迟燎,你真他吗是个混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骂他。
-
迟燎把应云碎抱进木屋。
拧了杯矿泉水,边喂着他喝边焦急地问:“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应云碎眼眶通红,紧紧抱住他,“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我手机没电了,山里信号也不好,主要是我没想到你今天会醒。对不起。”迟燎说,把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通,也不开心地皱着眉,“你怎么突然上山找我?你心脏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你真是胡闹!”
“你觉得呢?你这会儿还装什么若无其事?问我什么胡不胡闹?”应云碎瞪着他,看着他的若无其事又觉得幸运满怀,
手松开,他哽咽地说了实话,
“迟燎。”
“我醒来后,首先见的是蒋玉。”
迟燎这才脸色一沉。
过了几秒。
“云碎哥,你别信他的话。”
“迟燎,你别信他的话。”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迟燎又轻轻笑了下。
捏了捏应云碎的鼻尖,他沉声说:“我知道的,云碎哥,我知道的。”
也像是一种自我洗脑,应云碎觉得今天这膜无论如何是该戳破了。
“你真的知道吗?所有真相,你真的知道吗。”
迟燎没有说话。
无措地挠了挠头。
他今天主要是来搬东西的。终于从蒋龙康那儿要到了母亲剩下的所有作品,包括《明天的孩子》,把它们都搬到自己公司,想着木屋里还有几个小玩意儿,也打算带走。
此时他就摸着一个小木雕,低声说:“我不知道,我是觉得不重要。”
“蒋玉给我看了监控视频,我最开始是很崩溃,很自责很难过,但我拿起小刀,就看到戒指了。”迟燎顿了顿,认真平静地诉说:“我一看到戒指,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有你在,都不重要。”
应云碎才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那你没什么问我的吗。”
“……有的。”
“那问吧。”应云碎捂了捂胸口,“迟燎,问吧。”
沉默。
屋外忽然传来清脆的鸟鸣,很响亮,
迟燎紧紧地按住木雕。
又松开。
然后又按住。
像做足了什么漫长的心理准备,他抬头,眼眶也是红红的:“云碎哥。”
“嗯。”
“你……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对吗?”
应云碎闭了闭眼。
左眼眼泪从眼尾一滑,滴到下巴。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