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监督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我没说，是你自己想的。”
下方的闹剧自然没有传到将千夏他们的耳中，他们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河面上缓缓行进着的巡游队伍，那颗流光溢彩的巨大龙首弹出水面时，将千夏在五条悟的提醒下开启了魔眼。
巨龙在人们的欢呼赞美中游出水面，它停滞在空中让人们欣赏着它雄伟华丽的身躯，水面上的小妖怪们高喊着€€€€“龙王，去吧！龙王峡的主人，回到你的王座！”
巨龙微微颔首，摆动着颀长的身体游向龙王峡尽头的大瀑布，只要在人们的欢呼中越过那里，它就能成为特级咒灵，就能保护它的朋友们，守护龙王峡的安宁。
“我，即是龙王。”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巨龙说话，并不像人们想象中是雄厚威严的声音，而是低沉清冽的，如山涧中的流水般的嗓音。
将千夏突然开口道：“你们觉得，巨龙到底是从什么样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呢？”
第112章 泷见龙（十七）
鬼怒川的一年四季都很美，春天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艳红杜鹃，清甜的香气萦绕着河川两岸；夏天能看到青翠欲滴的绿叶，与穿梭于溪涧与树林的树蛙，蝉鸣与蟾鸣一同在夏夜奏响；秋天则是被大片色彩层次丰富的红叶浸染，遥望山川像是山火蔓延一般和碧蓝的天空相映成趣；而冬天它又被素雪银霜覆盖，水流变低变缓渐渐地陷入沉寂的等待中。
此时正值盛夏夜晚，却听不到半点蝉鸣，妖怪奏响的鼓乐回荡在河川之上，人们和妖怪一起欢呼着却又包含着完全不同的欲望。
冲啊，龙王大人，为世界带来平安祥瑞！
冲啊，成为真龙，夺回属于我们的世界！
被这盛大巡游所迷惑的人们，明明没有获得半点许诺却像虔诚的信徒那样源源不断地供给巨龙能量。今天是巡游的最后一天，妖怪们一反之前停留在起点等待巨龙回游的做派，竟然稳稳地在下方的河面上跟着巨龙。
是了，巨龙今天不用再回游了。等它完成登瀑就可以实现朋友们的愿望。
鳐鱼在更高的天空跟着巨龙的身影前行，将千夏看着它腾跃蜿蜒的身体不禁疑惑道：“这样骗来的东西，真的能和它共存吗？”
在他说话时，巨龙咒灵的眼睛突然朝上瞟了一眼，正好和将千夏观察它的眼神对上，只一瞬，没等将千夏做出反应，巨龙立即收回了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
是错觉？
夏油杰专心控制着鳐鱼的行动，一时没注意将千夏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将千夏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咒灵是由负面能量构成的，这样的身躯真的能接受类似祈祷的正面能量吗？”
按理来说如果咒灵能够容纳正面能量，那它们还有必要制造恐慌甚至残害人类吗？是不是聪明点的咒灵只要将自己包装成鬼神，甚至凭借它们超常的力量拥有一个神社恐怕都不成问题。毕竟日本人拜起神来是不分好坏的，上至正神，例如伊势神宫、稻荷大社；中至名人，例如天满宫、晴明神社；下至鬼怪，像鬼怒川的旅游景点就有不少鬼郎太的雕像，他们都被赋予了幸运、平安等美好的祝愿。
像是化身玉藻前那样聪明的咒灵为什么没用这种方法？唯一的理由就是两种能量不可能共存于咒灵的躯体，那她要巨龙咒灵登瀑后获得的力量做什么？因为好奇所以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吃下？还是背后还有他们没有探明的事？
“船到桥头自然直，”五条悟伸手揽住将千夏的肩膀，“难道还有我们解决不了的事吗？”
夏油杰虽然也很自信他们三个在一起面对任何事都是无往不利的，但太张扬高傲了也不太好，他比五条悟的心思要稳重些，于是开口劝道：“也还是有的，比如让夜蛾老师承诺不再因为我们打架而惩罚我们打扫现场和义务劳动。”
五条悟：“……不会说话真的可以不说。”
“把你丢下去哦。”
这两人拌嘴倒是真的让将千夏放松了下来，他经过历练后很少会出现紧张的感觉了，通常都是他给敌人带来无限的紧张感，现在想那么多也是毫无头绪的，要是真想追根究底，巨龙之后就会在夏油杰的手中，到时候再研究也不迟。
将千夏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这条龙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很多。”
“鳐鱼能追上它，有点奇怪，我之前它的速度很快。”
在他们初次布置计划时，是将巨龙的游动速度和攀瀑速度计算进去了，夏油杰亲口告诉将千夏，鳐鱼的最快速度无法跟上巨龙。而今天不同，巨龙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很多，以至于鳐鱼追它还能保持余力。
这是异常现象，而战斗中最危险的信号就是异常。
一声突兀的鸣笛声响彻峡谷，将千夏想起这周围早在两天前就禁止民用车辆行驶了。他转头看向声源处，在峡谷的两岸人群还在兴奋欢呼着，在无数手电筒和车辆的照明下能看到人流向前涌动的大致情况，游客们不顾警员的警告一路跟随者咒灵的脚步追逐着只比他们慢了一个龙身，警员们骑着摩托用扬声器大声警告危险，但是他们却置若罔闻。
那可是神龙啊，人一辈子从头到尾都没机会见到龙，他们有幸能看到一次足以证明他们有多幸运。那么这样的幸运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再让他们多蹭一蹭神龙带来的祥瑞？
而且过去七天里这条巨龙都没有出现过任何破坏行为，这无疑是助长了人们的欲望。这是条温和的神龙，龙一定看不出人的贪婪，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游客们疯狂的行为吓到了夏油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的情况，“他们疯了吗？”
五条悟的脸色也非常难看，“警力控制不住游客了，早就警告过周边游客再这么增长下去会非常难管理。”
将千夏看着下面的情况眉头紧皱，面对这么多人警察能做的事实在有限，不过这也在他们的备用对策中，他将通讯器的频道调到辅助监督们那里，“佐藤监督，我们让杰的咒灵去拦住游客，拜托你们转告警察一声，让他们安排旅游局的工作人员告诉民众€€€€龙神巡游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接下来的路已经被龙神封锁，请各位留在此处观看。如果有心愿可以在龙神登瀑后许下，赛钱请于明日送抵龙王峡的龙王神社。”
警察已经阻拦游客许久，再由他们去说服游客只会降低有效性，毕竟人都带点反骨，有时候你越劝他们就越不听。因此换成带着工作牌的旅游局工作人员反而会好一些。让游客就地观看也是因为夏油杰的咒灵在阻挡他们的同时还能起到保护左右，许多咒灵的体型都是庞大的，不向人们施压也不用担心它们被人看见。许愿更是为了安抚游客的情绪，赛钱也不过是给这套说辞增添一些合理性。
佐藤监督真的快哭出来，他何德何能竟然有幸负责辅助将千夏他们，向来是辅助监督跟在咒术师后面收拾摊子，哪有将千夏这样还顾及到他们工作的。他们发现人群突破警察阻拦后眼睛都瞪大了，甚至都考虑起了让结界师布下结界阻拦人群的可能，但结界师都是各个家族和协会养着的，辅助监督们调度他们还得先向上申请，更别提他们一个两个金贵得很，多做一点事都要对他们的“无能”冷嘲热讽半天。
将千夏这边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让他们不必去找结界师受气还能顺利解决问题，这哪能不触动他们。
他真的，我哭死。
“好！我这就转告，将君，祝你武运昌隆！”
“嗯，你也是。”
安排好事项后将千夏将通讯切回了队内频道，夏油杰就在他旁边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没等他再说一遍就挥手放出了数十只大大小小的咒灵。“去拦住人群，如果有试图绕开你们的就将对方拉回到队伍中，不用担心暴露。”
有将千夏那句“龙神阻止”的理由在，相信不会再有人冒险离开人群继续追逐，即使有，被看不见的存在抓回来后多半也能变老实。
果然，在咒灵们出动拦住游客们之后，人群虽然还在热情地给巨龙咒灵声援，但已经比之前安分了许多，警察们也不用扯着嗓子用扩声器苦口婆心地劝了。
夏油杰从放出咒灵后便没在说话，将千夏是根据过夏油杰的表现评估过他目前的上限才说让咒灵去阻拦人群。他也有点没想到夏油杰这么尽心，一下子放了几十只出去。此刻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地有点担心他的状态，于是问道：“感觉怎么样？”
这还是夏油杰第一次同时操控那么多咒灵，大量的咒力流出还算好的，他有意识地保存着使驭特级咒灵的部分，以应对后续的战斗。
他抿了抿唇，片刻后答道：“还行，有点像是变成了一台多线程运转的电脑。”
还能开玩笑，确实还行。
五条悟看了眼他的状态，朝将千夏点点头，“咒力还有很多，维持控制不成问题，就是像他说的一样可能对大脑负担有些重。”
将千夏也用魔眼确认了一番，认可了五条悟直白的说法，“杰，你试着只让那些咒灵做简短的指令，将‘阻拦民众’、‘保护民众’的命令下达给大型咒灵，再分出少数小型咒灵，将‘抓回脱离群体的人带回人群’这条命令植入，让它们在没有触发指令前保持守在人群边缘的静止状态。”
“我试试，”夏油杰点头后借由术式，把将千夏刚才教给他的命令布置出去，过了片刻后他朝将千夏点头说，“好了，这样用简短的指令吩咐下去后我轻松了不少。”
“嗯，以后可以多练习，说不定还会有这样需要用到大量咒灵的时候。”
“好。”夏油杰颇为乖巧地点头，低头看着鳐鱼的背，在这之前鳐鱼还需要他持续控制着，刚才下指令的时候他同时给了鳐鱼一条指令，让它维持高度，跟着巨龙前进。
高空出现了大量水汽，将千夏借着巡游队伍的灯光看到了前方的景象，“要到瀑布了。”
前方不远就是龙王峡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瀑布。巨龙明显精神一振，它朝天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吟，随后立即压低身体几乎是贴着水面直冲向瀑布。
“它加速了！这才是之前的速度！”夏油杰被这一手弄了个猝不及防，他催动着鳐鱼也提上速度，竭尽全力地追上去。
将千夏冷静道：“放松，它这次登瀑速度变慢了。”
是的，巨龙的身躯在抵达瀑布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镇住了一样，很艰难才抬起了龙首，妖怪们急切地围在它身边给它加油鼓劲，身高体壮的赤鬼青鬼更是试图帮它一把，却被不知名的力量给弹了开来。
一名苍老的青鬼脸色极差地唤回了同伴们，他看着飞流直下的河水冲刷着巨龙的头颅，将它打得难以睁开双眼，“这是水族晋升的必经之路，最后这道瀑布必须是他自己登上去才行。”
五条悟看清了底下的形势，神情镇定地注视着巨龙的身体，它的爪子紧扣着河道下的砂土，如果有半刻放松它的身体就有可能被龙王峡的河水冲垮。
“鲤鱼跃龙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跳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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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鳐鱼：我快退休了，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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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泷见龙（十八）
巨龙的势头被打了下来，远处的人们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况，但巨龙没有如“约”登上瀑布他们还是很清楚的。
“怎么回事，龙神是累了吗？”
“说起来龙神今天的速度是不是比之前都要慢些？”
“是龙神太累了吗？这场祭典已经持续了七天，龙神每天都要登瀑，换我我也累。”
“你和龙神怎么能比？”
人群里再次吵闹了起来，守着他们的警员绷紧了神经生怕这会又出什么变故。对付不了那条龙很正常，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要是在人家都已经出手帮忙了的情况下，连这些普通人都看不住，他们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咒术师啊？这不得被人看扁了？
“安静€€€€诸位游客听我说！”
扩音器放大的音量要远超人声，再加上此时人群的吵闹已经不如之前的兴奋，及时打断后扩音器才真的算是起了作用。游客们转头看向音源处，那是之前制止他们的旅游局人员。
“龙神已经抵达龙王峡最后的瀑布，就像是人类千百年来与自然抗争一样，龙神大人也遇到了难以跨越的障碍。我们知道愿望与信仰是一种非常且神秘强大的力量，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为龙神大人祈祷助€€登上瀑布之顶吧！”
我这段话背后的含义不用多言，人们为什么会追逐着龙的身影抵达这里？不就是因为对龙神或者说是对神明，怀抱着希望。如果龙神登瀑成功，他们应该也可以算作是见证了龙神的成功。既然是神明，那么就有实现信徒祈愿的责任。正是为了这么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他们才会那么热情地追逐着龙神。工作人员所说的话，在游客们听来无疑是站在他们的角度着想。
人类在神明遇到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那么于情于理神明在度过困难后，应该回报他们。
理清逻辑之后，人群的吵闹声果然降低了下来。许多人双手合十祈祷着。
龙神啊，希望你能跨越眼前的困难，为我们带来幸福。
他们能祈祷确实是有用的，从龙王峡山间的龙王神社中飘起了一股金色的愿力，顺应着人们的心声，冲向了巨龙咒灵。
将千夏神情一肃，在魔眼的视界中他看到这份愿力并非是直接注入了巨龙咒灵的身体，而是像一层保护壳一样包裹着它。这种保护方式他在大地女神那里见过。他还记得在救世之旅的路上，救世小队的一行人在一座小村子驻扎休息。大灾厄苏醒造成了多地地震，魔兽们集体脱逃出森林奔向更安全的内陆，因此形成了魔兽潮。
他们等待的便是这群慌不择路的怪物们。
那股魔兽潮阵容庞大，救世小队没有托大，而是和冒险者公会以及几个国家的军队一起应对。那时将千夏虽然支起了护盾，但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因为联军的行动并不是全由他们指挥，战场上混乱一片，护盾时刻有人进出着，将千夏不可能随时根据每一个人的行动来调整护盾。
当时冒险者公会的会长，为了救下他的妻子而冲出了护盾，险些命丧于魔兽的口中。那时将千夏难以分神去追加护盾的数量，最终是大地女神出手将他和他的妻子救下。
保护住龙神的金色愿力就和大地女神当初保护冒险者公会会长的能量形式非常相似。都是神明手中的祈愿之力，且都是只起到了保护作用，而不会影响被保护目标的本身。
通俗点说就是，上了层保护膜。
仅仅是这样的话，巨龙是不可能晋升到特级的。
有了愿力保护的巨龙咒灵将头抬得更高，它那双虹色的眼中只剩下了瀑布顶端的风景。只要越过了那里，他就有能力去为他的朋友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巨龙咒灵眼神带着几分笃定，它的尾巴绷直，像是在积蓄着力量。在跃起之前，他的视线朝下一转，妖怪们的神情落入它的眼中。
它的朋友们在期盼着他的成功，又或者是在期盼着它为它们带来另一个模样的世界。
最开始的时候，它以为自己是妖怪，朋友们也说他是很神气很强大的龙妖，说不定哪一天就可以成为真龙带它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直到它的同族出现，那是一个拥有人形的咒灵，它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比对方要弱小许多，也因此他发觉了自己并非是妖怪。在它警惕着对方是否会对它的朋友造成伤害时，这位同族将它并非妖怪的事告诉了它的朋友们。
它恐慌了，它很担心排位的妖怪们会将它赶走、与它断交。可是那些和它并非同族的朋友们在知晓它是咒灵之后，依旧陪伴在它身边，这就足够了。它一开始以为那是它们之间纯粹的友谊，才让排外的妖怪在知道它是异族之后仍然不离不弃。等到大脑冷却了它才醒悟过来，它能不能成真龙或许并不重要，只要他帮助它们夺回鬼怒川，那他就还是它们的朋友。
咒灵是没有什么善恶观念的，他们只会根据自己的本性来行动。
巨龙咒灵收回了视线，在那道顶峰之上还有三个不速之客。它并不是好斗的性格，只要那三人不妨碍它登瀑，那就没必要招惹他们。巨龙挺直了脊背，紧扣砂土的爪子也变得轻松起来。
它已经积蓄到了足够的力量。
龙的一举一动通常是用腾飞来形容，这用在巨龙咒灵身上倒也没错。它的长尾一拍水面颀长的身体顺着瀑布直飞而上，有了愿力的保护，它的前进难度也变小了不少。
只是难度变小不意味没有了难度，如果将瀑布划分为三段，那么巨龙咒灵的腾飞只跃过了第一段，到了第二段的时候，它趴伏着贴近了瀑布后的山壁，微凉的河水冲刷着它的身体，让它有种自己的鳞片都要被刷下去了的感觉。如果说之前还是飞跃瀑布，那这一次根本就是在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