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碎有些无力地深呼吸口气。
这种位置确实是站上去了就很不愿下,只是一有公司的存在,他就会想到迟燎可能会和蒋玉在办公室面对面交流的未来。
“哥哥,你知道明天是星期四吗。”迟燎冷不丁又问。
“嗯?”应云碎没听懂他这突兀的转折,“你说什么。”
“明天肯德基,疯狂星期四。”迟燎一字一顿。
应云碎都要被气笑了,觉得迟燎像疯了:“你想说什么?”
“你能吃肯德基吗。”迟燎突然问他,手把他下意识还捂在胸口的手掰开,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抬高:“我问你,你能吃肯德基吗?”
他突然变得极为咄咄逼人,像要覆盖压倒应云碎的山,应云碎的脸被影子长长笼罩着,瞳孔放大,看到迟燎鼻梁上凝聚着一道锐利的光。
“你不能吃,因为那是油炸食品,对心血管患者是很不好的。”迟燎直白道。
应云碎的身体猛地颤了下。
“刚刚过来的时候你看到游乐场了吧,你能做过山车吗?”迟燎继续问他,手紧紧地嵌着应云碎的肩膀,声音无波,却一句句猛扎应云碎的心,“小区楼下总有人打篮球,你能和他们一起打篮球吗?你说你要陪我,那你能不觉得累不生病吗?”
他突然嗤笑了一声,呼吸冷冷地扑在应云碎脸上,
“你不能。”
他原来一直在生气。因为自己的“陪伴”。
但这话是揭应云碎最敏感的伤疤,他呼吸不畅,逃避地闭上眼。近乎乞求:
“迟燎,能不能别问€€€€”
“我要你能。”
四个字像重音落下来,敲得应云碎心脏一顿,又陡然睁开眼。
“我要你能。”迟燎直直地看着他,不是19岁那个总撒娇黏糊的目光,是侵略又坚定的目光,
“我要你想疯狂星期几的时候就能点炸鸡的外卖,想运动的时候就能下去跑两圈,想坐过山车就能飞上去,想潜水换上衣服就能下海。我要你想做的事你都能做。”
这话来得好快,应云碎一下子呆住了。
眼睛霎时有些热,脚却有些发软,他不知道迟燎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个话题,也不知道自己耳畔怎么就开始不停回响迟燎的话音,声音有些抖的:“迟燎……”
“你刚刚问我要什么时机,那我告诉你,我现在这个位置,才能轻易了解最好的医疗资源,才能方便去深入参与那些科技加医疗的前沿新技术,我不是医生,所以只能位高权重资源通畅才能指挥医生。云碎哥,我要你能,这就是我要的时机,你能明白吗。”
第58章 爱意
“你能明白吗?”
迟燎的眼眸又黑又沉,像簇黑火。
应云碎听着他的话,注视着这簇黑火,心脏都被灼烫得又涨又暖,泵出的血液是热的,流向四肢百骸。
眼眶都被热红了。
他对自己身体有数,其实仍觉得迟燎的话很天真,但天真里如此沉甸甸的对他的在意,压得他陷入久久的失神。
过了会儿,他才偏过视线,慢慢摇摇头。
迟燎嗓音变哑:“你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应云碎凝视着盥洗台上一摊小小的水渍,轻声道,“迟燎,我不要你为了我。”
“可你之前还说,我们结婚了,为你就是为我。”迟燎反驳。
应云碎也反驳:“可你之前也说,这是两码事儿。”
“我是说对你而言,这些都是两码事儿。但对我不是。”迟燎立马回,反应很快,“不是我当时拉着你和我结婚,你仍然会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你又不是为我活着的。”
“那你难道是吗?”
“对啊,我就是啊。”迟燎毫不犹豫。
“……什么?”应云碎愣了。
刚还奔腾滚烫的血液霎时都变得凝固。声音发紧,“你是为我活着的吗迟燎?”
“不然呢?”迟燎耸肩。
这种回答好像只会出现在无比矫情狗血的庸俗剧,但他口吻太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目光也是直白干脆的,仿佛就是在讨论明天是不是星期四的话题。
不是在告白,也不是在示爱,就是在陈述一个逻辑事实。
应云碎浑身战栗了下,手紧紧抓着棉袄角,一片轻飘柔软。
他是为他活着,就像要公司是为了和他结婚,那€€€€
“那结婚前呢?你结婚前难道也为了我?”他试图指出一个逻辑漏洞。可说完瞳孔震颤,心底也已浮现出了填补漏洞的答案。
果然迟燎笑了笑,把他心中的答案轻描淡写说出来:“对啊,结婚前就是为了找到你啊。”
应云碎的视线剧烈摇晃模糊起来。
“反正云碎哥,”迟燎淡定抽纸,给应云碎擦突然夺眶的泪,平静道,
“港资退出后梵龙没有任何子公司能独善其身,到时候蒋龙康是垮了,很多事儿就来得没那么容易。我也是这段时间才意识到,有钱有权真的很方便。”
“可你不是想要钱权的人。”
“可我想要那份方便。”
说话的时候喉结一下一下滑动着,成熟男人的喉结,冷硬而锐利,彻底把应云碎泪腺刺破,
“所以你理解我为啥暂时不想让薛七燕她们有什么举动吧,现在真的很方便,我可以了解第一手信息,推进我想要的项目。实在不想她们去打破。你的病情我知道,肺动脉闭锁的侧支血管太复杂,动手术需要太多切口,时间可能要近二十个小时危险系数还高。但我不久前了解到利用AI、3D打印和混合现实技术可以给这些复杂的心脏病手术带来颠覆性变化,如果可以提前利用影像导航定位血管,减少切口€€€€”
“别说了迟燎。”应云碎打断他的话,耳畔嗡嗡乱响,“别说了。”
应云碎觉得没必要。
此刻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没必要。
他当然能感受到迟燎的爱,却不知这山般的爱来源于何。
因为他压根儿没做什么。
他只是在这小鬼十岁时对他说了一些励志鼓励的话,广场上掉落的传单都能写。就这,这人就觉得是他救了他一命,为他刻几十尊木雕,做成百天早餐,甘愿自己被火架砸伤,设计爆肝的VR礼物。
然后现在,推掉逆袭的时机去漫长地掌控一个公司,只为了解筹备他从没涉足过的医学资源。
他又该怎么匹配这份爱?
视线都是混沌,迟燎给他擦泪擦得停不下来,最后索性把纸团丢进垃圾桶,拥他进怀里:“啊呀怎么哭成这样了……你是感动啦?”
应云碎不说话。
迟燎双臂把他捆紧,得出结论:“嘿嘿你感动了。”
小孩儿似的得意,他总是能在强硬凌厉和幼稚天真两个模式里迅速切换,应云碎永远招架不住他的这份割裂与反差,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
他的脸不自觉贴到迟燎胸口,眼泪在滑溜溜的缎面衬衫打转,哽咽地挤出四个字:“但太重了。”
迟燎没听懂:“嗯?什么太重?”
“……你。”
迟燎以为是说抱他抱的太紧,就把手松了。
然而应云碎又立马抓着他的手,捏住他纹身的食指,把他的手臂往自己背后缠,像要反手打一个把自己裹得极紧的结。
迟燎的手紧紧贴在应云碎后腰,流畅细窄的纤瘦弧度,跟抹一挽月牙儿似的。突然就明白了。
“哥哥你不会是说我对你的爱太重了吧?”
云碎哥没有出声。只脸黏住似的拼命贴在迟燎胸间。
是默认了。
迟燎嘴角勾起。
其实迟燎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爱应云碎。
他觉得这种事儿更像习惯,比如长跑,起初只是当一个生活的寄托€€€€十岁的他需要把一个人当成寄托,思念、感激、以及要找到他的目标,以此拉扯自己继续活。
他没撒谎,因为真的过得太苦太累,难以坚持,人生意义便变得很简单,随便抓个什么都是浮木。19岁生日之前,最主要的内驱动力就是要找到当年这么个送自己画的“浮木”,哪怕蒋玉有实锤说他死了,他也得近乎自欺欺人地相信他没死,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下去。
确实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念念不忘,所思所想,意义寄托。是他单方面的、用主观情感自顾自浇筑这份意义和寄托,把它浇筑得无法割舍。直至将那份少年感激与依赖的小小浮木,不知不觉浇筑成爱情的巍然硕果。
所以他没奢求应云碎的回应。
但此刻应云碎的眼泪就是最好的反应。
“也没有很重啊,都顺理成章的。而且云碎哥……”手掌从后腰往下滑,他轻轻拍了他屁股一下,“我也不亏是吧?”
他给了他笨拙的爱意,但应云碎赐予他的更多。
是从记忆里飘渺的习惯,变成能拥抱亲吻的实体。
自上而下顺着他的脊梁,他哄道:“好了不哭了啊,得回去吃饭了。”
应云碎其实不是那种爱哭的人。
人生就两次流泪流得这么厉害,上一次便是迟燎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
而这会儿两人都清醒,他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太不成熟。就一直用脸贴着迟燎胸口,试图用他的温度把心绪抚平。
他比迟燎大四岁多、接近五岁,但因为是穿书过来和两人性格问题,总觉得比迟燎大很多。迟燎有一部分过于天真单纯,就像时不时叫他“哥哥”,两个叠字儿,是很黏的,应云碎便也习惯了把迟燎标注成“弟弟”“小鬼”这样的爱情角色,认为他们的相处模式是自己占成熟的主导。
可当迟燎说几句话他就哭了,说“听话,别哭了”,他泪水又真就听话地止住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是被动的那个。
他在迟燎的轻哄里止住眼泪,眼皮子红成一片。撩眼看过来,破碎到勾人。
但应云碎最不喜自己这股脆弱劲儿,红艳艳戳了迟燎一眼就马上背身,低头准备洗脸。
“……走吧,人薛婆婆还在等着呢,她可是你亲戚。”
自动感应刚刚出了一秒水就停了,迟燎又把他翻过来,忍不住地亲他潮湿的眼皮。
先亲左边再亲右边,用舌尖勾起泪痕,亲了会儿他贪婪地舔舔嘴角,然后又亲第二轮。
亲到第五轮,嘴角再次变成眼泪的咸湿,滴进喉咙里。
迟燎轻蹙眉,陡然掰正应云碎想偏去的脑袋,凝神端详。
“不对。”
“……什么不对?”应云碎因为再次流泪而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