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 第5章

张又麟拿着抄写好的心经站起身,走出长案,来到冯远志身前,缓缓道:“我替你抄了五百份,你也跟着一起去祭拜你姐姐,前个她夜间来寻我,说是想你了。”

冯远志眼角发涩,点头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斋,冯远志追着说:“圣使那边,小弟该如何应对?”

张佑麟半耷拉着眼皮,“烦请圣使再等两日,日后我等会多给出五百生魂向圣使赔罪。”

……

这群山匪有些怪,被装在大木箱里的殷停想。

他见过山匪们最凶残的一面,自然不会认为杀人如杀鸡的山匪对待肉票会有好待遇。

倘若麻烦精不出手,一顿毒打是免不了,更有甚者还有可能被拿去当下酒菜。

谁料,自投罗网后发生的一切事都超乎他的意料,先是在柴房被关了一天一夜,第二日五更天时分,被蒙上眼装进了个狭窄的木箱。

此后一路波折,通过木箱的摇晃程度,殷停判断他们应该是在被牛车驮着移动。

颠簸的滋味虽说不大好受,总比挨打和丢掉小命强。

想开之后就会发现,木箱之中的日子并不难熬,除了紧凑些,味道大了些,其余一切都算得上厚待。

从些微透进木桶的光线变化能知道,他们应该已经启程三日左右,身处山匪包围中,旅途的重点也是未知。

再心大的人也免不得惶恐不安,为了缓解,殷停试着和箱中除鼠蚁外唯一的活物说说话。

然而唯一的活人却又恢复了哑巴样,说十句也不见得能有一句回应。

观察她铁青的脸色,殷停猜测,她应该是受不了胳膊碰着胳膊,腿挨着腿的逼仄,难以下咽的粗粮饼,霉臭的气味。

这点也很奇怪,她为什么要故意被山匪捉住,又为什么会吃凡人的食物,尽管咽食物的时候像在上刑?

有些时候,殷停会产生她并不是修士,也是和他一样的凡人的错觉。

稍作停留的牛车再次启程,今日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兴许未知的旅途的终点就在不远的前方。

殷停心中的不安达到极点,他戳了戳祝临风的胳膊,愁眉苦脸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跟着他们做甚?和这次他们去的地方有关系吗?”

祝临风眼也不抬。

殷停无可奈何,只好说,“少主,给小的透个底吧!”

祝临风满意地掀了掀眼皮,大发慈悲地开口道:“半月前,我师门地界中误闯入一只凡人。”

一只,注意到她的用词,殷停嘴角抽搐。

“师门中巡逻的弟子发现他三魂七魄不全,一魂缺失。”

“那他还能活命?”殷停惊讶地出声打断,缺了魂魄还能跑一老远,到人家师门中去,这和他前世了解的大不相同啊?

殷停白了他一眼,反感地皱皱鼻子,“主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说话的语气称得上训斥。

仗着木箱昏暗,殷停回了她一个白眼,心说,事精儿。

“凡人魂魄涣散,无法凝聚为一点,因此三魂七魄都是凡人的魂魄,若失其三便会性命不保,失一魂身虚体弱,易邪风入体,命数不过四十。”

“失一魂一魄,则致痴傻,不晓人事。”

意识到这是在给自己解释,殷停心中冒起些微的感动,什么嘛,麻烦精人其实还是……

然而这感动刚冒出半截,便被祝临风接下来的话掐灭,

“连这都不知晓,凡人真是……”

尽管看不清她说话时的神情,但殷停猜测,一定是下巴微抬,眼神傲慢。

殷停半阴半阳道:“您老举世无双,愚昧凡人怎和您老比。”

天才第一等事精,谁能比?

“自然,”祝临风没听出这话是讽刺,反朝殷停递出个懂事的眼神,她接着道:“抽取活人魂魄是修士大忌,只有那些魔道鼠辈才会行此鬼祟奸邪之事。”

话到此处,她突然跑了题,魔道两个字像是打开了她口中某个滔滔不绝的开关,

“修行者,需明本心,行至法,步步行正道,靠的是日积月累的苦功。魔道中人,虽修行甚快,但行事急功近利,手段也为人不齿,终有一天会自尝苦果。”

与她义正词严的贬损不同,受前世各种小说影视剧荼毒,殷停对神秘莫测的魔道充满了向往和憧憬,在祝临等停下来喘气的空档,他忍不住出声问:“魔道到底是什么?”

祝临风默了默,才说,“道法万千,不过殊途同归,正道魔道皆是上下求索的旅人。”

殷停觉得惊奇,对魔道明显充满偏见的麻烦精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兴许是从哪位长辈那儿听来的吧。

很快,她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

“魔道中人大多性情乖戾,为了自己的利益目的不惜手段,便是父母子女,至交好友,也能尽杀之。”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轻,不知是不是错觉,殷停甚至听出了一丝悲伤。

一时,他也不敢说话了。

所幸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祝临风没有再继续谈论魔道,转而话接前言,说起误入师门的“那只”凡人。

“凡人来自姜国,曲阳府,太平县,据他所说,县中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

“师门怀疑有魔道妖人在太平县弄鬼,发布玄级诏令,着命弟子前去消弭魔患。”

被颠得屁股疼的殷停扭了扭身子,“所以你接了诏令来解决魔患了?那你怎会,”殷停语气纠结,他不确定这个问题麻烦精会不会回答,犹豫半晌,他还是问出了口,“晕倒在荒郊野岭,莫非是敌不过……”

端着高手风范的祝临风这次却险险破功,抢话道:“魔道妖人,能奈我何?我是……”

她憋了良久,“被人偷袭。”

“魔道中人?”

良久沉默,久到殷停以为麻烦精的哑巴病又犯了,她才纠结道:“不是魔道中人……”

殷停长长哦了一声,表情玩味,心道,不是魔道自然就是正道咯,换句话说是被自己人偷袭了,看来正道也不是她说的那么高风亮节,个个君子自持嘛。

经过简短谈话,对身上充满谜团的麻烦精,和她做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殷停终于厘清了些眉目。

麻烦精为了解决太平县的魔患,从师门出发,谁料,半道不慎被自己人偷袭,晕倒在野地,遇见了从山匪手中逃过一命的自己。

倘若偷袭她的人还在找她,那跟她在一起的自己岂不是很危险?

事关自己小命,他也顾不上冒犯不冒犯,急急问道:“那偷袭你的人,还回来吗?”

等待麻烦精回答的一时三分,他像被绑上绞刑架,火灼的唾液顺着喉管咽下。

麻烦精先是露出了不屑的笑,不知是在讥讽不自量力的偷袭者,还是瞧不上殷停的惊慌失措。

她动了动嘴角,淡然道:“他们不会来了。”

话里的笃定像一颗定心丸,殷停稍稍卸下心神,一下子瘫软了。

麻烦精总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既然她说不会来了,便当来不了吧,殷停心想。

至于为何不会来,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些关于修仙的风霜剑雨,识相地没有多问。

这份安心没能持续多久,在牛车不断晃晃悠悠地前行中,殷停思绪一动,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赶巧,一道隐约的交谈声,隔着木箱传来。

“大哥,太平县就快到了吧?”

“二当家说明日便到,娘的,这趟可累死老子了。”

紧接着,祝临风口吻得意地说道:“魔修狡诈多疑,寻常手段接近,恐被察觉,跟着这伙子山匪进城,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犁庭扫穴,一举荡平魔患。”

第6章 命中注定

殷停第一想法,赶紧离开这个坑货,有多远跑多远!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半息,被冷冰冰的现实击碎。

以他现下的处境,想逃跑有两个摆在面前的难题,第一如何在不被看守山匪发现的情况下从内部打开外端上锁的木箱。第二,假使能离开箱子,又该如何从群狼环伺的山匪中脱身?

哪怕穷尽己力也不可能做到,毕竟他只是一介凡人。

“少主,”殷停吸了口气,塌软脊背靠在木箱上,丧气地问:“你们修仙者的争斗,仙人一小凡人,怎么掺和得起。你……不,您,您神通广大,能不能使个什么法术,让小人离开?”

昏暗中,看不清神情的祝临风回答道:“能。”

殷停心下一喜,身子倾向她那方,语气急切,“那……”

紧接着,祝临风话锋一转,断然道:“能,但不行。”

“为什么!”殷停满脸的笑意顿时僵住,堪称冒犯地攥住她半截小臂,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耍着人玩儿有意思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运才遇上你这么个祸害,早知如此不如让你被路边的野狗叼去吃了!”

也不见祝临风如何动作,一道凭空而生的大力死死推着殷停后仰,整个人狠狠撞在了木箱壁上。

祝临风眸泛冷光,“放肆!”

这下动静不小,周围行进的马匪纷纷靠了过来,询问看守牛车的哥俩出了什么事。

被二当家交待过的哥俩,顿时胆战心惊,生怕箱中的两人被发现,那他们也不用活了,与其受二当家的酷烈手段,还不如寻根麻绳一了百了。

个稍高的看守,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把自家弟弟和牛车上的木箱挡在身后,对着想要检查木箱的山匪板起脸,大声说道:“好大的狗胆!这是二当家交代押送的牛犊子,不过闹得动静大了些,你们敢查二当家的物件?”

“不敢,不敢,”一听二当家的名号,领头的山匪立刻挥手道:“兄弟别多想,我们只是听见这边有动静,担心……”

好容易将人糊弄走,哥俩擦着额角冷汗,敲了敲木箱,低声威胁道:“不想死就别说话!”

听见外头动静的殷停也吓住了,好一时不敢言语,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过了会儿,说话声渐消,殷停吐出口浊气,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一时后悔和麻烦精搭上关系,一时后悔贪图她的仙法,跟着她去马鹿山,落到现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地步,一时又肉痛被山匪搜去了的芙蓉冠子。

思及此处,他品出一丝不对劲来,按理说,那冠子珠光宝气,价值连城,为何当时搜身的山匪,却对冠子视而不见,瓦砾般随手丢在一边。

不止如此,麻烦精身上的一应浮夸穿戴,他们也一件未曾收走。

殷停有心问麻烦精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但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已算是撕破脸,一时不好开口。

两人陷入莫名僵持,一个不屑与粗俗凡人多言,一个自认自己没做错,拉不下来脸伏低做小。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约莫戊戌时刻,一队人马在一位身穿紫金袍,头戴朱缨冠,打扮华贵的年轻人的接应下,畅通无阻地从西城门口进入牛头县。

再往后的路皆是官道,一众人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

巴望着木箱,从木板间的缝隙往外看,殷停看见周围逐渐出现了低矮的屋舍,随着行进时间变长,屋舍由低到高,逐渐出现飞檐吊脚的小楼。

直至子时时分,暗暗的天际突然跃进憧憧火光。

殷停闭了闭眼,他意识到,本次的目的地€€€€天平县,到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