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依照师弟所言,”掌门含笑道:“剩下那位小友呢?”
余明道人笑意止了,把竹签在手指尖转了转,掀开懈怠的眼皮,说道:“他更了不得,天命如刀,注定要闹个天翻地覆。”
话音未落,他夹在指尖的竹签从中断开,断口光滑平整,似被利器斩断,指尖也被划开道血线,血珠汩汩沁出。
英师妹拍案而起,惊容道:“头一个便罢了,这个绝对收不得,这种降世灾星……”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掌门笑意不减,看向余明道人问道:“他的执念为何?”
余明道人也笑了,说:“约莫是为了一个人。”
掌门轻叩石桌,水面荡起涟漪,模糊了殷停的脸,
“这个也收了。”
英师妹拂袖而去。
余明道人揉着流血的手指,说:“师兄,你又惹她了?”
“大约是你惹到她了。”掌门无奈摇头,大袖在水面上一晃而过。
殷停和姜太平的景象消失了,另一幅景象呈现而出,不过这次不再是单调的人影,诸多光怪接连上演,
“哟,这个也了不得,我看看,”余明道人看着水面,一桩一桩道:“想中状元,想娶丞相家姑娘,”他怪笑一声,看向掌门努嘴道,“最后想做圣人,这个好,也收了罢,门中还从未出过皇帝呢。”
“可见他的心思都在官场仕林,将他收入门中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掌门大袖一拂,水面中又换了副光景。
余明却不以为然,心说,年岁一大把了,还想学人梨花压海棠,啃上一口未出阁的小娘子,脸皮如此之厚,不正是修仙的好材料吗?
第15章 天外之魔
水镜之后的事殷停一无所知,正中的光雾说了稍等之后,三道光雾便一齐消失。
时间过去一昼夜,由于不知道要等多久,殷停和姜太平一直待在柳树下没动弹。
期间没有旁的人来过,仿佛这片田庄农舍只有他两个大活人。
索性那柳树不是一般的柳市,那是仙家的柳树,每日树上会定时掉下种果子来。
果子长得和林檎分外相似,只个头大上许多,足有半头大小,咬一口满口生香。
两人分食一颗,足以饱腹。
吃饱了靠着柳树小憩,殷停心下思忖,他们在铁锁上耽搁许久,应当时最后走完才对,但为何此地却只有他们二人?
是其余人去的地方不一样,还是他们是首先到达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殷停睡着了,直至第二日破晓时分,他终于见到答案€€€€有人从屋舍出来了。
一张老脸被风抻长,鬓角发丝散乱,神情带着意犹未尽的回味€€€€马仕林。
他很快发现了树下的殷停和将藏在殷停身后的姜太平,整了整袖子走上前来,稽首道:“当真腿脚不比少年人,倒叫两位小友好等了。”
没人在等你,殷停心说。
尽管来人是不叫期待的马仕林,但总算确认了,他们不来得不是太晚而是太早,其他人都还在桥上呢。
殷停想不通为何先上桥的人反而后来,后上桥的人先至,所幸这里不是凡尘,任何的违背常理都能推给仙家手段。
殷停打住念头,不再想了。
马仕林抵达后,过去个把时辰,第三人从农舍中走了出来,全身裹着黑袍,头上戴着面兜,看不出是那位脾气暴躁的姑娘,还是其他同伴。
此人一言不发,走来和马仕林站在一处。
后面来人愈发频繁,几乎是一呼一吸之间便有人从农舍出来,紧跟着樵夫之后,最后一人是小胖子刘鹏。
至此,农舍木门紧闭,围在院外的篱笆活物一般,将自己从土里拔了起来,生出宛如树根的手脚,托举着农舍一溜烟跑远了。
原地空荡荡无一物。
殷停看得目瞪口呆,刘鹏陷进肉里的小眼睛用力睁大,不过他吃惊的点显然和殷停不一样,
“居然是灵宝……”
殷停曾经听麻烦精提过,天平城中抽取活人魂魄的魂灯就是灵宝。
看来,灵宝都是很了不得的仙家宝贝。
比他表现得更像凡人的是樵夫,只见他直接扔下了手中柴刀,对着农舍消失的方向叩拜不止。
而姜太平又被吓住了。
不多时,一道空灵的丝竹之声传来,天边腾起道白雾,雾中几道人影若隐若现。
不多时,白雾如山间雾霭缓缓将整片村庄笼罩。
些微湿意黏着在皮肤上,殷停被卷在云雾中,身子轻如鸿毛。
待弥天漫地的雾气消散,被限制的视野得到解放,殷停发现他们居然出现在了一处宏伟宽广的石殿中。
石殿通体灰白,除了四角按东南西北矗立的巨大石柱外,殿中再无其他物件。
一位女道握着拂尘站在四根石柱的正中间。
她约莫二十许岁,头戴蓝缨攒珠方冠,身披鹤氅,腰系丝绦,足踏云履,面容淡如青烟,五官规矩排列,几乎没有表情。
拂尘微微晃动,殿中几人被推着来到她身前一射之远外。
“贫道余英,”女道开口道。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却叫殷停听出了十足十的胆战心惊,他总觉得女道看自己的目光泛冷。
“站上前来,”扔下这句话后,余英道人单手掐诀,石柱轰隆晃动,四根腰粗的黑色玄铁锁链从石柱顶端延伸,在中间连接,一面三丈方圆的大小的古拙铜镜被锁链紧紧捆缚,悬挂在石殿半空。
殷停掸了掸粘在身上的灰尘,拉着陷入茫然的刘鹏和被巨大动静吓得哆嗦的姜太平,一道往前走。
直走到铜镜之下,殷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偌大的石殿中只剩下了他们和余英道人四人而已。
忽然,身边的刘鹏怪叫一声,整个人疯了般在石殿中上下乱窜,癫狂道:“叔祖,爷爷!我选上了,选上了!”
看他这反应?他们是过关了?殷停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拜托充军的可悲命运,忧的是担心闲隐门收下自己,是不是想在自家弄死,别脏了外间的地。
姜太平不像刘鹏反应过度,也不像殷停忧心忡忡,他偷偷抿着嘴笑,在一个正常的范围内,为自己,为殷停感到高兴。
刘鹏喜得几乎撅过去,一时半会儿静不下来。
姜太平拽了拽殷停的衣袖,问:“他怎么了?”
见他一脸担忧刘鹏得了大病的表情,殷停憋着坏说:“他这叫范进中举。”
尽管不解其意,姜太平还是学着他的语气说了句:“范进中举。”
很快,刘鹏得到了报应,只见余英道人手中的拂尘骤然伸长,晶莹的白丝蟒蛇将他缠成了粽子,将他拖回了铜镜之下。
余英道人松开刘鹏,平静道:“受古往照今来真灵返回镜一道灵光,从此以后,你三人便是闲隐门下弟子。”
尽管殷停很想问剩下的其他人到哪儿去了,但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女道似乎不怎么待见自己,于是识相的没有多问。
刘鹏却没有他的诸多顾忌,从狂喜中缓过劲儿来,他揉了揉生疼的手腕,对着余英道人行了个礼,说道:“师叔,弟子原是师门外镇出生,家祖曾留下书稿,称门中古往照今来真灵返回镜玄妙无双,不论再狡诈的邪魔,只要受此镜一照,正如浊雪见大日,无处可藏!”
一贯冷着脸,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冰雕人的余英五官终于有了细微变动,
她一挑眉,问道:“你家祖上是哪位师兄?”
刘鹏俯了俯身,恭敬道:“家族原是门中五百年前的地上行走,刘水生。”
“我记得他,”余英道人点点头。
不远处的殷停叹为观止,对刘鹏脸皮的厚度和顺杆子往上爬的能力,他只有一句发自肺腑的赞赏€€€€不下于我。
但多亏了刘鹏的不要脸,殷停终于有机会了解他非常好奇的什么什么镜。
攀上交情,余英道人也愿意多说几句,拂尘高指向铜镜,说道:“此镜是门中至宝,除却能照出一切邪魔外道,潜藏魔念,传说中奇诡无比的外魔也逃不出镜师兄法眼。”
“敢问师叔,什么是外魔?”刘鹏疑惑道:“晚辈听过魔道,外魔却不曾听人说起过,莫非也是那群魔道之徒搞出来的东西吗?”
很好,殷停在心里给刘鹏竖了个大拇指,他也想知道。
余英清了清嗓子,说道:“外魔,即天外之魔。”许是嫌说太对麻烦,她取出三本玉册扔给三人。
这玉册极为玄妙,其上铭刻的纹路殷停并不认得,却诡异地能明白所传达的含义,想必是撰写玉册的人刻意为之。
册主以劝告的口吻写道,
“相传,除却我等修士所在的唯一灵地,界膜罡风之外还隐藏着诸多绝灵地,绝灵地荒芜,但天行九,留一线,绝灵地中亦有生灵繁衍生息。”
“机缘巧合之下,某些生灵可能会有万一的机会突破罡风,来到我等所处之地。”
“此等生灵诞生自绝灵地,掠夺与贪婪是他们的本性,每一个来自绝灵地的生灵都会给大乾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它们生而为魔,又来自天外,因此称之为天外之魔,简称外魔。”
“距今最近的一只外魔,是千二百年前的尸面魔人€€€€朱幸。”
“朱幸原是药王谷一名普通弟子,某天他却被外魔夺舍,从此之后性情大变,为人睚眦必报,且妄自尊大,口中兼有疯言疯语,称自己为穿越者,天生主角。”
“他将小有争执的师兄满门赶尽杀绝后,抢走药王谷仙器渡人琴,逃出药王谷和魔道鼠辈沆瀣一气,成为为祸一方的尸面魔人。”
“后被逍遥剑宗掌教真人斩杀于菡萏城。”
“药王谷之祸,实为疏忽大意导致,妄众道友切记,外魔乃修士大敌,不可姑息,不可仁待,不可养虎为患。”
“这朱幸实在太可恨了!”刘鹏关上玉册,愤愤道:“可惜弟子生晚了千二百岁,否则定要手刃朱幸魔头!”
说完,他还不停歇地表现,看向余英,假意请缨道:“不知如今还有没有外魔存世?待弟子学成,必将魔头杀得再不敢作乱!”
余英,“久未现世。”
那厢,刘鹏还在慷慨陈词,这厢,抓着玉册的殷停深切地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血都凉了。
他尽力控制着肢体,不叫人看出端倪,心里安慰自己道, 没事,我可是三观具在的好青年,上能扶老奶奶过马路,下能阻拦婴儿车车祸,和那些个觉得自己有主角命的不是一路人。
应该,大抵,不会有事吧?
“殷停,你很冷吗?”姜太平疑惑地问他。
殷停控制者抖动的牙关,挤出句,“不冷。”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
我在发抖吗?殷停一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果然,从骨节到皮肤,再到细小的绒毛,都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不小心踩到麻筋,”他把手藏到背后。
这时,高悬于空的铜镜缓缓转动,镜面泛起凌凌波光,余英的目光射向殷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