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师兄有话,你先来。”
第16章 便宜师父
殷停扪心自问,他两辈子加起来,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也没害过人,为何数不清的苦难却接连找上他。
若定要为接连发生的倒霉事找个祸首,毋庸置疑一定是祝银凤。
倘若流窜的那晚,他能再睡得死些,便不会听见催命的铃声,也就不会遇见祝银凤这个麻烦精。
顺理成章的,之后他也不会去马鹿山,再到天平城,以至于走投无路来闲隐门送死。
然而此时为了不被当成魔头,他连怨气都不能有。
在听见呼声后,为了看起来不心虚,殷停没有迟疑,心里默念着大悲咒,当即一步踏出,来到镜面之下。
铜镜咔咔转合,古老的吟唱催得殷停心跳如雷。
昏黄而浩大的光线真切笼罩下来时,或许是恐惧到极致,反而获得了瞬息的平静,心脏剧烈的搏动缓缓平息,充斥在脑海中的热血回流到四肢百骸。
迎着千年前之人所照射过的光芒,不可思议的,殷停感到了一丝温暖,就像与阔别已久的老友重逢,如此怀念。
恍惚间他听见了有人声低诉,
“师兄……”
待回神,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石殿一旁,身边是叽叽喳喳说话的刘鹏,不远处,姜太平瘦小的身影缓缓从镜光中走出。
殷停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涌现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心说,那位镜师兄也不是全然的眼盲心瞎,也能透过不羁皮囊看见我纯良的本质,我和之前那些可不是一路人!
石殿东南角大门轰然洞开,两道颀长人影背着光踏入殿内。
余英道人迎了上去,稽首对左侧那人唤道:“掌门师兄,”又昂着头,压着眼,对右侧那人唤道:“余明师兄。”
余明道人咂了咂嘴,摩挲着下巴说道:“师妹变脸的功力愈加精进了。”语气听着像打趣。
三人一面低声说着话,一面朝殷停几人走来。
近了,殷停清楚地瞧见了两位“师兄”。
掌门峨冠博带,腰悬长剑,初看只觉目如冷电,鼻若悬胆,令人不敢直视。
再看时又觉春风化雨,行如三月之风,声如润泽之雨,望之可亲可敬。
再看那位余明师兄,打扮多风流少严肃,外罩一件绣竹子印月大袖衫,领口绳线胡乱系扣,也不知是早起晨时糊涂,还是为了彰显非一般的恣意故意为之。
再往上瞧,他的眼睛生得极有特点,上眼帘略长,遮住小部分眼珠,眼睛总显得睁不开,一副似睡非睡的懈怠模样。
殷停动了动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初次见到诸位师长的小毛孩,胆大包天地下了评语,冷脸罗刹,酒蒙子,唯一正经人掌门。
看见呆呆傻傻站着愣神的几人, 冷面罗刹眼一横,厉声道:“还不来即使见过掌门和师叔,呆站着作甚!”
刘鹏最先反应过来,按着家中长辈教导,略微屈膝,两臂半举,两手合成剑诀,低头,高声道:“弟子刘展翼,见过掌门,师叔。”
泥巴腿出生的殷停凡间的礼数还搞不分明呢,何谈仙门中的规矩。幸而他身边有现成的范例,照着学了个七八分,虽有些四不像,但也说过得去了。
虽说自己出了个大糗,但想到小乞丐姜太平可能比他还不如,说不准已经急得眼冒泪花子了,尽管不道德,但殷停依然感到宽慰。
他低着头,暗觑着眼去看姜太平。
然而,情况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见姜太平一改怯懦之态,伶仃的身子站得笔直,像幼嫩一根翠竹。
“见过掌门,”先是向掌门行礼,比起刘鹏的一板一眼,他的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中又带着丝贵气。
而后,他转向余明道人,振了振没剩几根毛的衣袖,将剩半阕的衣裳收拢,双膝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上,连叩三次。
那响声,听得殷停心惊。
他郑重起身,再次跪下,直至行完三跪九叩大礼,说道:“弟子姜太平,谨叩师父安康。”
殷停原以为姜太平是习惯性胆小,这才磕头叩首,直到听见他对余明的称呼,既不是师叔,也不是前辈,而是正儿八经的师父?
感情小乞丐才是最大的关系户?
殷停顿生荒谬之感。
余明道人耷拉着的眼皮掀开,走上前来,笑着单手接住姜太平的手,另一只手往他额头上一抹,红肿发紫的额头恢复如初。
他回头看向掌门,声音带着散漫的笑,“师兄,这小徒弟懂事是真懂事,不过就是太瘦了些,摸着硌手,你看这爪子,像不像师兄你养在后山的珍珠鸡?”
掌门上前,揉了揉姜太平的头发,看向余明说道:“徒儿是好徒儿,只是师父不是甚么正经师父,成日里算计我那些家私。”
余明笑得无赖,眼里明晃晃写着,你给不给吧?
“我让童儿带三只去你府上,”掌门握上了姜太平另一只手,叹了口气,说:“姜太平,好名字,也是好孩子。从今日起,师门便是你的家,师父便同父母一般……”
话未说完,余明已连连摆手,说:“师弟我洁身自好三百余年,何来这么大个孩儿……”
姜太平羞红了脸。
那厢师徒见面,舐犊情深。
这厢,被晾在一边的刘鹏红了眼,凑在殷停身边压低声音说:“这姜太平好没意思,咱哥俩一路上对他掏心掏肺,百般照顾,他却一句实话也未曾跟咱说……”话里的酸味直熏鼻子。
殷停翻了个白眼,心说,谁和你是哥俩。
他心里本也有些不是滋味,但见到刘鹏这副写满妒嫉的丑恶嘴脸,他突然便宽心了。
嫉妒使人丑陋,他颇为同情地看了眼刘鹏挤在一起的五官,而后匆匆撇开视线。
见他不搭腔,刘鹏自己说着也没甚意思,闭嘴不再说话了。
被晾了足足刻钟的哥俩,终于重新在三位师长眼里挂上了号。
掌门向他们走来,温声细语道:“怠慢两位小友了。”
刘鹏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殷切地上前接话。
“两位小友既入闲隐,于情于理该有师长引导护佑,不过我派门人甚少,不讲师择徒的旧规矩,而是由徒择师,便在我等三人中,选上一位合你们眼缘的罢。”掌门指了指自己,又依次指余英,余明两人。
这么开明?殷停颇为意外,行礼道:“弟子谢过掌门。”
“谢过掌门!”刘鹏更是喜得满面红光,眼睛直勾勾盯着掌门看,视线热切得几乎冒出火星子。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时,一道冻人女声传来,
“师兄,这刘展翼的祖上和我有些渊源,就让他拜入我门下吧。”
刘鹏僵了,殷停偷笑,叫你胡攀关系。
掌门含笑道:“不好辜负师妹美意,”他转头看向刘鹏,“展翼,你可愿意?”
刘鹏哪敢说不啊,只能心里哀嚎,面上挤出笑脸,跪下冲余英行完大礼,同姜太平一样,站在了自家师父身后。
只剩下殷停了。
“殷停,上前来,”掌门唤道。
殷停走到近前,乖顺地低头垂眼,心里却盘算着该选谁当便宜师父才好。
余英首先排除,殷停总觉得她对自己不怀好意,指不定想要自己命的人里也有她一个。
然后是……唯一正经人掌门……殷停向来怵这类亲和的领导人。
如此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余明道人。
此人瞧着不大正经,不像是个会严厉苛责弟子的,而且他已收下爱徒,未必会搭理自己,正好清闲混日子。
殷停定了主意,在掌门开口询问的瞬间,脱口而出道:“弟子仰慕余明师叔风姿,不知师叔可愿收下弟子?”
话音一落,他差点咬掉自己舌尖,说这么快岂不是很得罪人?
他急忙开口描补,“弟子愚钝异常,不敢奢望能投入掌门和余英师叔门下……”
但掌门却未曾在意,而是对余明道人说道:“师弟你听见了,这孩子选了你。”语气带着隐隐笑意
正如殷停私心里称呼余明为酒蒙子,余明也不见得就待见他。
余明道人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走近殷停,手搭上他的肩膀,“你资质愚钝,不敢奢望掌门师兄和英师妹,却能奢望贫道。”
“意思是贫道在你眼里是个愚钝的夯货,和你是烂锅配烂盖,天造地设一对了?”
刚经历一番生死的殷停还没喘匀乎气,便又陷入了空前的危机当中€€€€他好像还未进门就把未来的便宜师父给得罪了。
余英道人从鼻孔里哼出声轻笑,€€了眼新鲜出炉的师徒俩人,仿佛他们是什么蛇虫鼠蚁扎堆一般,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烂锅配烂盖,明师兄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刘鹏捂着嘴偷笑,姜太平则朝他投来担忧的视线。
殷停活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关键时候还是掌门贴心地出来解围,“师弟,你徒儿年岁小,说差了话也是有的,他非是有心,你莫要太过计较。”
这句徒儿,算是把烂锅烂盖的师徒关系坐实了。
余明道人换上副和蔼的面容,“略作玩笑,徒儿莫要介怀。”掸了掸殷停肩上的灰尘,他收回手,背过身。
见状,殷停松了口气,试探着唤了句,“师父。”
见余明道人没出声,殷停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当即跪下叩首道,
“弟子殷停,谨叩师父安康。”
第17章 传闻中的师兄
“你还有位师兄。”
听这句话之前,殷停被单独带到了石殿东南侧的静修室中。
唤他在众人离开后单独见面的人是掌门,尽管掌门未曾细说,但他心里却涌现出强烈的预感,这一切和麻烦精,和唤生铃有关。
悬在头上的闸刀终于落下,那一刻,殷停竟觉得轻松。
童儿替他拉开了沉重石门,空荡的石室中,掌门站在一秉烛台之下。
殷停作势行礼,掌门笑着阻止,对他说,“我等修仙之人不拘泥凡间俗礼,没有外人,说话大可随意些,不必拘束。”
话虽这样说,殷停却不敢真不拘束,紧紧绷着心弦。
掌门接着道:“唤你来不为旁的,只是你如今拜在明师弟门下,需有一事想要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