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珩停下手上动作,仔细地向他演示了一遍写法,还特意放慢走笔速度,让他能看出走势。
“原来是这样,”殷停惊叹连连,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居然这么轻易就被解开了,他不由得佩服起秋珩。
此后他如法炮制,遇见难题便询问秋珩,秋珩也不厌其烦地耐心解答。
如此一问一答,一教一学,不知不觉过去了一整夜。
直到一叠宣用尽,殷停才回过神。
“一,二,三……”他数着自己成功描写下的符文,兴奋道:“师兄,居然描下来三张!”
秋珩正在收拾案台,闻言笑道:“日后勤加练习,完全掌握指日可待。”
捧着宣纸,殷停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心中对倾囊相授的秋珩很是感激。
“秋珩师兄,日后若有师弟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殷停帮着收拾案台。
秋珩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殷停,很快又侧开眼,不过一息功夫再次转还,嘴唇欲言又止地碰了碰。
殷停会来事,当即出声问道:“师弟方才说的,让师兄有话尽管开口,师兄莫不是没放在心上,还是觉着师弟修为浅薄,帮不上师兄的忙?”
他故意板着脸。
秋珩急赤白脸地说:“师兄怎如此作想!真真折煞小弟。”
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听闻师兄有上古符文的拓本……”
“这有何难,”不得他说完,殷停便满口答应,转身走到墙边木架旁边,取下一只贴满符€€的檀木箱子递给秋珩,“拓本尽在此处。”
殷停之所以答应的如此痛快,一则是秋珩帮了他老大的忙,他不愿欠了秋珩。
二则是,身为修仙界小白,他错误地认为上古符文不过是被通用符文取代了的过时玩意儿,给别人看去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秋珩还算他半个师兄,也不算外人。
他这错误的认知其实是来源自余明,两月前,余明将他和姜太平唤去思源堂,从鸡圈里翻找出了两只檀木箱,让他们带走,旁的一句未曾说。
殷停真心没觉得现在还沾染鸡屎臭的上古符文有什么大不了的珍贵。
放在他这儿也看不懂,徒留吃灰,不如交给秋珩,叫他和那些个鬼画符的纹路混熟了,也好教自己。
殷停心里的小算盘啪啪响。
不知是不是拓本太重,秋珩接过木箱时手抖得厉害,颤抖浸染了他的嗓音,
“师兄大恩,珩没齿难忘。”
殷停没大在意,秋珩走后,他便打了个哈欠,寐下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殷停每日被拘在桃林,终日伴他的只有三百六十五个符文。
他已是烦不胜烦,心火甚旺。
近几日来送膳食的童儿唤作秋芽,年岁尚小,颊上挂着奶膘。
殷停捧着碗,大咧咧岔着腿蹲在院子里,边吃边问:“怎么不是秋珩师兄来送饭了?”
说来,他大略有十日未见过秋珩。
他没滋没味地扒着白米,心里却觉得秋珩不够义气,自己每日里煎熬着,他却不知何处快活去了。
左右他们都能离开抱朴斋,出不去的只有自己。
他心烦,看什么都不耐,往日芬芳的桃花,如今看来竟是片俗气的粉。
必须想个法子出去,再这么关下去,小爷指不定就变态了,殷停转着筷头想。
“珩师兄告了假,我也找不见他。”秋芽十分拘谨,说话时埋着头,不敢看殷停。
殷停眼珠子一转,一股坏水在肚里翻涌,他眯缝着眼,笑得活似只黄鼠狼,
“秋芽师弟,我见斋中也未开火,我们每日里吃的饭食打哪儿来呢?”
秋芽像只浑然不觉的小兔子,乖巧地说:“我每日会到后善堂取来。”
殷停故作困惑,“但我听说,后善堂在外门,而内外门中有一道阵法结界,又该如何穿行呢?”
“用这个,”秋珩有问必答,摘下自己悬挂在裤带上的腰牌,递给殷停,羞涩地说:“携带此腰牌者便能于内外门间畅通无阻。”
殷停接过看了看,没事人样递还给他,
“师弟,我见你额心见汗,不如在我房中稍作歇息,再打道向执事回禀吧。”
秋芽面露迟疑,“这……”
“就这么定了,”殷停起身,拉着他往屋里走。
秋芽从小长在仙门中,性子纯真,自然抵不过满是心眼子的殷停,被他强拉着进屋坐了。
殷停借口给他倒茶,转进内室,把从凡间带来的蒙汗药倒进茶水,他怕倒多了被尝出不对味,因此只加了一小指甲盖的白粉。
秋芽丝毫没有怀疑,端着茶碗一饮而尽,对殷停腼腆一笑,“殷师兄,你人真好。”
殷停心一梗,僵笑着说:“只有师兄好?”
秋芽年岁小,不一会功夫药效便上来了,他揉着眼睛,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还在坚持说话,
“珩师兄也好……他说……说我像弟弟……”
“师兄,我有些困……不……不能睡,我还要找珩师兄,珩师兄在哪儿?”
殷停只当他说胡话,没多在意,揉了揉他的包子头,说,“睡罢,待会儿我叫你。”
秋芽冲他点点头,埋在桌上睡了。
殷停吃力地将他抱到木床上,盖上薄被,几经犹豫还是伸手摘下了他的腰牌。
不出去多久,在他睡醒之前,一定回来,殷停心说。
他不再犹豫,掩上房门,脚步轻快地离开。
师父有命,在成功接引灵气之前不得离开桃林,但这项命令的执行其实全凭自觉,桃林中并无人看守。
殷停几乎没有自觉,他反而觉得自己能乖乖在斋中关快三个月,已经很克制了!
走出桃林,是一片环山小径,周围围着石碑,他沿着小径下山,不时东张西望。
说来这是殷停第一次仔细打量师门,头回来时,领路的童子不知用了什么缩地成寸的仙法,待回神,他便已在桃林外,因此对门中构造,他半点不知。
下山,湿润的水汽扑鼻而来。
眼前的壮阔景象让殷停完全愣住,他禁不住瞪大眼,脱口而出道:“卧槽!”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墨蓝大泽,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水面上,水汽上涌缭绕,仿若山间晨雾,振翅大鸟徘徊于水面之上,不时飞身而下,搅起雪白水花。
殷停往前走了几步,水浪翻转着肚皮咬住他的脚尖,远处,略有七座小巧的岛屿拱位着一座巨无霸般的大岛,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大泽中。
好一处水域大泽,好一派仙家气象!
殷停一时词穷,半晌憋出句,“牛逼,真他娘的气派。”
震撼一过,他发起愁,这该怎么过去?
几乎是用眼一扫,他便知道,凫水过去是不用想了,不是溺死,便是被大鸟叼去吃了。
秋芽也是普通人,他既然能过,自己应该也能吧?
殷停沿着岛边寻觅,可惜一无所获。
难道就这样打道回府吗?殷停耷拉着脑袋,心里升起不甘。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突然,足下踩着的黑褐地面如地龙翻身般剧烈晃动起来。
殷停熟练地抱头蹲下,心中悲叹,流年不利!
地面虽说动得厉害,但岛上的一草一木似乎得到过仙法加持,丝毫不受影响。
殷停半趴着蹭到岛边延伸出去的一块巨大礁石上,靠着喘气。
晃动并未持续多久便停了,还不等殷停松口气,他靠着的礁石突然往上抬动,直把殷停掀倒,碎石黑灰落了他一身。
吃了一嘴灰的殷停仰倒在地,呆若木鸡地看着礁石升上高中,而后活物般转过头,漆黑的岩层不断崩落。
不,那就是活物,一只不知是龟是鳖的生物,礁石正是他的头颅,整座岛屿是他的躯体。
铺天的阴影遮盖而下,一对腥黄、浑浊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殷停。
“道兄,多年未见,你风采依旧。”
响起的声音苍老厚重,带有庞大特有的嗡鸣,几乎每吐出个音节,小岛便跟着振动一次。
殷停喉咙干涩,指着自己鼻尖问:“道兄是叫我?”
这个问题没得到解答。
“吾名玄重,白水泽蛇龟后裔,仰承真人之命,世代拱卫青阳。”这话又像是不认识殷停,在对他做介绍了。
眼前的老龟约莫是老糊涂了,将我错认成了其他人,殷停心里琢磨。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说:“玄重师兄,你莫不是睡过久,这里是闲隐门,不叫什么青阳。”
沉默……
殷停心里犯嘀咕,该不会是说错话了罢?
他抬眼去看老龟,只见他腥黄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感伤,低沉道:“可要渡泽?”
意外之喜!
殷停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谢过玄重师兄!”
老龟玄重发出声低吼,不多时,水面翻涌,一只小龟浮出水面。
说小那是指对比玄重,单独看来这只乌龟其实足有小舟大小。
殷停翻身坐上龟背,笑着冲玄重挥手说:“师兄,待我回来给你带壶美酒!”
不知为何,眼前的巨兽分明生得狰狞无比,但是除了初见时的震撼,殷停半点没有感到害怕,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师门,又或许是那老龟从头到尾表露出的善意。
“道兄,前路多舛,万望珍重。”
久久凝望的身影再看不清,老龟庞大的头颅,再次如礁石般,静静沉寂。
第22章 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