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有心想笑他,却笑不出来,昨儿他刚被乱剑劈过一顿,今儿还作痛呢!
提起这茬便痛心,殷停索性另起话头,说:“不知你入道,真灵衍生之后,可有什么异样?”
“什么什么异样?”
“真灵的样貌。”
刘鹏狐疑道:“事关修行你怎不问余明师伯?”
殷停语塞,他哪是不想,他是不敢啊!褚寂真留下的青铜灯尚且被他藏在真灵中,他若是去问师父,师父定会察看他真灵是否有异,倘若被发现,治他个勾结魔道之罪,还活不活了。
提起当初犯的浑,心便隐隐作痛。
他含糊过去,“只是随口一问。”
“既然师兄随口一问,那我便随口一答喽。”
刘鹏只这一点好,知进退,识时务,绝不刨根问底让人难堪。
“真灵主神,自然是肉身样貌内映,师兄不妨照照镜子,你什么样,真灵便什么样。”
和姜太平的回答几乎一致,她也说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
但刘鹏家学渊源,世代为了成为内门真传而奋斗,知道的远比姜太平和殷停多得多。
他接下来的话,让殷停瞪大了眼,
“不过我曾在家中古书上翻阅过,有一类修道奇才,道体天生,真灵与等闲不同,或缠风雷,或踏莲花,或持飞剑。”
“这天纵之资,便是几千年,几万年,也不曾蒙幸得见啊。”语气充满唏嘘。
持剑,持剑!
殷停狂喜不已,莫非小爷就是传说真的不出世的天才!来日的大剑仙?
作这想法时,他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家的剑与其说是剑,更近乎一柄刀。
更不是持剑,握刀,而是将他胸口洞穿!
第39章 物种歧视要不得
“莫非你真灵中有不同凡响之处?”
注意到殷停愣神,刘鹏着眼看来,眼神带着惊异,“虽说修行是自家事,隐晦至极,师长也不便多加过问,但师兄若真是真灵有异,那可马虎不得啊!还是尽早知会余明师伯罢,以免将来酿下苦果。”
这番话倒把殷停点透了,好如一盆冷水兜头罩来。
是啊,刘鹏说得对。假使他真是传闻中的修道奇才,道体天生,那又能如何呢?红口白牙说的天才没人会信,但因为青铜灯他更没法子“证明”。
何况,道体天生的话只是刘鹏一面之词,做不做的准还在两说之间。
以他扯谎不打腹稿的个性,七八成是随意胡扯,以彰显自己莫须有的学问的。
加上入闲隐门以来,稀松平常的修行天资,缺乏灵光的悟性,委实不像一个奇才该有的表现。
真灵的异常说不准是那青铜灯搞得鬼,殷停彻底冷静下来,继狂喜和自傲之后,强烈的悔恨蚕食肺腑€€€€当时咋就那么贱呢!
信了自己也说不清的预感,截留下魔头的东西,导致现在担惊受怕,后悔不迭!
为了不叫刘鹏看出更多,殷停笑了笑,说:“只是想,真灵难道皆是人形?”
刘鹏明显大松口气,神情带着明显的:知道兄弟没有发达,我就安心了的意味。
“若说是人形,也不尽然,像四天那群禽兽,便是装得再像人,真灵亦脱不了羽虫鳞甲。”
作为远近驰名的著名物种歧视大师,他话里的禽兽显然指的妖族。
殷停对他口中的四天起了兴趣,方要追问,便见西边天上缓缓降下道碧色华光,云层堆积在两边,留出条天道来。
光芒并不刺眼,殷停却下意识阖上眼帘,身侧的刘鹏也是如此。
待光华散尽,一个骑在高头大牛背上,总了两个角,手中持拿一只骨笛,瞧着只有八九岁稚龄的牧童出现在他们身前。
青牛发出低沉哞叫,鼻孔中喷出的湿热气息直扫人脸。
它背上的牧童嗓音稚嫩,端手盘腿的神态却是老气横秋。
“两小子可真会跑,叫爷爷一路好找。”牧童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
孩童模样,却自称爷爷,且对他们说话毫不客气,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由殷停出面道:“这位道友,不知寻我师兄弟二人所为何事?”
那牧童却不接他的话,黑而清亮的眸子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最终他不悦地撅起嘴,盯着殷停说:“把另外一人找来。”另一人指逛丢了的姜太平。
撅嘴的动作倒又似孩童了。
刘鹏见机得快,偷摸给了殷停一肘子,向一个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他去找人,殷停负责稳住这位来路不明的小大爷。
“这位小爷爷,您放心,还有一个人我去给您找!”
刘鹏毫无节操地喊了声,在殷停杀人的目光中,拔腿跑了,只留下殷停周旋。
殷停将视线从刘鹏肥肉滚滚的背影上收回,若有所思地看向牧童和青牛斜印地上的影子。
影子只一道。
殷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注意力从牧童转到青牛身上,脚步移动,正对着青牛黑亮,隐有精光内蕴的眼睛,恭敬稽首道:“师兄贵安。”
……
脚底抹油的刘鹏对此一无所知,待他拉着又买了一堆杂碎的姜太平回来,便见殷停已坐上牛背,和牧童聊得熟络。
见此情形,刘鹏和略落后他半步的姜太平像被人点了穴,僵住了。
姜太平哇一声,“好大的青牛。”
刘鹏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心说,瞧着全手全脚个小子,脑子却不大灵光,难怪成了滑泥鳅的狗腿子。
坐上牛背的殷停向他们挥了挥手,反客为主地招呼道:“这位师兄是奉掌门之命来接我们去含章阁的,还不快上来。”
青牛前蹄下屈,哞了声。
两人方一靠近,牛蹄上便腾起两团烟云,拖着他们上了牛背。
几人坐稳,牧童将骨笛横在嘴边,吹出节轻快短音,华光再现,云雾开道,青牛化作道流光。
“师兄!我们在飞!我会飞啦!”姜太平站着手臂,声音雀跃。
坐在最后与殷停隔了个姜太平的刘鹏忽然感叹了一句,“这要是我亲师弟该多好。”
姜太平没懂他话里的意思,一个劲儿傻乐。
殷停撇了撇嘴,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接话茬。
刘鹏已将牧童当成了寻常引路的童儿,一张嘴百无遮拦起来。
他来回摸着青牛光滑的皮毛,啧啧道:“这头灵兽养得真俊,”越过姜太平,扯了扯殷停衣服,刻意卖弄道:“殷师兄可知门中豢养的灵兽都是何等由来?”
殷停全身发僵,头皮都快炸了,刚想提醒刘鹏,便听一道稚嫩却泛冷的声音接话道:“哦?是何等由来?”
殷停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识相地闭了嘴,只在心里给刘鹏点了三炷香。
“咦,这位师兄竟不知情?”
刘鹏清了清嗓子,说道:“昔年妖乱大地之后,妖族八圣伏诛,妖族向我修士贴首附耳,纳头便拜。但修士与妖族之间血债累累,又岂是短短百千年能消弭的。一部分妖族为求得修士庇护,自缚真灵,许下心魔大誓,终其一生甘以禽羽之身奉修士万年,这便是如今各门派中灵兽的根源。”
“你倒了解得清楚。”声音愈冷。
刘鹏洋洋得意,“不敢当师兄赞,其实后进不才,还有一拙见,”他语气中充满了轻蔑,“昔年妖族八大圣尚算有些气节,如今这些,早沦禽兽耳。”
殷停暗暗翻了个白眼。
心说,当初鹿师兄当面,你可狗腿得紧,如今怎嘴脸大变了。
不过殷停却有一点想不明白,刘鹏也算是谨慎稳妥之人,今日怎如此狂悖,实在不符合他往常的性子啊。
“刘师兄懂得真多!”
姜太平上赶着捧场,殷停扭过身,将她嘴一捂,急忙撇清关系道:“他懂个屁懂!”
“殷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刘鹏不满地看向他,张着嘴似乎还要说话,然而下一刻,整个人却像坐空一般,径直往下坠,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凝固。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向云下跌落。
姜太平的眼睛睁到最大,眼眶中水汽氤氲,似乎是觉得刘鹏肯定被摔成肉饼了。
“摔不死他,”牧童一个闪身,双足竟踩在空中,发丝和身上布料屹然不动。
他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殷停,“爷爷不屑与你们这些小娃娃玩手段。”他转了转手中骨笛,“这笛子是我牛骨所化,所奏之音为破虚之音,寻常作清心之用,对你们这些小娃娃,影响倒颇大。”
殷停觑了眼骨笛,可算明白刘鹏今儿个为何疯了一般作死了。但其实也不算冤了他,若他平日里没有那等想法,再如何直抒胸臆也说不出刚才那一番话。
可见,物种歧视要不得啊!
姜太乃是赤子之心,并非榆木脑袋,听了牧童的话,她像是明白了过来,大眼睛中浮现出一丝惊疑。
“到了,”童儿淡淡道。
殷停和姜太平眼前一花,脚已踏上实地,抬眼望去,半空中一只神异青牛四蹄踏风,却不见牧童身影,或许从一开始,牧童便不存在。
“师兄,那青牛……”
殷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慎言。”
……
含章阁屹立于绝壁之上,七层高的阁身如金鸡独立一般隐没在云雾之间。
楼阁峙临大泽,水面微波荡漾着另一重含章阁,日光铺洒如金斑,偶然有沉鱼惊动水面,倒映其上的楼阁也濒临破碎,倒比楼阁本身多了几分梦幻之美。
待殷停和姜太平哼哧哼哧爬上山,来到含章阁前,日头已然西沉,阁楼檐上挂着的长明灯洒下辉光,并不觉得晦暗。
阁前的空地上四人长身玉立。
掌门为首,余明余英二人各居左右,祝临风站在末尾。
还不等殷停和姜太平上前见礼,掌门忽而对着余明笑到:“准是瞿道友捉弄他们,将他们留在山下了。”
“改日我请瞿道友喝酒去。”余明摇了摇折扇。
殷停和姜太平并肩站着,稽首道:“弟子静清(静虞),见过掌门师伯,师父,师叔。”
最后两人又转向祝临风行平辈礼,齐称,“大师兄。”
祝临风回了他们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