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含章阁,感觉如何?”掌门笑着问。
殷停眼一转,不肯放过出风头,扭转自己在掌门心中文盲印象的机会,当即踏出一步,佯装沉思状,吟道:“孤鹜与落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掌门眼里划过丝讶然,殷停亲师父抢先拆台,玩味道:“打哪儿抄的?”
殷停:“……”
您可真是我的亲师父诶!
冷面罗刹余英好似天生见不得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往后看了看,略过殷停,看着姜太平问道:“静笃呢?”
笃是余英给刘鹏择的字。
姜太平偷眼看了看殷停,不安地揉搓着衣角,濡嗫着说不出所以然。
余英俯视着,哼了声,“不堪大用。”
殷停那叫一个窝火,姜太平再是不堪用也只有他欺负拿捏的份儿,何曾轮到她这个隔门师叔来搓揉了?
余光在自家师父身上停了一瞬,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殷停更觉憋闷。
这时一道平时听着厌烦,此时却像天籁的声音倏然响起,
“师叔,若要论及不堪大用,恐怕门中无人能出静笃之右,想来他准是惹了瞿道友不痛快,被教训了一通,这才耽搁了。”
“师叔何必迁怒?”
说得好!
殷停在心里给祝临风竖了个大拇指。
第40章 心意剑
“含章阁是我门派重地,位于独绝于天地的洞天之中。内藏经文道卷,法宝灵兵,也收押有各路凶恶妖魔。九层含章阁由九层阵法护持,虢牛一族的瞿道友为此处护法,若是没有他接引,除了掌门便是我也寻不到含章阁所在。”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将余明的话压过,一只头生犄角,四足御恶风的吊睛白额大虫冲殷停几人龇牙咧嘴,哮出令人作呕的腥风。
祝临风满面嫌恶地皱了皱眉,用手巾压住口鼻,往殷停身后撤了撤。
本就芝麻的胆子的姜太平更不成气候,抱着殷停的大腿颤抖不止,瞧她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自家变成只千足千手的蜈蚣精,长在殷停身上才好。
此处是含章阁水下一层,羁押妖魔所在。
殷停颇感心累。
和掌门一道走在前头的余明不知何时绕了回来,袒露着半边胸膛,不修边幅地朝那白虎甩去一道厉风,将它压得四肢贴地,口中发出类似狸奴般柔顺的呼噜声。
在姜太平崇拜的眼神中,他状似无意地问,
“刘鹏是如何把瞿老牛得罪的?”
殷停瞅了瞅自己为老不尊的师父,似乎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压着嗓子把刘鹏说过的话学了一通。
余明发出声闷笑,“英师妹这徒儿真是个人才。”
说完捋了把姜太平毛茸茸的脑袋,转身踱步向前。
祝临风似乎是不愿与殷停等为伍,追着他说:“师父,我跟着你。”
“大人有大人的乐趣,小孩有小孩的闲趣,非追着做甚?”显然是不乐意带他,闲庭信步间,已远去百数步。
殷停看准他注意力涣散的空档,从背后往他腰上一撞,随后撕下贴面人一样的姜太平,闷头跑了。
边跑边喊,“掌门,师父!等等弟子!”
祝临风贴在铁牢门上,青月色的衣衫沾上大片污渍,还悲催地和趴在地上的白虎来了个眼对眼。
看着白虎腥黄的口齿,黢黑沾染着秽物的脖毛,他险些吐了。
颈上浮现青筋,就要向殷停追去。
谁料脚下突然一重,往下一看,居然是贴面人将他缠上了。
“祝师兄,你可不能抛下我。”贴面人弱弱地说。
望着腿上长出的新物种,祝临风也只剩扶额叹息的份儿。
“殷停!”
……
听着后边传来的响动,走上二层石阶的掌门感叹道:“门中这才算有了活人气儿,”视线从冷脸的余英,憋着坏的余明身上扫过,语气带着怀念,“看着他们我就想起了你们幼时,也是这般嬉笑玩闹。”
余英率先表达不满,用拂尘指着余明说:“明师兄收的这些个徒弟,倒颇有他先时风采。”
说完,她似是对自己的发挥不大满意,嘲讽道:“也不对,想来师兄现在也是能和几个徒弟玩作一处的。”
掌门无奈摇头。
“过奖过奖,谁让你师兄我向来平易近人呢?”余明背着手说,“其实叫我说来,师妹那徒儿倒更有她先时三分直率。”
他向掌门看去,嘻笑着说:“我可听说,静笃对着瞿道友大谈灵兽畜生之言,这才惹了他不快。”
他又转向余英,“昔年师妹不也曾对瞿道友畅言,容我仔细想想,是什么来着?”
“瞧我这记性,”他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记得可准?”
余英叫他气得脸色发白,重重哼了一声说,“我去寻静笃。”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可以预想到在为老不尊的师伯添油加醋下,刘鹏即将遭遇的腥风血雨了。
待余英走后,掌门叹了口气说:“都已为人师表,传道授法了,怎还似从前那般孩子气。”
“怎是孩子气?”余明说:“太平是我弟子,岂容她酸言辣语?”
“殷停那倒霉玩意儿虽不成器,但若说他是灾星,我却也不认。”
“就是孩子气。”掌门点评。
凑巧追来,听了一耳朵的殷停大为感动,心说,什么嘛,师父心里还是有我的!
还不等他说话,余明先指着冒出来的他说,“掌门师兄,这几个崽子前些时日将你供奉的三清给一剑劈了。”
掌门含笑着看来。
殷停:“?”
……
几人一路行过放置道法经文的第八层,殷停着眼一看,留了个心眼,褚寂留下的青铜灯,他几乎翻遍了门中藏书,却依然对这小灯一无所知,或许含章阁中会有线索?
第九层,布局与前八层大为不同,与其说是阁楼,不如说是石壁洞窟。
洞窟高不下百丈,越往上看空间越广阔,几乎直达天穹,空中游弋着拖着焰尾的光点,将整个洞窟照亮。
石壁上凿刻着数以万计的龛洞,有的栖息阵阵灵光,有的气息内敛,似胎卵搏动,有的则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里面有宝贝,殷停暗暗想。
视线下移,洞窟中一平整石台高高而凸起,像一块平滑镜面,共有四条石阶往石台上延伸,石阶尽头各有尊威风凛凛的异兽坐镇,口中衔珠。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殷停心中纳闷。
“师伯,师父,”入口处一道声音响起,祝临风带着个累赘姗姗来迟。
姜太平松开他,满眼含泪地奔向殷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祝临风狠狠剜了殷停一眼。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掌门笑着提起正事,“三日后,门中有一事需要你们和静笃下山一遭,”他没说是什么事,转而看向余明说:“你们师父会同行。”
虽早听见过风声,得到肯定的一刹那,祝临风仍觉振奋。
他因不能修行,掌门和祖母向来对他保护周密,莫说是离开师门,便是去到外门也不被允许。
前次他揭了诏令私自离山,却遭人算计,尽管他并不知晓为何与他仅有数面之缘的余冲为何对他有如此大的仇怨,宁肯勾结六仙教之人,也要至他于死地。
六仙教供奉甲乙六仙,是以暗杀阴谋为生的,独立于魔教正道之外的邪道教派。
他们既做魔道的生意,也接正道的买卖,两边都不得罪。
六仙教中有一独特,人尽皆知的规矩,对目标之人只出手一次,一次若无法取之性命,便不再动手。
自六仙教现世的千年间,他们只寥寥失手数次,最近一次便是祝临风了。
估计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一个闲隐门弟子,携带的法宝竟然比他们的命都多。
上回虽保住性命,但过程实在惊险万分,回门后,祖母对他看管甚密,他本以为今生都无缘再出山门,今日之事实在喜出望外。
不同于祝临风的欣喜,殷停心头的阴霾则愈趋浓厚,搅得他心神不宁。
真是见鬼!他捂着自己搏动的心脏。
“忆之,你先来。”掌门冲他招手,“门中真传,皆有护道之器,今次你们下山,便先给了你们。”
殷停看得眼角抽搐。
祝临风那捆了全身的法宝还不够多吗,竟然还要给,掌门,溺爱孩子使不得啊!
祝临风走上石台,一道虹光自穹顶射下,将他笼罩其中。
洞窟仿佛在呼吸一般,以独特的韵律震动,这个过程持续得格外久。
殷停等得冒泪花子,姜太平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动了动腰,把绑着的双刺露了出来,惨兮兮地说:“师兄,这个是不是没用了呀?”
这还用问吗?殷停乐不可支,刘鹏那小子十有八九是知道掌门会给他们法宝,却还哄着傻子花灵石,多缺德呀!
二一添作五,拿了一半灵石的殷停丝毫没有自己同样缺德的自觉,而是压着姜太平头顶说,“你约莫是被诳了,这样吧,你把双刺给我,再转手帮你卖掉,所得灵石我只取五成辛苦钱,你也好及时止损。”
姜太平丝毫没有被坑的自觉,感激涕零地说:“师兄真好,谢谢师兄。”
“甭客气。”
闲话功夫,石台上僵持的场景终于有了变化。
垂落的虹光在膨胀与收缩的急剧转换中达到二者平衡的极点,虹光炸成漫天流光。
一样东西,被虹光接引着从天穹尽头缓缓飘落,在它出现的一瞬间,周遭所有的灵气和光亮都被吸走,像永夜降临。
像过了百年,又像眨眼间。
祝临风伸手,指尖触碰的刹那,似一场注定的因果,如宿命尽头的终点,光华散去,灵气反哺,白日重生。
那是一柄体态流畅却没有护手的宝剑,造型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