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尚算明朗,但在这浓墨般的夜色中,也仅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路,殷停很怀疑他们会走着走着一头撞树上,或是白日见过的鸟妖飞扑下来一口将他们叼了去。
所幸,他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
走出百步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死去的河,河水玻璃一般静止,既然没有鱼虾,也没有水藻。
照亮河面的是一盏盏停留在水面上的河灯,几乎将一整个河面尽数囊括。
他们沿着河岸往上走,刘鹏对这河显得颇为了解,边走边说,“静水,传闻曾经是无妄海的支流之一。”
“管他静水活水,你只说还有多久到吧!”殷停不耐烦道。
对殷停打断自己卖弄的行为,刘鹏很是不满,哼了声说:“快了。”
他眼珠子一转,转过身来,面对着殷停说:“师兄可知道,你们所在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有天。”
这殷停还真不知道。
“何处才算真正的无有天呢?”他配合地问了句。
“抬头,”刘鹏指着头顶天空。
“怎么看得见?”
殷停想也没想地反驳,自他们到了这鬼地方以来,那树真长得比天还高,完完全全将天空遮蔽了。
“你抬头就是了!”刘鹏坚持。
殷停这才仰起脖子,一看,却愣住了。
天空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墨蓝沉静的玉璧中镶嵌着一刻圆润华美的宝石€€€€月亮。
月亮无缺无憾,线条够勾勒出饱满的弧度,似丰盈的圆盘,又似饱满的玉珠。
原是十五,满月之夜。
殷停既陶醉于高华丽影,又奇怪于望不到头的树海为何突兀地消失了。
以他的脚程来算,加上时辰,至多不过走出三里地。
“低头,”刘鹏斜指向河中心,河灯花团锦簇地铺开,唯独中间留了个缺儿。
殷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轮月亮的倩影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
“不还是月亮吗?”
他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一轮细瘦的影子。
在丰盈的月亮旁边,准确说就在右下角的位置,还有一轮小小的散发着惨绿光芒的月亮。
一大一小,像跟在家长身后的小孩。
多出来的月亮发出黯淡的,不详的,挣扎的,即将熄灭的绿色光芒。月身也并不圆润,错乱的线条围成不规则的圆。极尽目力凝望,那看见纵横在月体表面的狰狞沟壑,绿色月亮中央的位置有块圆形的缺口,那是永远的伤口,无论过去多少亿年,尘埃永远填不满缺口,那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心脏。
殷停猛地抬头望向天空,数次确认只一轮明月高悬后,他又垂下头,再度看向水面。
两轮,确凿无误的两轮。
他嘀咕了句,
“见鬼。”
刘鹏嘿嘿一笑,走到岸边,往前一蹦,稳稳踩在河灯上,回头招手道:“这边,你留意脚底,一定得踩在灯上,只有这才是路。”
殷停已然觉得不对了,他感觉这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照理来说,刘鹏便是比他先到,也至多几日工夫,何来的能耐将进入无有天的法门摸得一清二楚呢?
他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刘鹏挥着手中风灯,催促道:“磨蹭什么?”
他说话时,风灯的光照亮了他上半张脸,每每透着精明的眼睛不知何时木讷了下去,像迟钝的鱼目。
殷停觉得后脖一凉,一股阴风钻进裤脚,贴着他的皮肤穿梭,最终抵住他的咽喉。
冰冷的触感隔着单薄的皮肤抵住脆弱的喉结。
他听见了,第三人阴冷的声音。
“听话。”
殷停吞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跳上河灯,他像踩着火炭,一步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汗水打湿内衫,高度紧张之下,每一个呼吸都格外漫长。
待终于走到河中心,殷停发现,这里的河灯在河面上围成了一个圆,圆中正好印着一大一小两轮明月。
离得近了,月亮在水中显得各位大,正常的月亮足有一扇墙大小,小的绿月也像一只小磨盘。
见到到来,刘鹏扔了手中风灯,朝他笑了下,随后像条笨拙的肥鱼,一个猛子朝着绿月倒影扎了进去。
水面溅不起一丝涟漪,活活像把人吞了。
殷停望而却步。
“跳。”
声音再度响起,如静水一般死寂,不掀波澜,却让人升不起丝毫违背之意。
殷停认命般地闭了眼,朝下栽去。
两人消失后,河灯齐齐闪烁,骤然熄灭,静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原地现出巨大的树影。
……
和姜太平掰扯的祝临风豁然抬头,快步走到窗边,目光望进黑沉沉的树海,神色惊疑不定。
金铃的感应,消失了。
第54章 颠倒之地
殷停失踪的两个时辰后。
“真人且放心,只要殷公子还在无有天中,便一定能找到。但外人进入内庭的机会仅有每岁第九月的圆月之日,若错过今日,要想进内庭便只能再等足一载。”
“想必真人也不愿耽搁至此,寻找殷公子的事便交给无有天吧,定还真人一个全须全尾的徒儿。”
幽僻的路上,两个面上带着狐儿脸白面具的窈窕女子,正一左一右的提着莲叶灯引路。
幽绿的火光在地上映射出蜿蜒向前的路径。
草皮€€€€,凝着的露水沾湿鞋底。
“交给贵方,贫道自然放心,只是小徒顽劣不堪给诸位添了许多麻烦,望多担待才是。”
略落后半步的余明显得一点也不担心。
听着谈话声,祝临风抬头望向满月,心头涌上急躁,再低头,发现精致的靴边上沾着丑陋泥点,火气更足。
殷停消失,金铃的感应也消失后,他先是带着姜太平在周围找了一遭,莫说人,便是半根人毛都没捞到。
他立时通知了师父。
虽说殷停有出去寻乐子的可能,毕竟他是个好事的人。
但金铃感应的消失,却让祝临风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唤生本就有感知之能,携带对应两只金铃的人无论是处在天涯海角,彼此都能感应到。而自从以金铃为引,交会因果之后,彼此间的联系更是牢固无比。
若非遭遇外事,感应绝无可能断开!
祝临风对此笃定无比。
是被人挟持,还是被妖怪吃了,抑或是被困在封禁之地,无论哪一种,殷停的此时的情况都算不上乐观。
比起一载的耽搁,他更在意殷停的安危。
可师父却神神叨叨地晃着他的竹签,说些什么殷停命不该绝,不必过于忧心,先入内庭为上的话。
余明虽向来对他宽容放纵,但他说定了的话是断断不可更改的。
况且凭借一己之力,根本找不到殷停。
祝临风没了法子,只能跟着去内庭了。
随着祝临风面容愈加阴沉,小心观察的姜太平嘴唇发抖,脚步也沉重起来。
比起祝临风的焦急,她更添自责。
若是她没睡着,好好看着师兄的话,师兄就不会走失踪,都是她的错。
原本笔挺的脊背几乎被压弯了去,尽管无一人怪罪,她仍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要乱走谁也看不住。”
姜太平抬头,对上祝临风看下来的眼神。
“就是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他冷酷的吐出几个字。
这番别扭的安慰,非但没有让姜太平展颜,反而吓得她眼睛中水光漉漉,嘴一瘪,哭了起来。
祝临风顿觉束手无措。
“祝师兄……”姜太平哽咽不断,抬手握住了祝临风垂下的手指,语调迟缓,却坚决地说:“要是师兄死了,我也不活了。”
蠢话!
祝临风没顾上冰清玉洁的身体被冒犯,严厉地盯着她,虽没说话,强势的威严却让她直打哆嗦。
他们说话虽小声,却被耳聪目明的余明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他转过身,笑得老不正经,说:“焉知福祸?焉知福祸?静清说不准是遇见了春风一度的小娘子,正乐不思蜀哩。”
“你们莫要瞎操心,他呀,自有贵人相助。”
瞧他的样子,祝临风气得腮帮子痒。
为何这么想欺师灭祖呢?
……
使者领着三人一路来到宽阔的静水岸边。
她们同时转身,以分毫不差的姿势向几人福身,分不出男女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