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他的评价是€€€€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君不见真正的高手能人,便是以青草为剑,亦能销铁如泥。
也就是没长嘴,若是能说话,殷停非得和这臭小子来个以文会友,好好论一论究竟是谁废物。
时间就在这一人一剑的互相埋怨指责中,悄然流逝了。
日头西沉,人家炊烟袅袅。
殷停又被乐知带着,做贼般的蹲上了百姓家的屋顶。
院子中还是那棵柿子树,梦境中的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不同于前回的硕果累累,柿树叶黄枝凋,再不复丰腴之态。
他们从日头朦胧的黄昏,一直待到星子稀疏的深夜。
听着高低起伏,颇有节奏的虫鸣,殷停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看向数个时辰中一直维持着临危正坐,正对庭院,连手指头都没动过,仿佛石化的乐知。
他是在等人,殷停知道。
许是夜色寂寞,星子寥落,不说话的乐知让殷停觉得,他身上萦绕着,驱之不散的浓厚孤独。
又过去约莫刻钟,一片枯黄的柿叶缓缓自枝头飘落,庭院后的一间屋子,突然亮起橙黄火光。
光影从窗户和门的缝隙中,流泻进庭院,柿叶被照透,殷停捕捉到连续的叶脉。
随着火光亮起,乐知身边的孤寂悒郁的氛围活泼起来,他身子前倾,尽管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一定是亮亮的。
屋内传来琐碎的说话声。
殷停听觉并不灵敏,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乐知却突然用力攥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
“啪!”瓦片碎裂。
乐知往前迈了一步,又像是想起什么,止住脚步,颓丧地垂下脑袋,吐出的呼吸都带着失落。
他反复坐下,站起,显然内心正处在极度的挣扎煎熬中。
殷停觉得莫名其妙,视线在乐知和亮着光的屋子间来回,想去就去呗,摆出这副犹豫不决的小女儿姿态作甚?
许是听见了殷停的心声,乐知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吐出口浊气,飘身进了庭院。
缘生剑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仿若抱着溺水时的浮木,世间仅此唯一的依靠。
室内。
摇曳的烛光中,殷停曾见过一次的小女孩,正披散着发丝埋在床榻上的锦被中。
她露在褥子外的小脸惨白,双眼紧闭,眉头难受地蹙起,小小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殷红。
榻边的案台上放着铜盆和打湿的面巾,她的母亲取来面巾轻轻为她擦拭虚汗,焦急地和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
乐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屋子,站在榻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榻上发热的女孩。
对屋内人对他们视而不见,殷停并不感到奇怪,他猜测兴许是乐知施展的障眼法。
他唯有一点感到不解€€€€屋内三人,他能清楚的看见他们的相貌,鼻子眼,一个不少。
这和他一开始的推测不符合。
难道说,在梦境中,只有按理说和他最亲近的乐知他看不清,这是个什么道理?
他暗自纳闷。
呆站许久的乐知,像被谁抽了一巴掌,魂魄终于附体一般。他缓缓弯腰,白皙的尚带着少年人纤细的手掌,轻柔地抚摸向小女孩的额头。
一道法力自掌心徐徐汇出,渡入女孩体内。
“莺莺,”声音充满疼惜。
殷停愣了下,乐知和这家人什么关系,瞧他这反应,不一般哪。
随着法力渡入,女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锁着的眉头松开,吐出的气息也不再炽热,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相公,莺莺退热了!”妇人手探向女孩额头,喜极而泣地对身后的男人说道。
“哎!”男人急切地前扑,过程中,竟然撞到了乐知。
看着男人揉自己的肩膀,殷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要暴露了吧?哪怕看不见,撞到了总有感觉吧?殷停真怕这家人被吓出个好歹,那才真的罪过了。
但事实却出乎殷停的预料,男人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忧心幼女而无暇他顾。
竟然无视了被他撞得一歪的乐知,宛如撞上了一堵一直存在的空气墙,不改焦急地握住女儿的手。
一次殷停还觉得是意外,但当男人踩上乐知的脚背,他彻底忍不住了。
叔叔,您踩到人,脚不硌得慌吗?
乐知也同样反常,哪怕脚被踩住,依旧一声不吭,甚至没有把脚移出来。
他身边的氛围再度低沉下去。
“娘亲,爹爹。”
榻上的女孩缓缓睁眼,嗓音软糯地唤道。
两夫妻含泪答应。
几乎在同一时间,殷停听见乐知也跟着唤道:“爹……娘……”
两夫妻答应着女儿的呼唤,如同答应了乐知。
殷停陷入沉默。
原来乐知是他们的儿子。
视若无睹,不被察觉,和他们共处一室,却像被无形的屏障分隔在两个世界的父母和儿子。
忽然地,殷停不满足于在沉默中胡思乱想,他想说话,哪怕只是发出一个音节,他也想让乐知知道,他并不是漂流于汪洋的孤岛。
哪怕与父母对面不识,世上亦还有一柄,由他亲手带出废铜烂铁,在他的法力骨血中孕育而成的,仅属于他的剑€€€€缘生。
似是为了回应殷停这强烈的心愿,乐知抱在怀里的,烧火棍一般的法剑上,突然亮起耀目白光,活泼灵动的生机在剑中孕育。
殷停感到所处的空间突然便得拥挤,另一道初生的,真正属于缘生剑的灵性如小鹿般睁开双眼,看着这个在自己家里做客的陌生人,发出疑惑的剑吟。
殷停还来得及向新生儿恭贺出生之喜,便被人踹着屁股,一脚踢出了缘生剑。
没礼貌的臭小孩!
日光刺得眼珠子疼,殷停满怀怨气地睁开眼,耳边却传来道更令他抓狂的磁性男声。
“醒了?”
褚寂淡淡一笑,“做了美梦?”
作者有话说:
乐知天命。
第58章 落幕(第一卷 完)
浑身像散了架,使不上一丝气力。
映入眼帘的世界,青绿光斑在视野上下晃动,参天大树扭曲成波浪,清脆的鸟鸣宛如隔着长廊传来的回声。
一切都那样不真实,殷停觉得头晕目眩。
晃了好一会儿,光斑终于消退。他艰难地转动脖子,褚寂正弯着腰盯着他看,一张可憎可恨的脸就那么占据全部视野。
看着他嘴角噙着的漫不经心的笑意,殷停迟钝的脑子终于灵光,回忆起自己遭到了何等惨无人道的胁迫,以及在胁迫下闯出的滔天祸事。
他没心情搭理褚寂,攒足力气翻了个身,给他留了颓丧的背影。
他没觉得身为棋子,又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自己有从魔头手下活命的可能。
左右都要死了,不如省些力气。
“放心,我说话算话,不会伤你性命。”倒不如说,为了把只剩一口气的殷停从鬼门关拉回来,费了他好一番力气呢。
褚寂笑意幽深。
殷停耳尖动了动,依旧是没动。
“分魂定神盘已被你损毁,无有天中已是大难,你的好师父和师兄应该不久便会离开内庭。”
“两点衷告……”
“打住!”这话殷停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他弄坏了那破盘子?真是冤煞人也,自己可没那通天的本事!
这事分明就是褚寂搞的鬼,殷停对这一点笃信无疑。
对于光柱前发生的事,自褚寂要求他将意识沉入真灵后,意识便开始模糊,对后来发生的事,他记得并不明确。
但他肯定一点,分魂定神盘和他,殷停,没有丝毫关系!
他转过身,手肘撑地,怒瞪着褚寂。
要杀要剐都冲他来好了,反正他不能承认莫须有的构陷!
似是被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逗乐,褚寂笑得更深。
殷停却没觉得放松,在他眼里,褚寂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一千种笑脸,一千张皮,都是为了藏住他阴狠毒辣的心肠。
笑得越灿烂,越让人心底发寒。
“其一,不要试图取出魂灯,相信我,你不会想尝试后果。”
他说这话时,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开,从中射出的冷光逼得殷停只能点头。
看吧,笑面虎。他苦哈哈地想。
“其二,”褚寂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要把魂灯的事告诉任何人。”
殷停身子一僵,假借挠痒的动作当作眼底流露出的慌乱。
该死,褚寂是会读心术吗?
他本想着,若能脱离魔爪,便是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也要将此事告知掌门和师父,让他们帮自己把真灵中的毒瘤取出来。
居然被看穿了!
殷停冷汗涔涔。
“特别……”褚寂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