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苦笑了声,却是看向莫摇光,尝试了几次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师兄,我师父他,莫非是入了魔道?”
背议长辈,是大不敬,但此时情况非常,莫摇光也顾不上那许多的规矩,他担忧地瞧了祝临风一眼,继而一五一十道:“虽不是入魔,却也是正道所不容。”
他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
“如何不容?”祝临风眼睛亮得骇人,逼问道。
“传闻师叔与魔头褚寂勾结。”莫摇光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而后宽慰道:“只是传闻,你勿要忧心,此事说不得……”
“掌门师伯明察秋毫,”祝临风打断道:“若是真有冤屈,他岂会真冤了师父去?”
“此事想已是定准了。”
祝临风听着自己的话,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
“师兄……”
这时,牵着姜太平的殷停弱弱地插了句话,“我前几日见过师父。”
话音一落,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将他锁死了,尤其是祝临风,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
殷停严重怀疑,祝临风是将对师父的埋怨全转嫁到了他身上,被恨屋及乌了。
“何时?何地?他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单单只见你一人?”
祝临风迈着大步子,一手将姜太平拎小鸡似地拎开,一手掐上了殷停的衣领。
这动作让殷停喘不上来气,但他却不敢在这时去撩老虎的胡须,只好忍着说,“就在几日前,九野原。”
他心道:“师父,对不住你老人家了,不论师兄是要杀要剐,还是请您老担待着罢。”
权衡利弊之下,他毫不犹豫地将师父给卖了。
“九野原荒蛮之地,师叔怎会去那儿?”莫摇光自言自语了一句。
祝临风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低着头兀自念叨着:“九野原,九野原……”
殷停被他念得心惊,芒补充道:“师父还让我见你们了,带一句话。”
“什么?”
祝临风豁然抬眼,紧盯着殷停。
殷停念了口唾沫,眼一闭心一横,照着余明的样子学了遍,
“若是问及我,便说我坠了魔道,兀自风流快活去了。”欠打的语气和神态学了个十足十。
“他想得美!”祝临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漂亮的五官一时之间竟有些扭曲了。
殷停被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向来是知道祝临风有些忤逆尊长的根苗在身上,但以往他总还要给师父留些颜面,万没有如此明火执仗的来的。
莫摇光及时插了话,“忆之,师叔想是有苦衷……”
尊长都不敬了,自然不差个师兄,他的话还没说完,已被祝临风顶牛似的给顶了回去。
“苦衷,他有什么苦衷?”
祝临风冷笑了声,终于将脸色憋得涨红的殷停的衣领松开了,他扫了殷停一眼,又看向被这段雷火吓得不知所措地姜太平,而后缓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说:“若是真的,我们便该尽了最后的孝道,为师门,”他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清理门户。”
殷停:“?”
谁家清理门户,是徒弟清理到师父头上的?这究竟算欺师灭祖,还是清理门户?恐怕两头都占了罢。
几人一时面面相觑,皆是无言。
祝临风接着道:“不过真与不真,我却只信亲眼所见,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我们并不清楚其中内情,掌门师伯因五阳会,不日将抵达溪止山,届时我自会问个清楚明白。”
殷停的目光从他紧抿的唇线滑到他藏在大袖中颤抖不止的手臂上,定了定,说:“光问师伯却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当面问问师父,”他朝祝临风笑了笑,笑中满是安慰:“师兄,待见过师伯,我们一起去九野原寻师父罢。”
他走上前去和祝临风并肩站着,手背在身后,偷偷从祝临风的袖子中钻了进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攥住了他的手,凑近耳语道:“师兄,我实在怕得厉害,心里慌得落不着地,你大人有大量,就让我牵牵吧。”
祝临风睫毛颤了颤,没说话,袖中的手用力将殷停回握住了。
经了这一番波折,这事暂时有了个章程,先去溪止山面见掌门,而后即刻启程前往九野原。
“大师兄,”祝临风已恢复如常,看向莫摇光,说:“这次论剑魁首的彩头有株妙音仙草,对太平的伤势想来有些助益,我们想是来不及参加论剑,这事还得劳烦大师兄襄助。”
莫摇光豪爽地摆摆手,揉了把姜太平头顶的软毛,说:“说甚么劳烦不劳烦,你放心,那仙草,我一定夺来!”
姜太平舒服地眯了眯眼,挨着他的手掌蹭了蹭。
虽听他满口打包票,祝临风仍觉得放心不下,心中暗想,不论最后仙草是落到了谁手中,便是花再多的灵石,他也要买来。
殷停看着祝临风有条不紊地安排,几日来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蓦然落了地,他突的深切地明白了过来,为何师父说便是塌了天,祝临风为着他们也能扛起来。
正多愁善感着,便听莫摇光开口道:“倒是将这事给忘了,”他摸了摸脑袋,指着破了个大洞的木门说:“我唤你们来此地相会,是因为此地有些古怪。”
殷停好奇地打量了眼这座除了破败得鹤立鸡群,其他方面平平无奇的宅子,忍不住开口道:“哪里古怪,闹女鬼?”
莫摇光却是没接他的笑茬,脸色依旧严肃莫名。
“我和太平被灵道传到了西地的无有天,幸得静笃师弟襄助,一路顺遂地离开了无有天。”
殷停表情惊奇地接话道:“静笃?刘鹏?你们遇见他了?他没被绮秀给磋磨死吗?”
祝临风眼皮子一抽,袖中的手抽了出来,狠狠将殷停的虎口掐得青紫。
殷停下意识想鬼哭狼嚎,嚎到一半,却又担心被人发现他和祝临风私下里手牵手,坏了他的名声,娶不到小娘子,硬生生将残嚎给咽了下去,整个人蔫巴巴地垂丧下脑袋。
祝临风掐着他的虎口不放,对莫摇光说:“大师兄别管他,接着说。”
莫摇光大方地笑了笑,说:“静笃师弟并未被怠慢,停师弟大可放心。”
他以为殷停是忧心刘鹏而由此一问。
闻言,殷停撇了撇嘴,想道:“没受磋磨?我巴不得他被磋磨死呢。”
“事情要从我们离开无有天后说起……”
莫摇光的语气逐渐严肃,殷停也收了嘻笑之色,认真地听了起来。
大家都全神贯注,偏生个子矮些的姜太平发现了古怪之处。
她一开口咽喉便生疼得厉害,讲述的事便由莫摇光一力担了去,她无事做,便四下走走看看,不知不觉间绕到了两位师兄身后。
她目光狐疑地盯着两只挨靠得极近的手臂,蹑手蹑脚地靠了上去,试探着将手从祝临风的袖子中伸了进去€€€€
“我追着那些人来到此处,进了这间宅子后,他们便失去了踪影……”
莫摇光兀自说着,眉头越锁越紧,方想询问两位师弟的看法,却冷不丁地看见他们,兔起鹘落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地射了出去,各自别着臭脸,谁也不看谁。
姜太平则站在两人之间,神情好似犯了弥天大错,站了个噤若寒蝉。
莫摇光:“?”
你们很怪,真的很怪。
第102章 计
论及脸皮厚度,十个祝临风捆在一起也不是殷停的对手,便是如此尴尬的情形,他也以极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一面将姜太平薅到了自己身边,给了她个不准乱说的警告眼神,一面还不忘照顾被冷落的摇光师兄,故作严肃地说:“照大师兄所说,发现不少修士失踪,他们背后的宗门岂会丝毫没有反应?依我看啊,此事古怪。”
莫摇光是个好糊弄的人,心绪一下被殷停扯到了正事上,说道:“失踪的多是些散修,他们常年居无定所,若非一齐消失成成千上万个,其余修士也是发现不了的。”
“若非被我偶然间正撞上诡秘之处,恐怕这事如今还被瞒在鼓里。”
听着,殷停也是忘记了方才的尴尬,追问道:“失踪的散修可有找到尸首?”
莫摇光摇头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股阴风乍起,带起连串的鸡皮疙瘩,殷停不自觉抱紧了胳膊。
这事也吓人了。
“可有看清掳人的歹人是何形貌?”祝临风问。
“此事怪就怪在此处,”莫摇光神情凝重:“动手的并非外人!”
殷停挠着后脑勺,一脸不解:“摇光师兄,你可把我说糊涂了,动手的不是外人?那还能是自己人吗?既然是自己人,你又如何能肯定有第三方介入,或是他们分赃不均,起了争执,这在散修中不是常有的事吗?”
“你先叫师兄说完!”祝临风瞪了殷停一眼。
“停师弟说的也有道理,”莫摇光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道:“先时我们从无有天出来,遇上了一行散修,为首的散修姓石,言及他们是兄弟姊妹五人,本是东海岛上的渔民出生,偶然得了机缘得入仙门,数十年来,几人互相扶持,这才不至于丧了性命。”
“我与那石修士颇为谈得来,便相约同行一阵。可在第五日夜里,那石修士却不知为何,突然对太平下手,若非我在太平身上留了道反伤符,恐怕已是被他得手了。”
姜太平小鸡啄米般点头,眼中残留的也惊惧印证了莫摇光的话。
殷停尚未说话,便听祝临风冷哼一声,说:“竟敢对太平出手,大师兄可有取了他的性命?”
这下轮到莫摇光尴尬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说:“是我的过失,但当时情况实在过于诡异,我不敢轻举妄动。那石修士对太平动手失败之后,便袭向了他的手足兄弟,将几人制住,以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遁法消失了。”
祝临风垂眉思索了起来。
大师兄是掌门师伯亲传,精通五行遁法中的火,木,土,三道,遁速在大乾已是少有人能及,连他都追不上的遁法,背后该是何等的凶险,难怪向来大胆的大师兄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事让我警觉,便在各大散修的聚集地逗留了阵,打听近期发生的内讧,夺宝,仇杀,劫杀事件,还真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
“近三月来,散修着之间攻伐明显增多,其中有几桩,参与争斗的散修都消失无踪了。”
“最后在靠近广陵丹坊之时,我又发现了石修士,他和另外几个看不清形貌的人,进入了这座宅院,我已进去查探过一番,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大师兄可有知会共济盟?”祝临风问。
共济盟是由一名万象修为的洪姓散修牵头组织的,旨在帮扶无有依靠的散修,是所有散修名义上的龙头组织。
虽然大多数散修都是性子桀骜之辈,并不买洪真人的帐,但因顾及他的修为,并没人敢公开和他叫板。
至少在各大宗门的眼中,和散修来往无意是很掉价的一件事,有任何事,他们也只愿和洪真人商议。
因此散修失踪一事,理应是知会洪真人,他们若擅自插手,无疑是越俎代庖了。
莫摇光哼了声,明显对共济盟的行事颇为不屑,说道:“已是去知会过,可他们尽是敷衍之词,想来是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费力追查。”
他振振有词道:“他们将人命视如草芥,我却做不到,这事既然入了我的眼,便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姜太平跟着拼命点头,只差拍手叫好了。
殷停:“……”
按他的性子自是不想去€€浑水,可看莫摇光和姜太平的样子,已是十头牛拉不回来,打定主意要当惩恶扬善的大侠了,他只好希冀地望向祝临风,只盼他清醒些,可别脑子一抽和那两个神智不清醒的人一道,把别人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了。
“我们去看看。”祝临风一锤定音。
殷停:我能说不吗?
师兄,咱们不是要去找师父吗!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