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昆仑则面不改色地将宣纸烧成了一团灰烬。
“正是魔道手段,”洪天齐颔首道:“经查证,率先失控暴走的修士都是被一种不知名的法术改写了心神,若非魔道,没有这等诡谲手段。”
“正是如此,”丹涯子说道:“请齐掌门进来。”
话音刚落,大殿沉重的门扉被推开,一名大袖翩翩,美髯冠面的中年修士走了进来,先是行足了一圈礼数,而后道:“诸位真人,掳走庭华仙子的力士正是后生门下护卫,”说完他抬首心惊胆战地看了眼丹涯子,见丹涯子点头后,这才躬下身子,接着道:“后生门下豢养的力士,皆是种了死咒于真灵中,若是生了一丝半点的违逆心思,死咒便会炸开,可这名掳走庭华仙子的力士,却不是死于死咒,却是因精血耗尽而亡。”
齐掌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毫无一排掌门尊严地抱住丹涯子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真人,您明察秋毫,一定为后生做主,后生……后生实在冤枉!”
丹涯子和蔼地将他搀起,说道:“有何冤屈但说无妨,有在座的诸位真人做见证,断断不会冤枉了一个无辜之人,”他声音一顿,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余醒,面上依旧带着笑,语调却掺了三分冷意,“也断断不会放过一个在背后弄鬼之人!”
“余醒道友觉得可对?”
余醒笑着点头道:“道兄说得是。”
“若那力士真是动了歹意,谋害庭华,那他就该死在死咒之下,可他不是!”
齐掌门理了理思绪,道:“他是被篡改了灵智,他亦是一个死了都找不到害他的凶手是谁的苦命人,还请真人为庭华,为万千枉死的冤魂做主!”语气激动。
“来人啊,先扶齐掌门下去休整。”
丹涯子吩咐道。
“真人……真人,全仰仗你做主了!”
齐掌门被搀扶下去,沉重的门扉一合,他顿时收了歇斯底里之色,挥退搀扶得到童儿后,一面整理着衣物上的褶皱,一面叹气道:“人生如戏啊。”
待齐真人一走,洞昆仑觑着眼将丹涯子和洪天齐打量了一圈,懒洋洋道:“这冤不冤尚不一定,不过我倒是又有一事疑惑。”
这回他没装模作样的“请解惑”,而是慢吞吞道:“据我所知,洪真人洞府在白鹿崖,而丹涯子道兄潜居溪止山,二者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万儿八千里,怎么偏巧赶在今日一处“申冤”了呢?”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指洪天齐,丹涯子二人早有交情,今日是一唱一和的做局。
闻言,丹涯子却不恼,笑呵呵道:“好叫道友知道,月前我溪止山近处便接连出现散修失踪一事,老朽将此事知会了洪道友,洪道友却言,他虽为天下散修共推的盟主,可这溪止山却是我广陵丹派地界,他不好越俎代庖。因而在老友盛邀之下,洪道友这才披星戴月而来,帮我这老昏聩地料理散修失踪一事。”
“便是如此巧合,洪道友在老朽门下做客时,又偏生遇见我儿被掳一事。”
丹涯子看向洪天齐,眼含湿润地拱手道:“也是我儿命遇贵人,不该含冤而去,权仰仗道友了。”
说完他便一副不胜支撑的模样,合眼了。
“昏聩,可不见得。”洞昆仑嗤笑一声。
“粗俗,也不见得。”洪天齐淡淡道。
气氛一时紧张,正当这时,渤海学宫的真人悠悠开口道:“虽说散修失控与力士失控一事,看似皆是中了魔道手段,可现如今,魔道的名头是臭不可闻,什么脏的烂的都能往之头上扣,但我等肩负着为庭华和众多散修昭雪的重任,万不可如此武断,”说着他看向洪天齐,道:“洪真人可有证据,证明是魔道所为?”
“若没有,亦不敢于此大放厥词,”洪天齐袖袍一挥,两只尺长的长颈玉瓶漂浮在空中,两只细长,头尾各生着一张遍布獠牙的嘴的漆黑线虫,被压制在其中。
玉瓶在众人身前转了转,而后落在洪天齐手中,他朗声道:“此邪物我将他唤作似虫,似虫而非虫,乃是一种格外恶毒的咒术,悄无声息地潜入人体后,能改写修士神智,按照其饲主的意愿行动,此虫会吸取修士体内的精血,待精血消耗一空后,便是大罗神仙亦难救。”
“这两只似虫是从石散修和力士的灵台中取出。”
“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咒术,”渤海学宫接过其中一只玉瓶,拧着眉头打量被制服而动弹不得的似虫。
“不过,仍是无法论断此是魔道……”
“就是魔道所为,”洞昆仑突然接话,他盯着渤海学宫修士,“除了魔道,还能是谁呢?”
一直和丹涯子等人唱反调的洞昆仑,此时却着急于将罪名扣死在魔道头上,如此作为在其余人等看来,不可谓不异常。
丹涯子嘴角浮现出真心实意的笑意,他先开眼皮,眼底精光一闪而逝,悠悠道:“既然诸位道友各执一词,不若诸位亲自解析似虫一番,看看究竟是€€€€谁的手段?”
“不必……”
惯爱截话的洞昆仑却被洪天齐抢了话去,只见他将手中剩下的玉瓶交给洞昆仑,自带苦相的脸上强扯出丝笑意,“昆仑道友,先请罢。”
见其余人等都盯着自己,洞昆仑只好接过玉瓶,拔出瓶塞,法力向瓶中探去,片刻后,面色是压不住的铁青。
“道友可查验好了?”洪天齐抢出洞昆仑抓着不放的玉瓶将之递给丹涯子,同时查验好的渤海学宫真人眼中闪过丝惊色,将玉瓶递给了红莲剑派的女修。
须臾后,脾性直爽的女修放下玉瓶,目光含刀地看向游历在事态外的余醒,质问道:“余醒掌门,还望你给个解释,这似虫中怎会有你闲隐门的法力残痕!”
在场诸人纷纷将目光看向神态平和的余醒和面色铁青,几欲暴起的洞昆仑。
“哦?”丹涯子故作讶然,道:“怎会和余醒真人扯上关系,想是验错了罢?”
“一人验错,两人验错,难道人人都验错了吗!”女修当即驳斥,咄咄逼人地盯着余醒真人道:“真人这是无话可说了吗!”
“呵,”余醒倏地轻笑出声,他不咸不淡地扫了在场,或愤然,或精明,或隔岸观火,或另有打算的众人一眼,仿佛事不关己般,轻描淡写道:“唱了这好大一出戏,其实不必费这工夫,直说罢,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凛然的目光直直射向丹涯子。
第120章 地绝
戏台子搭好,各位唱将也都粉墨登场,演这一出一唱一和来,自然是有所求的,主唱的丹涯子却十分稳得住,便是掌门明摆着一副有话敞开说,不必绵里藏针的态度,丹涯子亦只是拖长了嗓子,和事佬般地和稀泥。
“想是有什么误会。”
好似挑事的人不是他一般。
“道兄想是顾及着五门同气连枝的情谊,这才不愿将话说重了,”洪天齐眉头一挑,苦相的眼瞪了起来,眼角的纹路被撑开,像个怒目的金刚,“在下不过一介粗人,事又涉关我共济盟,有话便直说了。”
他向掌门一拱手,告罪道:“冒犯余掌门,若此事了清,果真和闲隐门无关,在下定登门负荆请罪。”
掌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既没接他的话,也没应他的卯,眉眼间也掩下了方才的锐利,处变不惊的模样似乎是有无论丹涯子等人出了何种招数,他都有接下的底气。
丹涯子看得眉心一跳,在掌门脸上实在捕捉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他将视线移动向缄默下来的洞昆仑,却发现这位妖王€€€€竟是在笑?
他眉心再度重重跳了下。
洪天齐手臂一展,放置棺材前的空地上出现面水镜子,像深进只手搅动似的,下一刻,水涡中跌出两个人来。
正看得提心吊胆的祝临风和殷停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抓到了殿中来,诸位真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两人身上,有锐利,有审视,有似笑非笑,偌大的威势逼来,直叫人透不过气。
祝临风吸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他向来是天地师为首,自己次之的,妖兵临境界亦不改颜色,加之此时师弟在后,更多出三分胆气,以至于在此情形下,仍能颇有条理的行周全了礼。
“真人尊者清安,不知唤晚辈等来,所谓何事?”
说话间,他悄悄看向掌门的方向,掌门看来的眼神温和,似是在宽他的心。
“好一个青年才俊,”渤海学宫的真人赞了声,这话倒是真心实意,他向来钟爱坦荡荡,有临危不乱之风的小辈。
唤他们前来的洪天齐却不说话,手一招,空中紧接着落下了一个球状物体,落了地才发现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刘鹏当了外间的人肉缓冲垫,摔得“唉哟”一声,姜太平被他严严实实的护在怀里,手中还死攥着条树枝,树枝上挂着水灵灵的浆果。
红浆果滚到了祝临风脚边,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来,终究是少年人,再如何镇定也有个限度。
“祝师兄,”姜太平怯生生的唤了声,尽管不明白为何气氛如此凝重,但她敏锐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站起了身来挪至祝临风身后,将自己藏了个严丝合缝,半遮半掩地向殷停瞥去,却见从来令她感到安心的师兄,此时像是被无常勾了魂似的,眼神木讷无光,连她靠近都没做出反应,她不经得更茫然无措。
刘鹏亦没厘清思路,更不敢贸然开口,暗暗向洞昆仑和掌门所在的位置看了眼,却没收到任何信号,只好不明就里地站在了最后面,试图将自己变成不占地方的空气。
“余醒真人,当日发现这力士的人似是还差一人,”洪天齐看向掌门,语气不再客气,“不知真人可否将人请来?”
虽用的是请字,语气却凶狠得像“绑”。删水印衮
掌门不知可否地偏头,扫了眼洪天齐,目光稀松平常,却叫洪天齐的喉头不由自主地滑动,一瞬间,他几乎觉得像是被猛兽盯上了似的。
“滋啦€€€€”
厚重的对开石门从外被推开,莫摇光阔步走了进来,不卑不亢地向掌门行了一礼,而后站在了祝临风身侧,神色始终镇定,不,该说是,他内心的地动山摇已让他无暇去顾及外间发生的事了。
几人像被剥了皮的犯人似的,周遭气息如芒在背,除了真真一无所知的刘鹏,其余人大略都知道他们遭这一劫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惑心咒罢了。
“真人,贵门这几位高足,在庭华仙子被掳当日,正好与这被惑乱了心智的力士在一处,”洪天齐开口,“这话真人可认?”
掌门不置可否地点头。
“似虫中有惑心咒的痕迹,姑且当这是‘巧合’罢,”洪天齐在巧合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可这亦是巧合吗!”
声音陡厉,指向祝临风等人。
“洪道兄莫急,”渤海学宫的真人开合着手中的折扇,耐人寻味道“你久居白鹿涯恐怕不知,还有更巧合的呢。”
“闲隐门下的余明真人,”扇头指向祝临风,“也是这几位小弟子的师父,在月前可被余醒真人亲自逐出了山门。”
“听说是€€€€勾结魔教妖人。”
“事实不是明摆着了吗!”红莲剑派的女修豁然起身,眼含煞气地打量着祝临风几人,似是要将他们格杀当场。
“有什么师父就教出什么徒弟,分明是这几个小辈与魔教不清不楚,依我看,庭华仙子就是被他们……”
“莲韵慎言!”
丹涯子一声断喝,接着看向掌门,稽首道:“道友切莫怪罪,莲韵她失言了,我等原有一家之厚谊,自然相信贵派不会做出与魔教勾结这等自甘下贱之事。”
“这其中想是有些误会。”他又说了次误会。
“哦?不妨说说有什么误会?”掌门似笑非笑,“诸位道友凡举铁证在前,连我这做掌门的都觉得门下脱不了勾连魔教的干系,道友竟觉得有误会,倒是稀奇。”
丹涯子面上的笑容僵了僵,饶是他是千年老狐狸修成的精怪,事态也在他的控制下发展,亦不由得觉得掌门的表现实在出乎意料,偌大一口黑锅扣下来,竟仍是不慌不忙。
不过事到如今,他已没了收手的机会,心中一发狠,说道:“老朽自是信重道友为人的,只是闲隐门中究竟有没有人勾结魔教,这却是说不清。”
“道友以为呢?”
掌门:“有理。”
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我听着呢,还有什么屁,接着放。
丹涯子清了清嗓子,“既然闲隐门中乾坤未清,为防被宵小所乘,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护持……”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戏良久的洞昆仑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的大笑,毫无形象地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闹这么半晌,原来……原来是冲着仙剑来的。”
心思被这个大老粗戳破,丹涯子的脸色难看了瞬间。
事实也正如洞昆仑所说,今日这一场戏,唱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勾结魔门,而是€€€€意指仙剑!
似虫中有惑心咒残痕,这一点确凿无误,丹涯子也不会在这点上做手脚,他只是提前几天便发觉了此事,故意隐而不发,一手汇聚出今日这番局面,以大势来威逼闲隐门就犯!
置于闲隐门勾结魔教,他自然是不信的,在他看来惑心咒无疑是遭人陷害,可不论是遭谁陷害,后续又有何阴谋,这与他丹涯子有何干系呢?
说来他还要谢一番暗中设计闲隐门之人,设计得巧妙、精准,让他乘了好一场东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能达成目的。
图穷而匕见,祝临风听得心中一惊。
闲隐门中的仙剑只那一把,此局,分明是冲着他这心意剑主而来!
仙剑自有傲骨,既认了主,在剑主身死道消之前,自是不会另择二主的,换而言之,这要的分明是他祝临风的命!
他只觉手脚冰凉。
掌门若不答应,那在场这些豺狼虎豹便会死咬着勾结魔门一事不放,铁证在前,师门有口难辩,莫说殷停和太平,连师门都可能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