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此时已认定,是丹涯子设下毒计,心里恨不得将这老贼千刀万剐。
可若是掌门答应。
若是答应……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在脑海中深深扎根,他忍不住去想答应的后果,无非是要了他一条命,心意剑异主,这样殷停和太平都能€€€€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命廉价,相反,他合该是这世上最金贵的人€€€€金贵到能一命换两命。
莫摇光敏锐地察觉到祝临风神色不对,低声道:“忆之,你切莫胡思乱想,师兄在呢。”
刘鹏结结巴巴道:“祝师兄你别怕,我……我们都在呢。”
说话间小肚腿之哆嗦,那声别怕不知是在安慰祝临风还是在麻痹自己。
对姜太平来说,她最大的主心骨就是殷停,她条件反射地看向殷停,攥住了他的拇指。
殷停仿若一无所觉。
真说对外界的变故无知无觉也不见得,真灵中,殷停隐约能听见外间的谈话,也知道事情已坏无可坏,然而此事,却还有一桩更坏的事等着他€€€€朱幸即将破封了!
一进大殿,朱幸便像是发了狂般,拼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不要命的冲撞魂灯中的封禁。
殷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眼看因着惑心咒一事,他们已是岌岌可危,若再被朱幸逃出去,这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定不能让他出去,灵台中,殷停额心见汗,配合着禁制将朱幸死死制服在魂灯中。
此时朱幸的真灵透明到只剩一丝烟气,即将烟消云散。
殷停做梦也想不通,为何朱幸这无比怕死的老魔,突然自取灭亡。
“无……”
仅剩烟气的真灵呢喃,殷停凑上前,侧耳细听。
“无妄生……”
不成形状的朱幸发出最后的嘶声。
“诸位这提议倒是不错,”掌门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中暗藏冷锋,“听了这许久,是否也该由我说一句?”
丹涯子心头瞬间警铃大作,警惕道:“道友请讲。”
“我提议,”
话音初落,一股浩大蛮横的气势摧枯拉朽般从掌门的身上爆发,“咔吱咔吱”,整座大殿发出哀鸣,空气中细小的尘土升腾成一圈气浪,丹涯子等人像被压在巍巍山脉之下,骨节咔咔坐响。
丹涯子一挥拂尘,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罩在其中,不过须臾工夫,屏障便如被压碎的蛋壳,寸寸碎裂,他老脸一白。
渤海学宫的修士头上一本蓝皮古书哗哗翻动,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多时,书脊崩碎,被撕碎的书页如飞舞的纸蝶,他嘴角沁出鲜血。
洪天齐的同样不好受,蔓延全身的金光上,细密的纹理遍布,脸白如纸。
不知何时,那红莲剑派的女修却闲庭信步般的走到了掌门身后,手指上套着圈秀发,意味深长地冲丹涯子笑了笑。
洞昆仑站起身,丹涯子此时终于明白了他的表情是为何意€€€€讥诮。
掌门始终无动于衷的底牌€€€€
“半步造化!”
丹涯子紧咬着牙,只听刺啦一声,他那柄光洁的拂尘炸成了大呲花。
掌门:“我提议,重整青阳。”
声音不兴波澜,却像万道惊雷炸响。
……
“我会死,你也会死!”在殷停靠近后,朱幸凭借着最后一丝力道,回光返照般嘶吼道:“谁都逃不了,哈哈哈哈哈!”
“你不是想知道我给元应春留下了什么吗?”他的魂体剧烈挣扎,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最后一缕弥留之际,殷停听见了一声饱含嘲弄的讥笑,
“魔种!!!!!”
第121章 他是€€€€
魔种€€€€
这一声讥笑悠长久绝,明晃晃的恶意几乎将殷停吞没,他的心突突的在胸腔中重砸了几下,砸得他浑身发麻,连如何呼吸都忘了。
魔种是为何物?
天地间至阴至邪的的诅咒,魔主无妄生残留至今的余孽!
殷停在古籍上见过对魔种讳莫如深的隐晦描述,也在师长的提点下明白此物的阴毒之处€€€€能将修士在执念放至最大,一念魔生!
远的不提,与他同门的秋珩的凄惨下场尚且历历在目。
被魔种所侵之人,还能算人吗?掌门还是掌门吗?
殷停惊觉,此时场中最大的危险来源,不是丹涯子,更不是洪天齐,正是掌门!
他豁然先开眼皮,眼底是压不住的惊惧,他不由得看向掌门,掌门似有所感,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向他看来,其中的森然寒意却撕开了表面的伪装,赤裸裸地袒露而出。
“快……逃……”
殷停战战兢兢地收回视线,尝试了许多次,才操控着肌肉将这两个字吐全了,从掌门身上所传来的摄人的压迫感,让他无法言语。
祝临风头一个发现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伸出手碰了碰他在不自觉下紧攥着的指尖,说:“别害怕,掌门真人封临半步造化之境,现下该思虑退路的是丹涯子等人。”
这显然是会错了意,误以为殷停还在为被丹涯子等人逼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而担忧。
如今场上的形势也正如祝临风所说,一切劣势皆因掌门展露出的修为而乾坤逆转。
何为造化?
通俗即讲,人仙之境,修士臻至此境之后,已然凌驾于所有求索之人之上,再往上只有传说中的接连天梯,举法飞升。
昔年纵横天下的魔头,无妄生,虽然不是寻常造化真人可比,但他也只是造化之境,未得飞升之果。
逍遥剑宗为何是大乾第一大宗门,执正道牛耳千载?正是因其掌教,赤霄真人是当世唯一的造化真人,尽管已是垂垂老矣,但只要赤霄真人一日未道陨,剑宗的地位便不可撼动。
而半步造化,便是得了造化的境界,在法力精纯浑厚却上还差了些许,这等大能,只要不半步陨落,假以时日便是板上钉钉的造化真人。
试问,在如今大乾,赤霄真人不会轻易出手的情况下,又有谁人能威胁到此等大能?
此后千年,闲隐门的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
“重整青阳,”渤海学宫的男修擦了擦唇边鲜血,目光如电地开口道:“余醒,你好大的口气!”
“即使你是半步造化,但赤霄犹在,剑宗未倒,岂会容许你如此行事!”
听闻此言,掌门撤去了压制,男修力竭地倒在地上,形容狼狈,丹涯子修为较之深厚,一把老骨头虽都在嘎吱乱响,却强压着不适,缓缓站直身。
他的目光顿在突然倒戈,正站在余醒一侧的红莲剑派女子身上,红莲剑派早年间便倒向了剑宗,此时这女修的态度,直接代表了剑宗的意思。
只怕是默许了。
他喟叹一声,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切,剑宗之志,无疑是站在余醒一面了。
由此可见,洞昆仑此前的一系列言行,分明是将他们当作猴头戏耍,在稳操胜券的前提下,欣赏他们自作聪明的丑态。
“余醒前辈,最后一任青君早已亡故,青阳气运已散,重整之举无异于颠倒阴阳,恐有灾祸降世啊,老朽认为,此举不可为啊。”
丹涯子虽说着不赞同的话,可不赞同的意味并不强烈,对掌门的称呼也变了,其中传达出的含义值得玩味。
“这就不劳道友操心了。”
掌门语气淡淡,并不担忧丹涯子口中的灾祸,他手一挥,空中出现张泛着荧光的,由某种皮革制成的柔软卷轴,卷轴徐徐铺陈开,总计约有三丈三尺三寸来长。
红莲剑修的女子最先表态,两步上前,手指一抹,在卷轴上以精血绘制出一枚能代表红莲剑派的烙印,她向掌门盈盈一拜,已是改换了称呼,
“莲韵携红莲剑派总计四百五十六人,重归青阳,于此拜见掌教。”
卷轴上不仅有红莲剑派的烙印,丹涯子还看见了闪烁着的龟卜派烙印,迟来的想通了一件事。
难怪让童儿去邀那老龟前来议事时,他百般推辞,想是早就倒向了余醒。
五者已去其三,他和渤海学宫的男修对视一眼,皆明白事不可违,纷纷叹了口气之后,渤海学宫的男修率先上前,在卷轴上留下烙印。
在场诸人,皆是万象修为,宗门中的老祖宗人物,自然能代表宗门做出决断。
唯一一个没留下烙印的丹涯子单独走上前,动作一顿,忽地偏头扫了祝临风等人一眼,开口道:“前辈大愿令小老儿钦佩不已,只是贵门高足是否勾连魔教却还没个说法,若闲隐门果真与魔教有染€€€€”
他声音一顿,作出宁折不弯的高洁模样,半耷拉着眉眼,义正言辞道:“请恕小老儿无法认同。”
在场都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丹涯子这番看似找死的话的真实用意€€€€这是变着法的给掌门添堵。
要想重整青阳,除了要有能号令众人的修为,更重要的便是除闲隐门外的四门的信印,若缺其一,青阳都不算完整。
眼下信印已全其四,广陵丹派的信印便是最为关键之物,而身为一派之长的丹涯子便显得尤为重要。
掌门:“依你的意思,是让我亲手处置了门下弟子?”
这话没什么波澜,却听得丹涯子心头发毛,权衡一番后,他压下了服软的念头€€€€重整青阳已成定局,可若在今日退了,日后的青阳岂不成了余醒的一言堂?
他这是在为日后博更大的话语权。
渤海学宫的男修在缓过劲来之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口,帮腔道:“掌教息怒,丹涯子道友这话虽僭越,却也有几分道理,如不能厘清门下,此后我青阳又该如何服众?如何能承担起诛绝魔门的重任呢?”
“后生拳拳之心,掌教明见。”
话里话外,有和丹涯子抱团的趋势。
见火候差不多,也怕真将掌门激怒的丹涯子,掐着时候开口道:“掌教言重了,小老儿看忆之和摇光如自家子侄一般,怎敢冤杀他们?”
他两手交叠,大袖展下,“因此,小老儿有一两全之法,既能保全弟子性命,又能证他们清白。”
红莲剑派的女修眉头一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道:“你的意思是€€€€搜魂?”
“仙子好生聪慧。”
丹涯子笑得活似只老狐狸,这一声聪慧显然不是夸赞的话。
掌门尚没开口,女修抢先道:“断断不可!”
搜魂一术,原是研发出用以对付魔道修士的手段,正魔两道敌对多年,修士都是些硬骨头,尤其是那些手段奇诡的魔修,如是能战死,便绝无可能被生擒,便是被抓住了,也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久而久之,能直接针对修士真灵的搜魂一术便应运而生,此法虽是正道开创,却比魔门的手段更狠毒,被搜魂者不仅要承受如炼狱般的折磨,事后更是会真灵溃散,不死也成白痴。
况且此法,是不顾修士意愿强观其生平,上至宗门功法秘术的心法,下至各般私欲,都会事无巨细的暴露给施术人,这对性独的修士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若掌门真答应对祝临风等人施展搜魂之术,无疑与门下弟子离心,以至于生出隔阂。
可他若是不答应,便无法服众,届时便是重组青阳,亦是人心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