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 第145章

这种复杂的心绪,既是近乡情怯,又掺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旖旎。

这时,祝临风回来了。

他用剑尖斜挑着个侏儒样的人头,随后将人头扔在地上,剑也一并扔了,这才看向神情略显僵硬的殷停,冲他招了招手。

殷停本以为是在招呼自己上见,却见怀里的断臂飞了出去,被祝临风单手握住,而后便垂下了眼帘续接自己的断臂,不再言语。

殷停眼巴巴地看着,想张嘴,喉咙却像是堵了棉花,就这么沉默了阵,还是接好断臂的祝临风先开口道:“这是方才窥伺的白莲教法王,被逃了一人出去。”

殷停意识到说的是地上的侏儒头颅,但他实是不知该如何与眼前这个“冷淡”得过份的祝临风相处,只好按照以前的祝临风喜欢的路数,试探着捧了一句:“师兄英明神武。”

祝临风抬眸扫了他一眼,嗤道:“有何英明?区区两个名不副实的万象假人。”

殷停眸子一黯。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认识的师兄怕疼,忍不了断臂又续接的剧痛,他认识的师兄爱听人吹捧,断不会如此无动于衷。

殷停感到一阵恐惧,这个世界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已然天翻地覆,所有人都被洗练出了另一幅样貌,唯有他被留在了原地。

“发什么愣,神基出世的消息瞒不住,”祝临风道:“先随我回碧蟾宫,明日我们回京城。”

说着,祝临风放出了柄新的法剑,踩上。

京城,哪里的京城?

殷停下意识想问,还没开口,祝临风已没入云端。

他心下又是落寞,一声不吭地跟上了祝临风脚步。

碧蟾宫,别院。

殷停被带回来后,就再也没到祝临风人影,及至日暮,一名妖族女子端着盘扶桑酒进了来。

“真人清安,”妖族女子放下托盘,冲殷停作了一礼,指着扶桑酒道:“这是无有天的习俗,远归的游子要饮碗百年扶桑酿的酒,有去邪祟,盼平安的寓意。”

殷停扫了眼那碗透亮,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酒水,灵觉已然预警,他眉头一簇,便要将妖族女子拿下。

“这是祝真人托我送来的。”妖族女子莞尔一笑,冲殷停眨了眨眼。

殷停掐断了法术,看了女子一眼,拾起酒碗,一饮而尽。

意识昏沉。

恍惚间,殷停感到胸口轻微的麻痒,却睁不开眼,眼皮子重若千钧,四肢像灌了铅,使不住一分力道€€€€那酒里果然下了猛药,他想。

思维被拉得格外漫长,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万钧巨石像被移开了一般,他终于能掀开眼皮。

眼前的画面还有些晃动,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身前€€€€祝临风。

“师兄……”殷停捂着头含糊地喊了声。

“嗯。”

这声回应在殷停听来像梦境中的回音,他感到自己被一只手卡住了下颌骨,强硬地分开了嘴,紧接着一颗略苦的丹丸被推了进来,那手指从口中退出时,轻轻擦过上颚,带起一连串的麻痒。

殷停彻底清醒了过来,眼前的场景彻底清晰,屋子里笼罩着一层淡橘色的暖光,祝临风坐在木椅上,光从他背后照进来,他的脸有些看不清。

殷停发现自己正靠在软榻上,他坐直,左右看了看,视线最终落在了祝临风脸上,仍是看不清。

这时他感到了一丝凉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外衫已消失不见,胸膛外裸着,皮肤上被人绘了道晦涩的法阵,从左肩伊始,形状像波纹,一圈圈收缩,最终在心脏上结成道血符。

他用手蹭了蹭,发现这道阵法像是钻进了血肉里,将手凑到鼻尖嗅了嗅,淡淡的血腥味。

“师兄,这是你的血?”殷停说话,声音干涩。

祝临风点了回头,手背上的皮肤紧绷,青筋凸出,好似在极力忍耐什么,只神情依旧看不清。

殷停莫名嗅到了点危险的意味,他咽了口唾沫,按着自己心口上的符号问:“这是什么?”

“命契。”

“什么?”殷停脑子发懵,又问了一次。

“命契。”祝临风重复道。

“人和人之间,怎么可能结命契!”

殷停的语气听起来匪夷所思,他甚至没来得去想,祝临风为何要与自己结命契。

“寻常是不能,可你我之间有道姻缘,”祝临风提起姻缘,语气莫名加重,他顿了顿,接着道:“以那线做引子,再对人与妖的命契‘稍做”改良,便成了。”

“只需要十年,很短,不是么?”他反问道。

“祝临风!”

殷停撑着想站起来,却因药的后劲跌了下去,他的声音又气又急,质问一样。

“你他妈疯了么!”

“这是命契,同死同伤!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得跟着没命!你要给我陪葬么!”

“不准,我不准!”殷停一面说着,一面凝出因果刀向胸口捅去,想将扎根在心脏里的血符生生剜出。

“咚€€€€”

木椅倒地的声音,祝临风一个迈步来到殷停身前,弯腰,一手按住了他想剜心的手,一手抓住他的后颈,将人狠提了过来,咬牙切齿道:“十年很短,可你让我等了十七个十年!”

殷停被迫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和祝临风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祝临风几乎是撞上来的,他也终于看清了祝临风的神情。

狰狞的,压抑的,眼圈泛着红,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殷停窒了声。

“殷停,我看疯了的是你!”祝临风盯着殷停的眼睛,好似第一眼就看穿了他,“我给你陪葬?你就笃定了自己会死?抑或说你早就不想活了?”

一连串的质问将殷停逼问得哑口无声。

“你就是这种人,软弱、自私,遇事则逃,我看你早就被负罪感给压垮了,只恨不得拿命去偿,”祝临风,“你放不下师父,背负不起人的逝去,只觉得死了便是轻松,想拿我当借口去死,说着都是为了我,心中就能毫无负担。”

“你让我等了十七个十年,怎敢抱着找死的想法回来见我!”

祝临风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几乎振聋发聩。

他太过熟悉殷停,以至于在久别重逢初见后者的第一眼,就觉察出来后者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又或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死志。

真是一成不变的€€€€软弱透顶!

殷停发现在祝临风面前,他的一切阴暗想法都无处可藏,祝临风看过最弱小,最丑陋的他,对他的一切洞若观火,甚至钻进他心里,将毫无长进,只知道逃避的自己给揪了出来。

站在阳光下,不准逃€€€€祝临风命令道。

“不准逃!”

祝临风松开殷停的手,一砸捶向他的胸口,拳头抵着心口,长进心脏的血符泛起灼热的疼,“给我记住,即使你觉自己命轻,命贱,但你如今背着我的命,若还敢轻易舍弃,就将我一道葬送!”

殷停感到脸上落了片冰凉,他原以为是自己的泪,却发现是祝临风,眼泪从他的眼眶中不堪重负地接连砸落,落在自己脸上,一路滚到胸膛,被微微发烫的血符吸了进去,心脏跟着涩得发疼。

盛怒之后,只剩一捧余灰。

祝临风压着殷停脖颈的手松了松,蹭了蹭他的额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不要你为了我死。”

“我要你为了我活。”

第137章 手中剑

“你这些年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一字不落的说来与我听。”

疯了那么一通,祝临风这会儿又恢复了风光霁月的玉仙人模样,松开殷停,一招手,倒在地上的椅子扯着四条腿滑到了他屁股底下,他坐了实,拿一双还带着些水光的眸子觑着殷停。

他或是想拿出审问的架势,只可惜眸子先露了怯,不成个模样。

但殷停此时心境比他还不堪些,哪能注意到这占上风的大好时机呢?

“往北去,渡无妄海,海外荒芜,是片没有修士没有妖族的荒地,有些许的凡人,日子过得比海内还困顿,却正便宜藏身。”殷停如提线木偶般答道。

祝临风又问:“和褚寂在一道?”

‘褚寂’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莫名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过殷停却没听出来,他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出了海便与他分别了,大略有……”他顿了顿,秘境中的时间作不得准,重新掐指算了回,才接着道:“略有一百二十载没见过他的面。”

这就是在海上漂了有五十年?那得是什么日子啊。

祝临风不由得攥紧了手边的茶碗,深看着殷停,问:“苦么?”

“苦,”殷停将这句下意识滚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摇头道:“不苦,虽有个把人追来,但大都是些没有毅力的蠢人,带着他们在海上兜几回圈子,便都受不了自己放弃了。”

见祝临风像要刨根问底,殷停反问道:“师兄呢,苦么?”

祝临风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人,足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苦的不是我。”

那是谁?殷停眉梢挑了挑,正欲追问,却又住了嘴。

苦与不苦,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呢。

两人齐齐沉默,过了阵,殷停理明白了思路,先开口道:“我在海外落脚那处荒山,山脉走向浑然似金鸡打鸣,我给取了个名,大鸡山。”

祝临风被这话逗笑了,说:“你这肚里没墨的货,便是再没文采,也该取得出个鸡鸣山才是,方才你自己也说出口了,怎就叫了个大鸡山。”

殷停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道:“师兄这可就说差了,叫鸡鸣,金鸡的山岂止几凡,我再取这名岂不是落了庸俗?倒不如大鸡山听着气派,日后百晓生替我作传,便写到€€€€惊世奇才、风流倜傥、因果刀主,静清真人于大鸡山悟道,一朝入万象,从此只是天上人!”

祝临风哧哧地笑,说:“你倒替自己想得周全。”

气氛松快了,殷停见缝插针地将“重”话“轻”说,道:“也不是我自傲,一百来岁就入了万象的,能有几人?再者说了,能从褚寂那倒霉玩意手上活下来,不入万象就被半毁的秘境压死的,又有几人?”

殷停指着自己鼻尖,说:“独我一人。”

话音一落,祝临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下去,殷停正是心下一急,却听他说:“百来岁便入万象的,可不止你一人。”

祝临风挑了回眉,很是自得。

这么一来一回,殷停的皮劲又冒出了头,嘴比脑子快地脱口而出道:“师兄不该是六百,快七百岁了么?”

“咚€€€€”

是茶碗被掷到了榻上,撞在头那边的雕花上,和殷停的狗头只差了半指距离。

祝临风黑了脸,他近些年养着性子,极少动怒,许多时候他都怀疑自己修着修着是否成了和供堂上的祖师爷一般的木雕玩意儿。但在见到殷停的短短一天内,他就将凡人的喜怒哀乐挨着尝了个遍,像是醒悟过来了似的€€€€原来我还活着,我也还是凡人。

殷停眼睁得圆溜溜,目送着茶碗兄一路滚动,像受了惊吓似的,手上动作却不慢,反手捞起茶碗,对准祝临风又砸了回去。

“咻€€€€”一道风。

祝临风眼疾手快地擒住茶碗,反向殷停瞪了回去。

两人视线一碰撞,齐齐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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