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手中具现出因果刀,将腐肉剃了出去,盯着散发着不祥意味的鸟笼,眼神凝重道:“因果。”
“这是连接在太平身上的孽因的一部分构成的困阵,即便是你,也硬闯不进去。”
祝临风落在了殷停身侧,扫了眼他“滋滋”冒着黑烟的小臂说:“她不想见你。”
“她今日是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殷停半步不让,说着将手中的刀一挥,就要朝鸟笼上斩去。
“铛!”
刺耳的兵戈交击声,祝临风手中的法剑半出鞘,将殷停的刀横挡了下来。
“你与她多年未见,并不晓得她如今的性子……”
“多年未见……”殷停又是截话,飞身后退了一步,冷看着祝临风,道:“我这些年确实没在她身边看顾,但师兄难道也不在?太平在你的‘看顾’下仍是走差了路子,不知师兄还有何颜面拦我!”“看顾”二字语气极重。
祝临风哑口无言。
殷停此时已急火攻心,口不择言道:“抑或说师兄一心修行,只求飞升,故而忽视了太平,致使她落到如今的田地!”
这话说的诛心。
祝临风微弯了腰,像一时间被压垮了似的,宁折不弯的人,此时却被自己师弟的锥心之言,伤得挺不起脊背。
他低着头,嘶哑着声音吼道:“你因何误会我至此!”
殷停被吼得通体发麻,心脏抽痛不已,脚下往前迈了半步,想将祝临风扶起来,却猛地撞见了€€€€祝临风突然抬起的,通红的眼眶。
他愣住了。
“我劝了,拦了,好话歹话都说遍了,甚至打断了她的腿,”祝临风眼中滚下了泪,“可她不听我的啊,殷停,你来教我,我该如何拦她,难道杀了她么!”
殷停向前,颤抖着向祝临风伸出手,嘴唇嗫嚅着。
“啪€€€€”
祝临风将他的手拍开,已是泪如雨下。
“还有你,”祝临风瞪着殷停:“你又何曾听过我的话!在门中时,我要你戒口欲,你却每每和刘鹏厮混捎带酒食。修行时,我要你戒躁戒躁,你却冲动冒进,险些走火入魔。后来你有主意了,要走,我留不下你,更没实力留下你,我只好说‘等你回家’可你却让我等了太久€€€€太久!”
殷停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了。
“你留给我的只有等待,太平留给我的只有旁观,”祝临风少有这样剖心剖肺,或说他要面子了一辈子,少有的数次歇斯底里都是因为殷停。
殷停想冲上去抱住祝临风,说无数次对不住,认无数次错,从戒口欲开始,到方才的口不择言,他错了,错得听着祝临风的嘶声,心脏死了一百回。
“站住!”
祝临风呵住了他,缓慢又坚定地停直了脊背,手一招,心意剑已出鞘,对准他的心脏。
祝临风眼眶中的红不再像是泪水染出来的,更像是某种炽热燃烧的决心。
“小停,你不是问我一心修行是为了什么吗?”
他眼中的炽热越烧越烈,几乎将殷停,将这黯淡无光的夜幕烧透。
“我来告诉你,是为了€€€€”
祝临风仿佛宣告:“不再等待!不再旁观!为了以我手中之剑,主动斩断一切胆敢桎梏的藩篱!”
第138章 人间游(其一)
忙碌时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琐碎的小事塞满每一个角落,挤得人腾不出空隙去想累,眼皮一掀一合的工夫,昼夜的时光便倏忽溜走了。
巡查属属长戚巍,统领着京城的所有衙门官邸,既要忙着抓捕像老鼠一样在京城水道中逃窜的个别桃源妖人,还要抓紧收拾昨日那场地动造成的烂摊子。
房屋折损倒不是大事,有能施展种种奇异法术的修士在,即使是半桶水的人造修士,平地起高楼也算不得难事。真正的难点是如何安抚被地动震得有些涣散的人心,“天灾”发生之后,鬼祟之辈最易乘虚而入€€€€京城中不止桃源妖人一颗毒瘤。
将这些难事处置了泰半,饶是以戚巍毛熊般的身体本钱,也伏案在公几上,支着眼皮子昏昏欲睡了。
“大人€€€€”
这时,一名属下修士在公堂外勒停了马,也顾不上通报,便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
“大人……咳咳咳……大人!大事不好了!”
修士半靠着墙,“呼呼”地喘粗气。
戚巍被这一嗓子吼了个激灵,“噌”地从几后站了起来,几上堆放的公文“哗啦啦”落了一地,他身体虽醒了,精神头却还懵着,几上的砚台“咚”地砸在他脚背上。
戚巍吃痛,终于缓过了神来,他一抬腿从几后跨了出来,一对虎目盯着来报的修士,瓮声瓮气道:“什么大事不好?”
那修士又匀了口气,边观察着自家的上司的神情,边吞吞吐吐道:“抓错人了……”
“什么!”戚巍虎目一瞪,鼻孔中喷出两道气柱。
还是桃源教的事,巡查属虽早早布局来了个瓮中捉鳖,将桃源教下的几十号人悉数抓捕,也查出了桃源教背后有魔教的影子,但是魔教妖人向来手段奇诡,仍是被逃了三两人出去。
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桃源教的主谋€€€€在姜国潜伏了快三十年的,化名刘甲生的妖人已落网。
余下几只小鱼虾,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坏就坏在这刘甲生身上。
他只是被抛出来的障眼法,用以迷惑巡查属众人,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还好死不死的就在走脱的两三人中!
“坏了……”戚巍脸色阴沉。
“我们抓住了刘甲生在湘园的家眷,”来报修士将如何发现刘甲生不是主谋的经过说了一通,“这刘甲生虽是魔教培养的细作,本身却是个凡人,觉悟也不大高。潜伏在姜国人间,三五年还好,三十年却起了异心。面上虽还在为魔教做事,私下里却和一风尘女子结为了夫妇,育有一儿一女。”
“我们找到了被藏匿起来的家眷,刘甲生这才说了实话。”来报修士语气凝重道:“桃源教真正的教首,是一位被称作‘幻女’的女子!”
“走!”戚巍一把扯下系在架子上的令牌,一面大步流星地向外赶,一面道:“传令下去,京畿所有衙门暂缓地动善后事宜,协助巡查属下封锁各街坊,进出的八道城门全部关闭,地下水道各出口也给我派人去守着,便是掘地三尺,也必须把这妖女找出来!”
论心机,论危险,这位被称作幻女的妖女比刘甲生何止厉害百筹。
既在明面上抬出刘甲生做把子隐藏自己,在桃源教落网之时,又利用自己女子的身份,示敌以弱让追捕人大意,趁机逃了出去。
不止!
戚巍突然脚步一顿,这个妖女能在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凭借的不可能仅仅是心机深沉,她极有可能是真正的€€€€魔修!
“慢着,”戚巍突然叫住了要去传令的修士,语气慎重地叮嘱道:“转告各普通衙门,那妖女极有可能是修士,若发现妖女踪迹,让他们不得轻举妄动,发放火令等巡查属前往处置。”
“若是危及性命,便放了那妖女去,一切以自家性命为先。有什么后果我担着。”戚巍最后叮嘱道。
“得令,”传令修士飞掠而去。
……
“大人,”一名着飞鱼服,腰上挂弯刀的侍卫引着戚巍来到了北坊的一处菜坊。
此时正近早食,正是坊间居民买卖菜肉的时候,可因着突如其来的戒严,坊间被官差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一个百姓的影子看不见。
菜坊独有的腥臭味从地下水道反了上来,戚巍顿步在一个鱼摊边的水道入口前,水道的木盖子已被拿开了,洞口幽深不见底,从下往上吹出腥臭粘稠的恶风,洞口周边立了一圈凭空而立,微光闪烁的符咒。
“约莫在一刻钟前,下官手下的人远看见形似妖女的女子跳入了这处水道。”飞鱼服的男子指着洞口说道。
形似不过是稳妥的说法,实际上已是百分百认定了€€€€除了那妖女,谁家的好姑娘一个猛子朝水道里扎?
戚巍先是着眼细看了一眼洞内,继而转过头看向男子,扫了眼他的官服,道:“我记得你是负责宫中禁内的胡都统,怎会得闲到外城来?”
“捉拿妖女,为的是京中百姓安全,下官虽位属宫中禁内,却不忍看诸位同僚操劳,故而也想出一份力。”这位胡都统说得义正言辞。
戚巍:“你人还怪好的。”
胡统领尴尬地笑了笑,神情欲言又止。
“大人,”这时,戚巍的副官凑了上来,附耳道:“胡大人的儿子,唤作胡进宝的小子,昨日也在刘甲生的布道现场,被咱们一道给抓了。”
原是来挣表现的。
戚巍一下明白了过来,不过他这个人,往好处说是耿直淳厚,往坏处说便是直肠子的蛮子,从不懂何何为给人留颜面,当即揭破道:“胡大人是来替自家儿子表现的?”
胡统领脸上的尴尬之色更重,抬了抬手刚要说话,却被戚巍打断:“那这劲儿没使对位置啊,平日里教导自家儿子多下些工夫多好?”
副官眼见戚巍又说话不过脑,留着冷汗便要打岔,却被戚巍给一脚踹得没话了。
戚巍接着得罪人:“你在这边搭台子,你儿子却忙着拆台呢,我昨个儿去审问人,他还叫嚣着‘不麻溜地放爷爷出去,爷爷的爹,你祖爷爷能削掉你脑袋。’我还纳闷是哪个祖爷爷这般气派,原是胡大人您啊。”
胡统领被给了好一顿没脸,勉强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也没再给自己儿子求情。
“去把巧机属的人喊上来。”戚巍像没事人一样,冲副官招了招手。
“大人,”头上包着方斤,袖子用攀膊束着,肩膀上沾着木屑的中年男人冲戚巍拱了拱手。
“这地下水道的路线是你们观宁四十年,也就是三十年前整规划的,来说说,这处水道各自往何处联通?”戚巍问。
“大人稍后,”巧机属来人往前站了站,隔着围了一圈的符€€,抻着脖子和个长脖子鹅似的朝洞内看了眼,继而收回脖子,看向起戚巍道:“回大人话,这是北午水道,根据接口判断,和西坊的西辰水道,宫里的天甲水道相连接。”
“宫里?”戚巍的眉毛一下立了起来,像两柄怒剑,“怎攀扯到宫里去了。”这毛熊的脸上竟也会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也就一会工夫,他手一指西边,划了拨人出来,道:“你们向西边去追。”
“得令。”被喊住的人瞬息消失。
“那个谁,你去把胡统领喊回来,”戚巍又叫住了不远处一名同样身着飞鱼服的男子道:“就说到他往正处使劲儿的时候了。”
戚巍虽统管整个巡查属,可巡查属又分了内外两属,一管宫内,一管宫外。内属由国师门下统管,按理戚巍插不上手,也就上回国师外出不在,疏影宫上下戒严,戚巍帮着领了一回人,这才进了次宫。
专门的事,还是得专人来干。
又过了两刻钟,一行以戚巍为首的人浩浩汤汤地杀到了宫门前。
稍微落后戚巍半步的胡统领走上前来,说道:“戚大人,宫中我已打过招呼,能让我们查一查水道,不过别的地方……”
“明白。”戚巍附掌道:“不给胡大人添麻烦,你那儿子也就是嘴臭了些,已查明了和桃源教没甚么干系,赶明儿……”
话音刚落,戚巍腰上挂着的巡查属令牌上突然闪过道白光,众人皆是一怔。
戚巍将腰牌缓缓解了下来,正面还是“巡查天下”四个大字,背面的纹路却形成了另一行字。
€€€€到此为止。
“得了,”戚巍将令牌一盖,没叫其他人看见,手扶着后脑勺,转身道:“没咱们事了,各回各家睡大觉罢。”
说着,打了个冗长的哈欠。
“大人,那这妖女?”还没闹明白为何先时大张旗鼓,现在说不查就不查了的胡都统,三步做两步地追了上来。
“你是要问这妖女还是想问你儿子?”戚巍道:“若是问妖女,已被拿下了。若是问你儿子……”
胡都统:“犬子……”
“€€,”戚巍挖了挖鼻孔,像看个稀奇物种似的扫了眼胡都统,道:“你这人脸皮够厚的,什么忙没帮上还好意思要你儿子?且回去等着罢,那小崽子何时把自己的口气清干净了,我何时放他回去。”
“戚巍!你个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