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 第148章

京城,疏影宫。

祝临风回来的消息目前还没放出去,昨日夜里虽被宫内巡查属内属的人看见了,但那些都算是他部下,他不发话,没人敢乱传消息。

“少主,戚巍这人你怎么看?”秋盈一面替祝临风按头,一面问道。

“他?”祝临风懒哼了声,道:“是个人才,粗中有细,大智若愚,就是懒散了些,凡事不愿动脑子,显得蠢。”

“这世上的人和少主比起来,少有不蠢的,”秋盈低笑了声,说:“当年他举家受魔教迫害,被少主和太平师妹救了回来,后边查出是个有根骨能修行的,却瞒着所有人自家挖断了自家仙根,要和巡查属所有人一样,做人造修士。”

“我觉得戚巍他……”

“他什么?”祝临风问道。

“是个好人。”秋盈道。

提起人造修士,祝临风显得兴致缺缺,又或是并不赞成将人炼成活法器,在秋盈腿上翻了个身,不说话了。

“还有一事,”秋盈默了默,突然说道:“殷师兄说他要离京……”

“他敢!”话还没说完,祝临风立时像€€了毛的猫,连声音也急变了调。

“叫他来见我,”祝临风站起身,拧着眉头道。

“是,”秋盈正要动作,却又被祝临风打断了。

“罢了,”祝临风冷笑道:“我和他一道去。”

第139章 人间游(其二)

殷停这日夜里心里不大舒坦。

除了和祝临风的争执,还有几桩在溪止山时就惹下的旧因。

当时他修为低微,却强行运使因果之道迎敌,虽有奇效,但未曾真的斩断因果,而是将来袭之敌的因果转嫁到自己身上,让其失去天地依凭,肉毁魂销。

转嫁来的因果过了百多年,已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近几日殷停心绪起伏不定,那几道因果便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虫豸一般,夜夜惊扰,连同修为也止步不前,甚至隐隐有倒退的迹象。

每每入定,殷停便会“梦”见那几道因果的主人的生平,从出生到身死,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不历历在目,就像自己成了那几人重新活了一遭一样。

若非殷停心智坚定,想必早已被因果拖着永坠迷惘间隙。

但也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

那几人的因果执念所在都在凡尘,殷停打算去人间一遭,将因果了断。

不过他心里放不下祝临风,更放不下如今处境艰难的太平,只打算去短短几日便回,若能断了因果,自是好事;可若断不了,那就生受了罢€€€€皆为报应。

他定了主意,夜里便见了祝临风的女官秋盈,托她代为转告一声€€€€自己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见师兄。

天刚蒙蒙亮,殷停便准备动身,甫一出歇脚的别院,就见院子里停了架五彩缤纷,蜂蝶竞舞的花车。

这车极大,有两排间的体量,堵住了院子的出口。

殷停正准备从天上离开,却又像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他朝花车的车门走去,试探着唤了一声:“可是师兄来了?”

久久没有回应,殷停自嘲地想:师兄又如何肯再来见自己呢。

这时,一道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从花车中传了出来:“还不赶紧上来,你在磨蹭什么?”

是师兄。殷停眸子一亮,三步做两步地跳上了车架,撩起垂下的车帘子,朝里头看去。

果然是祝临风。

只见他端坐在靠车壁摆放的美人榻上,穿着身绣青竹长袍,手里还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有一搭没一搭的翻阅,满头鸦发顺着肩膀流泻,左耳垂上坠着枚以细红绳串起的小巧金环。随着他抬眸去看殷停的动作,耳串轻微晃动,将他的半张侧脸照得流光溢彩。

殷停一下看愣了,连车帘子上的流苏打在脸上都没察觉。

祝临风向来见不得他这副傻样,撂下书,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要磨蹭到几时?”

殷停这才回过了神,放下车帘子朝车间里去,正当走到祝临风身旁想挨着坐下时,后者却冷“哼”了声,以脚尖从美人榻下勾出了一张小杌子,眼神示意殷停“少顺着梯子往上爬,这才是你该在的位置。”

这是还没消气,殷停苦笑了笑,乖顺地在杌子上坐了。

这一坐,角度就低了下去,只能仰视地去看祝临风,恰好就看见了他那枚不动时被发丝藏住的耳串。

殷停看得纳罕,师兄的性子他清楚,从家里到师门都拿他当祖宗供着,虽说没被养成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但在吃穿用度的挑剔上却更胜一筹,用过的东西是决计不肯再近身第二回 的。

然而这枚金环他却见师兄用过多次,从少时走来,将近二百年的光阴,金环却还在,真是奇了。

“师兄,你这金环瞧着稀罕珍贵,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么?”殷停找不到破冰的时机,便拿这金环做话题。

谁承想,祝临风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气性却越发大了,暗火发作成了明火,踹了脚殷停的杌子,险些将他踹倒,拿一双眼睛,也不说话,就那么斜楞着殷停。

殷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暗自心想:师兄真是比小娘子还难相处些,虽说自己也没相处过小娘子。

只好哄着供着。

又过了会儿,祝临风的气也不知是下去了没下去,撤回了眼神不再看殷停,手下寻摸着,推开了车壁上的一道暗格,手再一挑,成堆的灵石落进了暗格中。

“轰隆€€€€”

车身随着闷响震动,车底下喷出道白烟,车内外的阵法一齐流转,花车以迅疾的速度升到了天上。

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流云,殷停可算是反应了过来,祝临风为何要大清早的来堵门。

他心中又酸又涩,说:“师兄是要和我……”

话还没说完,已被祝临风截断。

“是我自个儿去凡间有事要办!”祝临风扔下装模作样的古籍,扫了殷停一眼。

说完,祝临风自家也发现这藉口不大在站得住脚€€€€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就赶在一天去凡间?又不是上元十五的灯节,每岁只这赶一天的。

他改口道:“你带着神基乱跑什么?若叫白莲教的妖人堵上,致使神基失落,你拿什么来偿?”

这借口其实也不大站得住脚,凭殷停如今的修为,数遍魔教上下,除了不露头的魔主和忙着诛绝妖类的莫摇光,还真没人是殷停的对手。加之魔教如今还有褚寂这个心头大患未解决,就更不大可能腾出手来,这会儿便对神基出手了。

但这个藉口却比上一个要像样些。

殷停是半个灵修,比寻常修士更能体察天下运势,对于人皇玺和神基的联系不言自明,不过见着祝临风愿意说话,他便顺着话口道:“请教师兄,这神基缘何如此重要?”

祝临风露出个“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得靠我”的眼神,扬了扬下巴道:“要说这神基,就要从曾经完整的神器人皇玺说起,人皇玺是这天下气运的化身,人皇玺碎则天下动荡,群魔四起。若能将人皇玺重炼,光复神道辉光,这天下的气运自然就定住了。而要重炼人皇玺,神基便必不可少。”

祝临风点了点殷停,语气凝重道:“你带着人皇玺现世,无疑象征着先时小打小闹的争夺残片要动真格的了。”

“魔道以人间乱世为乐土,”殷停自然而然的地接口道:“凡间不宁产生的怨气、秽气、憎气,乃是魔道修炼魔功必不可少的资源,事关道途,魔道恐怕不会让人皇玺重炼成功。”

殷停摸了摸自己鼻尖,自嘲道:“我还真是个灾星,一现世就要招来血雨腥风。”

“住口!”祝临风的脸色陡然严厉,说道:“谁都能这样说你,唯独你自己,绝不能这样想,我不允许!”

说完,他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改口道:“是谁都不准说,胆敢提一句的,我就撕了他的嘴!”

“包括你,”祝临风眼神半威胁地扫了眼殷停。

殷停立时做出副受惊的模样,捂住了自己的嘴,支吾道:“好师兄,可别撕了人家的嘴,这张巧嘴还要留着哄您老人家开心呢。”

“噗嗤,”祝临风被逗笑了,继而又想到自己还在生气,硬生生将笑憋了下去,五官都有些扭曲。

他缓了缓,接着道:“何止魔道不愿人皇玺,神道再现现世,某些正道也在暗着使绊子。”他的笑意彻底消失,面色沉凝似水。

正道会使绊子这点其实并不意外,一则魔功修行容易,威能不凡,不少正道修士私下里都会“借鉴”一二;二则,不止魔道,正道也不愿见到神道再现世,神道在全盛时不比仙道逊色半点,大乾就这么一锅粥,谁又愿意桌上分粥的人再多一位呢?

他们虽不敢明着祸乱天下,可暗着使坏的事却不少做,毕竟正道可是盛产伪君子这一道貌岸然的人群呢。

“这就是我和太平选的路,正魔皆敌,”祝临风看向殷停,道:“师弟决意如何,是进,是退?”

殷停此时终于明白了刘鹏当时那句祝临风和姜太平两人的处境不堪究竟不堪到了什么地步€€€€竟是这样一条,一意孤行、孤立无援、举世皆敌的绝路!

是在绝路中再造新天,抑或是死在求道途中?

死得风雪欺身,霜寒赛骨!

殷停忽而笑了笑,道:“若我说有法子能断了太平身上的因果,师兄愿意帮我说服她抛了这天下,一道隐归山林么?”

“纵使师兄身负天命,魔主不会放过,但只要一心躲藏,我有法子叫他找不到我们。”

“如此,师兄可愿?”殷停直勾勾看着祝临风,语气不像是玩笑。

“你在说什么狗屁!”祝临风硬生生没忍住这句粗口,一抬手向殷停的脸挥来,他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巴掌却顿在了空中。

他无比愤怒,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太平的决心从始至终都被自己最依赖,最信重的师兄看轻!

对殷停的目光他同样毫不闪避,戾气十足地瞪了回去,口吻讥讽地说道:“有法子帮太平断了因果?又是用你的命么?”他又一次看穿了殷停。

“找死的借口从我换成了太平,我前日告诫你的话你都忘了!”祝临风将左手按在右手上,生生将手按下了,看着殷停的眸子几乎喷出火光,他指向殷停的心房,道:“你敢死就试试!”

他收回手,接着道:“你以为太平是什么?还是当初跟着你的爱哭鬼?她是修士,找到了己身之道,九死犹未悔的修士!”

他出了口气,道:“殷停你醒醒罢,一百七十年了。”

殷停被这话说得鼻头一酸,是啊,一百七十年了,什么都变了。

他强压下涩意,说:“所以,我从来别无选择。”

祝临风被他说得一愣。

“我确实背负不起人的逝去,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的软弱无能,甚至想过死了就能从这深渊中解脱。”殷停看着祝临风:“可是师兄,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踽踽独行?我最怕失去的,就是你和太平啊。”

“哪怕会目睹无数人的逝去,哪怕会无数次追悔莫及,我也要,一定要,和你们一道往前。”

殷停站了起来,将祝临风轻揽进怀中,手摸向金环,耳语道:“这枚金环,是因为我说过好看么?”

话音未落,祝临风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正当这时,美人榻边落地瓶中插着的卷轴上突然闪过道白光,祝临风像见了救星似的,慌慌张将殷停推了出去,侧着身去勾卷轴,展开,将自家的脸全挡住了。

略闷的声音从卷轴后传出来:“是太平消息,她问你的好。”

殷停很识趣的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在杌子上。

拉开距离,祝临风才觉得能喘上气了,他将卷轴扔给了殷停,没好气道:“你自己看。”

殷停接住卷轴,展开看了,上面除了有姜太平的问好,还提及了另外一事,说是未尽全功,让那位法王逃了一半的命出去,观其气息,似乎不是全魂。

那位法王?

殷停心念一动,看向祝临风:“是大……是他?”

祝临风颔首,脸色不怎么好看,道:“他要诛绝天下妖类,已入了魔道,再算不得我们师兄。昨日夜里在我们回京之前,他曾袭杀太平。”

听了这话,殷停先是一急,转念又想到,太平如今还能好端端的传消息,想是无碍的,昨日泰半是唱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大戏。

他将卷轴转向祝临风,指着“不是全魂”那道小字,对祝临风说:“关于那位法王为何魂魄不全,我略有猜测。”

“哦?”祝临风轻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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