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 第152章

“解了。”殷停懒洋洋地点了回头,若是再不解,莫说祝临风,便是他都想撂桃子不干了。

“卫桁也算是入了道,修行这么一场,最大的执念因果却还是在凡间。”殷停感慨道。

“卫桁是凡人,”祝临风偏头看了眼殷停,又正了身子,注视着无限夕阳,道:“我们也是。”声音轻得听不清。

这时,只听殷停突然问道:“师兄,修行一场,你可有想过飞升?”

因为这话题两人曾闹过不愉快,祝临风没料到殷停还会再提起,因而回答慢了半拍。

“自是想过。”祝临风停顿片刻后,如实道:“我修行,为的便是剑斩一切桎梏的藩篱,天地枷锁自然也在其中。飞升之后的风景,道的终点抑或是起点,我想亲自去看过。”

不等殷停说话,祝临风反问道:“你呢,可曾想过?”

“我啊€€€€”殷停拖了个长音,身子一软向后倒了下去,说道:“我没出息,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或说,我更想在大乾糊糊涂涂,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也算不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祝临风眉宇间挂上了不悦,道:“你是半人半灵身,不受天命桎梏,亦不受蜕身劫所限,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何故糟蹋!”语气是师兄对师弟不求上进的斥责。

“嘿嘿,”殷停翻了个身,侧身,脸对着祝临风,视线向上望去,嗓音依旧是懒洋洋:“不过,若是师兄觉得这求道之途太过寂寞,刀山火海我亦奉陪到底。”

“殷停……你。”祝临风正要说话,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仙长,这是新熬的粥并嫩笋瓜果,可要尝一尝。”

是苋婆和一个稍微大些的孩子顺着屋后的扶梯爬到了屋顶上,他们两人一手端着还在冒热气的粥,一手提着用竹筒装的小菜。

殷停欢喜地爬起来,一骨碌接了,高举着冲祝临风显摆道:“师兄!可要尝尝!”

祝临风正要拒绝,目光却触及到了殷停的笑容满面,鬼使神差地点了回头。

左右都脏了,不如脏个彻底。他想。

殷停端着热粥踩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走向祝临风,递给他一碗,祝临风顺手接了。往粥里一看,米粒虽不如仙间的灵米一样灵气内蕴,却也圆润饱满。粥底粘稠,泛着谷物特有的清香€€€€像阳光。

也不是多脏。祝临风稍显别扭地想。

殷停在祝临风身边坐下,眼盯着粥底,忽然道:“师兄,这话让我说来显得太过装样子。因此我只和师兄说一次。原本我想着去夺人皇玺,去与无妄生斗个你死我活,都是为了我所珍惜的你和太平,凡人如何却与我无关。”

祝临风静静听着。

“如今我却想,为了这天下的芸芸众生,为了同样身为凡人的自己,为了他们,为了我们€€€€去争一争,去斗一斗!”殷停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死也甘愿!

“师兄,”殷停端着粥,转头看向祝临风,像敬酒似的朝他一敬,豪气干云道:“无妄生不过占了先出生千把年的便宜,我未必然不如他,这‘天下第一魔’的名头,我非与他争到底不可!”

随后手一翻,头一仰,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如此的意气风发,如此的英姿飒爽!这一切的轮廓,包括半下的夕阳,无不烙印进祝临风的眼中,他心中突生出一股庞大的喜悦,几乎冲破他的躯体,迫不及待地向世间高声炫耀€€€€是自己看着、陪着,眼前这个人从青涩到成熟,从软骨头的怂货到敢挑天下大势的儿郎。他的喜悦,他的沮丧,他的退避,他的一往无前,无不有自己的影子。

就是他!只能是他!

祝临风听见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在冲撞€€€€是祝临风绝不愿先承认的喜欢。

“嘶嘶€€€€烫烫烫!”殷停吐出舌头直哈气,这时,他忽然听见师兄唤了他一声。

“殷停。”

他回过头,却撞进了祝临风眼底的风暴中。

祝临风吸了口气,道:“你从此刻起,不准说一句话。”

殷停不明所以地抓了把头发,仍是点了点头。

祝临风又深吸了口气,才攒足勇气开口道:“你在情之一道上独具慧根,对你我间的关系也占据主动,时近时远皆是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常引得我思绪连篇,为之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夕阳,眼眸中爆发出灼热的辉光,老的太阳在夕下,新生的太阳升起在他的眼眸,他再度转头凝视着殷停,道:“不过,小停,我这人向来霸道,做剑修要举世无双,做别人心里的人也要独一无二,既忍不了若即若离,也受不得似是而非,只因着是你,我才耐着性子忍了这许久。”

祝临风眸子中的太阳在灼烧,感受到的热度几乎将殷停融化。

“今日我只要你句准话,你只管点头或是摇头。”

“你对我无心?”

殷停摇头。

“你对我……有意?”

殷停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了两万,优雅退场。

第142章 见世人

历法不徐不疾的往后走了十七天,九月拔出了个头,暑气却未曾消减,闷雷压在天上打不下来,京城像是蒸笼,热得人脚皮连着地皮,气都喘不匀乎。

这大热的天,却有一点蚂蚁样的影子在宫内官道上腾挪,影子走得极为艰难,既要让着来往的宫人侍卫,又不肯捡着檐下的阴凉处行进,是以三不五十就得顶着太阳光怔愣一会儿€€€€是晒迷糊了。

这道略显得“耿直”的人影正是新进宫不久,挂在疏影宫门下的茯苓,她倒不是傻得冒泡,非要捡着暑气正中的午时出门子,而是领了秋盈姑姑的信,要去宫外角门接一个外人进疏影宫。

角门可算到了。

茯苓脸上起了层白皮,是被晒脱了,汗水顺着流下来,直刺得疼,她却顾不上这些,取下腰上系着的腰牌,反着日光向角门上一照,日光透过腰牌上的纹路,在角门上留下一个好似倒着游动的黑鱼的符号,门上闪过道白光,一尾正着的红鱼的浮雕显形了出来,和黑鱼一扣上,严丝合缝。

€€€€咔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动,门开了。

门外站在道格外雄壮的黑影,毛熊一般,正是戚巍。

他一见来接自己的是个小女娃,便觉得眼熟,思索了阵,在脑海里将茯苓的样貌挖了出来€€€€原是当日仙选自己送过一程的小孩。

他嘿了声,心说:这倒是缘分,当日自己送她一程,今日她来迎一程。

不过他对自己的样貌凶恶不招人待见很有自知之明,怕吓哭人小姑娘,便没想着搭话,进了门只跟着在后头。

他生得和座塔似的,胳膊得有茯苓的腰粗,往身后一站,几乎快把小胳膊小腿的茯苓给埋了进去,偏生还得配合着前头的人压着步子,走了一出滑稽的内八。

这一幕不巧被路过的的几个宫娥看见,落了一地的笑声。

绕是以戚巍刀砍不穿的脸皮也不免觉得臊得慌,他正心下里寻摸,是拿“请走快点”起头更和蔼可亲,还是用“麻烦挪挪步子”开头更平易近人时,便听茯苓以蚊虫哼哼样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话,步子也停了下来。

“慢着,你说啥?”

险些撞上,戚巍险险停住了脚步,声音太小,他是真没听清。

茯苓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戚巍的下巴上的一圈胡子,声音大了些:“谢过尊长救我弟妹,恩同再造,茯苓无以为报!”

说着就要给戚巍跪下,戚巍哪见得这个,手一抄,提着衣领子将人拉了起来。

茯苓立时就愣住了。

“你慢些说,什么救,什么弟妹?”戚巍这人在外头长年累月干的是镇压三教九流的活计,见过的凶神恶人海了去了,若不更凶些,便会被人给看轻,因而他一问话,哪怕没那个意思,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审问的架势,眉一横,目一瞪,和金刚夜叉似的,当时就把人给吓哭了。

“唉唉唉唉,这……”

吓人戚署长是行家,如何哄人却是一窍不开。

闹了这么场乌龙,待戚巍具体问清是什么事,已是刻钟之后了。

原来还是桃源妖道的遗祸,当时戚巍正好主持着育英堂那片坊间的搜罗,他修为在属中又是数一数二,恰好听见了呼救,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恐怕还真来不及。

“这算不得什么事,”他摆着手说了这么句。

这时茯苓已止住哭了,她脸上被晒伤的白皮接着被泪水这么一泡,已经有脱落的意思了,红彤彤一片,瞧着好不凄惨。

戚巍这人没什么耐心,怕茯苓还要多话,拿芝麻大点、职责所在的事当天大的恩情,若说些要报答的话,那才真叫别捏,当即板了板脸,故意道:“姑姑不是叫你来领路么?别磨蹭了。”

茯苓被这话说得了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小跑着领路。

还是不够快。

领路的走三步的距离只够戚巍迈半步的,他心下虽疑惑姑姑怎会让这么个路都走不利索地小丫头来带路,却也忌惮着疏影宫的古怪规矩,不敢撂下那小丫头自个儿找过去,只得迈着滑稽的小碎步,耐着性子跟着了。

三刻钟后。

茯苓战战兢兢地跪在一间从未来过的静室门前,室内有世十几台阶,中间一个圆台,周围垂了层幕布,将圆台拦住了,只隐隐约约露出两道人影€€€€茯苓可没看见什么人影,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珠子都快长上去了。

她想不明白。

分明自己只是个带路的,正主该是戚尊长,为何到了地儿反倒是自己进了屋子,戚尊长被留在了外头。

正当惴惴不安时,室内突然响起道声音,击玉似的,好听中带着沉静,茯苓的心一下就静下来了。

“姜师妹……”说话的人似乎是意识到她不识得“姜师妹”是谁,临时改口道:“陛下要讨你去做弟子,你可愿意?”

说话的人是刚从凡间赶回来的祝临风,他身边还坐着殷停。

祝临风一说完,殷停便紧接着有了动作,他不和祝临风一样“见不得风”,撩开幕布就出去了,轻身落在石阶下,那丫头的身前。

茯苓此时脑子里嗡嗡的响,被一声“陛下”给砸懵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后边跟着的“要讨你去做弟子”,这短短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单一声“陛下”,已经够茯苓肝脑涂地上几个来回了。

她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前黑压压的,站了人。她不敢抬头看,两手在腹下仅仅攥着,心里还在为了“陛下”翻江倒海,不一会儿,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既要入我师妹门下,咱们便算一家人,我姓殷,你可以唤我殷师伯。”

语气带着点老气横秋的慈爱,声音听着却年轻得很,甚至带了点轻佻,不像是故意为之,倒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风流。茯苓想到。下一刻又反应了过来,自己这算是编排大人物,那位“大人物”还没怎么着呢,她险些自个将自个吓个半死。

殷停弯腰托着茯苓的手臂拉着她站了起来,一见她苍白的脸色便觉莫名其妙,心里暗想道:莫非自己真是长了张夜叉脸?

“你先去侧室稍等,稍后师伯带你去见你师父。”殷停和蔼地拍了怕茯苓的肩头,随后这小妮子就揣着一肚子的稀里糊涂,提线木偶般地向侧室走去。

“不是让你将她吓住,将当弟子的事推了么!”茯苓一走,祝临风不能见风的毛病顿时就好了,人落在殷停身侧,声音听着有些阴测测。

“叫我如何开口?”殷停面露难色,道:“你是没瞧见,一听见‘陛下’神色都变了,向往得不能再向往的样子,便是叫她去死恐怕也不会多思量,何况是当弟子这等‘美差事’。”

“那弟子,谁当谁倒霉。”祝临风边说着,眼神定在茯苓离去的背影上,像要恨不得将人抓回来似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如何懂这些厉害?你苦口婆心地说一阵,比不过人家倔驴的脾气。师兄,你想你这么大,十四、五岁的时候,能听得进劝?”殷停安抚道:“左不过我们这些长辈多护持着。”

莫若说祝临风现在都有些孩子气性,像连日晒了太阳,脸上颜色不好看,所以不见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不是孩子气又是什么呢?

要殷停自己说,那得是多毒的日头啊,才能将万象真人的宝体晒变色,分明是祝临风想太多。

“我要去见太平,把她身上的因果处置了,这孩子就由我一道带去。”殷停道。

“你只管去,”说到“处置因果”,祝临风的神情一下严肃,道:“她若再不见你,我就和你一道杀就去,将她揪出来。”声音杀气腾腾。

这是还记恨着上回的事呢。殷停无奈扶额。

转身正要走,祝临风又从身后叫住了他,说:“太平的事处置完,我们的事也该有个定性了。”

殷停的步子顿住了,他也不回头,只是说:“师兄,你别逼我了,我心里头乱,有些事还没想……”

祝临风嗤笑着截话道:“什么叫我逼你?好罢,算是我逼的你,就你这窝囊的样子,若没个把人逼你,你想拖拉到何时?别忘了,可是你先说的心悦我!”语气透着点洋洋得意,耳根却像火烧似的通红了。

殷停不敢回头,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半晌才憋出句,“求师兄再宽宥几日。”像在求着晚几日杀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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