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小停担心的无非就是自己对他的心不够纯粹,可若真是受了“缘生”的影响,小停又怎能区分出自己和“缘生”呢?
如何能说出担心受影响这样的话呢?
祝临风看着殷停的眼睛,道:“不必迟疑,不必犹豫,不必恐惧,你就是你,殷停,世上独一无二。”
祝临风接着道:“若你的自信不够支撑自己前行,那就看着我!我来给你诞生的意义!”
他命令般道:“你是为我而生,为我而来!”
他拉着殷停的手,将人拥进怀里。
抱了会儿,他松开手,却发现殷停的脸一路红到了耳脖根。
他倏地失笑,原来殷停没有说谎,他们两人都一样,对待情感一事,太过稚嫩了。
殷停突然向后退了两步,郑重其事地注视着祝临风,眼神不见丝毫逃避,“师兄,让我陪在你身边。”
祝临风却没立时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足让殷停手足无措之时,才慢吞吞开口道:“没有小娘子,没有褚寂?”
殷停愣了愣,没料到还有褚寂的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片刻工夫,祝临风的脸色像六月的天似的,又阴沉了起来。
殷停立时道:“都没有,只有师兄!”
祝临风这才雨过天晴,“哼”了声,像在对某个人挑衅似的。
“准了。到老,到死。”语气是压抑不住的笑。
殷停只觉欢喜,从出世以来,第一次感到纯粹的欢喜,好似身上的万斤重担暂时卸下了一般。
他走上前,身子前倾,额头抵住祝临风的额头,眼神对着他的眼神,吐出的气息互相交融。
“该师兄说了。”
祝临风别扭了会儿,才道:“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好。”殷停温声应答。
温存了会儿,倒是祝临风先受不住,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高温的蒸汽中,从头到脚,连手指尖都泛着红。
两人关系未曾明确定性前,是祝临风按着殷停的头,拽着他前进,到了真定性的份上,殷停反而能对产生了变化的关系坦然视之,祝临风却有些难为情了。
两步外的殷停知道自家师兄脸皮薄,这会儿若是再拿他打趣,只怕要挨一顿呲。
他假装没看见,咳嗽了下,提醒道:“师兄,我要动人皇玺了。”
说着向虫尸走了两步。
祝临风被他喊回了神,那点少男怀春的心绪顿时烟消云散,只耳根上还残了点胭红,他整顿神色,手一滑,心意剑已入了手,盯着虫尸腹部中的一片煌色,顿首道:“动手!”
殷停容色冷峻,缓缓吸了口气,护体真气放了出来,手缓缓探向虫尸腹部€€€€按上!
就在他解除到人皇玺的下一刻,骤然间天地色变!
血红的枫树骤然拔高,层层叠叠如罗塔似的将两人笼罩其中,铺天盖地的阴影压来,一点天光都看不见了。
殷停手中紧攥着人皇玺与祝临风靠背而立,依靠灵觉,他“看见”枫林中垂下数不清的透明丝线连在人皇玺残片上€€€€同心同体阵发动了!
与此同时,枫林外突然传来道道破空声,数道恐怖的气势蔓延开来,如悬在空中的几轮大日,下一刻,如平地起飓风一般,猛烈的风压下,枫林被压弯了腰,树冠狂舞,密密麻麻的枫叶落下,眨眼便积了三尺厚。
€€€€咔
只听一道脆响,枫林发出一声活物似的哀鸣,响声愈繁,突然,所有的枫树和积了到了半身的枫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擦去。
天光骤然大亮。
仅片刻工夫,方恢复了神采的大日又被团聚的乌云遮蔽,鸦色的云层像要与地面相接。
云头上立着四道太岁神一般的身影,或怨毒或冰冷的目光向祝临风和殷停压来。
祝临风微微仰头,目光如出鞘利刃,毫不避让地向云头四人射去。
“白莲教两个批发法王,魔道赶尸门,怨书生,白骨神宫,白骨上人。”
他冷哼一声,身后发丝飞舞,手中长剑斜指,向云团飞掠而上!
“就凭你们这四个废物,也敢拦我!”
殷停取出铜镜,手指在镜面上飞快滑动€€€€魔已现,动手!
第146章 南疆事(四)
€€动手!
相隔万里的铜镜上缓缓浮现出五个字,等得已不耐烦的绮秀一个鲤鱼打挺从堆成小山的玉册堆中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取出一张符纸点燃。
青烟袅袅。
不多时,昏暗的地室中透了点光进来,一道干瘦的人影端着盏油灯从向下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绮秀是个心里没数的,既不喊人,也不行礼,张口便是近乎吩咐的语气:“带我进尸骨海。”
随着那人渐近,火光照亮了他半边下巴,和绮秀如出一辙的尖瘦。
正是绮秀的魔修舅舅。
“你倒算得好时候,南边将才乱起来。尸骨海中有修为的教众都接到了两位把法王的调令,即刻前往南边,”舅舅一面说着话,一面从怀里取出一节蓝中带黑的指骨扔给绮秀。
是中指的第一节 手骨,中空,不知是人族的还是妖族的,边缘上生着倒刺,稍不注意就会划了手。
落到绮秀手里倒是乖顺得很,活物似的在他手心里蛹动,像认定了他的气息,两排骨刺乖顺的收了起来。
绮秀手欠,翻来覆去地把玩指骨,一时试着把自己的套在自己手指上,一时将法力灌入指骨,魔修舅舅或是对指骨的强度很有信心,冷眼旁观地坐视绮秀折腾。
然而他这镇定没能维持多久,当绮秀试图“更进一步”,两掌卡着指骨,想将指骨掰断时,他终于变了脸色。
蒙妖的蛮力何其大,那指骨便是倔驴做的,也非得被掰折不可。
“住手!”他忍不住喝止道。
见他的死人脸终于破了像,绮秀露出个得意的笑,他停下了掰折的动作,夹着指骨得意洋洋地朝前者挥了挥,道:“你不就想让我开口问你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么?”
“我偏不。”语气讨打至极。
他本来也没想真把指骨折了,这得多缺心眼的人才做得出这事啊,他只是见不得有人比他还能装深沉。
不得不说这法子还真有效,魔修舅舅上上下下打量了绮秀一眼,脸颊狠狠抽搐了下,而后压下眼不再看绮秀,好似把多看一眼非得被这倒霉孩子气得升天不可。
他闷着声音解释道:“这是响骨指,共有四种,你这种是最末等的蓝种,近来新入教的魔修都是末等,将气息把封存进去,除了本人谁吹也不响。”
绮秀明白了过来,这响骨指便等同于身份凭证,他试着吹了口气。
“嗡€€€€”骨指微微震动,低沉的哨声传出。
“怎么不给我拿个上几等的?”绮秀张口就来。
魔修舅舅的脸颊又抽搐了下,闭上眼干脆搭理他。
绮秀从来没有自己过份的自觉,他只会觉得他娘同胞的兄弟没出息,在魔教厮混几十年,连个上等的身份牌都套不出来。
他拿嫌弃的眼神瞥了眼魔修舅舅,随后将在指骨上打了个绳结拴在腰带上,又取出铜镜,干脆利落地将镜面打碎,射出道劲风将残骸也扫成齑粉€€€€尸骨海就是再放得松也是魔教大本营,这种能远距离传讯的法宝带在身上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他往前走了几步。
“你非去不可?”靠近阶梯时,声音从身后传来,“即便有响骨哨,尸骨海的凶险也不是你去得的。”
绮秀顿住脚步,啧了一声,也不回头,道:“我不去也成。”
“既然是去不去都成的事,就别闹小孩子脾气了,我带你出去。”声音明显松了口气。
“那烦请舅舅您告诉我,”绮秀在这时转过了身来,道:“你们的头头到底恢复有几成了?”
魔修舅舅的脸色骤然难堪。
“这个不能说啊,”绮秀“善解人意”道:“那换个话题,褚寂还活着么?”
依旧是闭口不言。
绮秀一附掌,道:“我想知道的您都不肯说,除了自己去找还有什么办法呢?”
“是不知道。”舅舅声音艰涩,他往后退了一步,彻彻底底地藏身进黑暗,再看不清神情。
绮秀这会儿又动身了,他站在台阶上,弯着腰抬手把地窖口的挡板顶了起来,泻入的一线白光照得他亮亮堂堂。
即至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时,绮秀突然回过头,看了还藏身在黑暗中的魔修舅舅一眼,眼神带着怜悯。
开口道:“算起来你我虽有甥舅的名分,可除了在娘胎里时,我从未见过你的面,舅舅可知道我为何敢来找你,还笃定你会帮我?”
没人应声,或许魔修舅舅也在疑惑这点。
绮秀单手撑着挡板,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因为我能‘看见’。舅舅可能不清楚蒙妖,比寻常婴儿都长得快,五月里上下耳眼口鼻都长齐全了,野兽一样,直觉也出众些,因此你朝我娘捅刀子那会儿,我是能‘看见’的。”
杀了他娘,却没杀他。
绮秀觉得他舅舅这人,是坏也坏不齐全,总是心存了一分侥幸,或许是觉得留下一个有姐姐血脉的孩子便算是赎了几分罪。
因此他便想着,该不会他那个坏也坏不齐全的舅舅,过了快二百年,至今还在为着做过的事而后悔吧?
只要他还在后悔,就必定会帮自己。
他真的帮了,世上竟还有这般不长进的蠢人。
随着绮秀说完这段话,室内一时陷入沉寂,黑暗像是被压扁了,沉甸甸的令人心慌。
绮秀没想着舅舅能回话,当面被人戳穿丑事,那得是脸皮多厚的人才能接着装若无其事啊。
就在他将挡板彻底推开时,绷得发紧的声音却出人意料的响起了。
“绮家是上古传下来的诛妖世家,断然不能出现污点。”
绮秀“哦”了一声,倒不觉得意外。
现今世道,除了那些还在奉行上古传下来的老掉牙的“人妖殊途,见妖必杀”规矩的食古不化的诛妖世家,少有人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除了莫摇光。
他心说:原来是清理门户。既然是清理门户就该下手狠辣些,清理到一半又心软留下个半妖血脉的孩子,这都不是玷污门楣,是拿大笔蘸着污迹在祖坟上画乌龟了。
想到这儿,他又说:“舅舅,看在我帮你背了百多年黑锅的份上,你就说句实话,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黑暗中沉默良久,答道:“不知道。”
看来是真不知道了,绮秀嘀咕了声,推开挡板出去了。
白莲教除了位于秘境中的尸骨海这个大本营之外,在大乾各地都有为信众设置的朝圣分教。
绮秀正身处北边小国内的一处分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