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 第158章

又走了千余步,终于到了河岸的源头。

一道小山般的身影横压在源头上,将河水阻断,取而代之,它身上不断汨汨流出粘稠的带着腥甜香火味的“神血”,化入河水之中,将河水染红。

是“蛊神”。

“它已经死了?!”殷停声音里透着点难以置信。

他放出神识细看,小山般的身影人首虫身,八眼八足,背生大翅,正是“蛊神”无疑。

祝临风手一台,两道剑光斩在了虫尸身上,带起一串粘稠的绿色浆液。

毫无反应。

“当真死了。”祝临风眉头紧锁道。

“难道是魔教动的手,那人皇玺呢?”殷停边说边步伐急促地向虫尸走去。

待到近处,看清虫尸的那张人脸时,他却愣住了。

修士寿元漫长,一生中经历的事多如天上繁星,为了保持道心清明不受凡尘俗世打扰,那些不大重要的人、事就会被真灵封存起来。

但封存,并不是忘了。

虫尸上的人面,生得方鼻阔目、眼角下垂、自带一分苦相,皮肤上铭刻着刀刻斧凿般的纹路,像一个田间老农般沧桑。

“共济盟,盟主……洪天齐?”殷停语句稍一停顿,在间隙中将关于这张人面的记忆挖了出来。

正是当初在溪止山有过一面之缘,还与他们为难过的洪天齐。

“蛊神”怎会长着洪天齐的脸,难道说“蛊神”的真实身份实际是共济盟盟主?

这也太荒谬了。

祝临风走上前来,看了眼人面,叹了口气,道:“当年洪真人带三千散修入南疆斩杀‘蛊神’却不见了踪迹,不想是败亡在肥虫手中了。”

近两百年殷停都在海外鸟不拉屎的地方修行,还是头一回听说洪天齐曾带人入南疆斩杀邪神。

他细看了眼虫尸上的人面,发现这张面孔与其说是长出来的,倒不如说是挣脱出来的。

“也是值得叹惋。”殷停道。

祝临风弹出道剑光,将挣脱出的人面剃了下来:“洪真人这样的人物,纵使败了,死后也不该和虫子一道龌龊。”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弹出道火光,将人面烧成了灰烬。

殷停听他语气中隐约带着几分钦佩,不由觉得稀奇。师兄这样的,眼珠从来是向天上看的,除了自己谁都不大看得上,从他还不能修行时对真人前辈们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礼数周全的不卑不亢,仿佛有一种笃定的气势,自己将来也能和那些真人站在同一位置,甚至更高!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这样的师兄能对昔年和他们甚至说得上有龃龉的洪真人有敬佩之心,真算是天方夜谭了。

看出殷停的疑惑,祝临风难得的主动解释道:“你觉得洪真人当年为何要前往南疆斩杀邪神?”

“不是因为邪神屡次唆使手下对散修出手?”殷停道。他对共济盟,散修,洪天齐的立场不大了解,因此只说出了一眼可见的表面原因。

祝临风摇了摇头,眉宇间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厌恶之色,道:“盖因正魔两道把握凝丹的天时之药,散修向上的路,断了。”

殷停一愣。

“散修名义虽自由,实则却是被正魔两道扼住了喉管的自由,若想有前进之途,就非得倒向一头不可。”祝临风道:“随着魔主出世,魔道势大,散修自然被风向吹着偏向魔道。”

“却被魔主当成了探路的棋子,驱使着来南疆,乃至于丢了性命。”祝临风叹息了一声,道:“洪真人有万象修为,若他真是撒手不管,一门心思避世,卸了盟主之责,这天下难道还会有人吃饱了没事干非要去找避世的万象真人的麻烦?”

换而言之,洪真人实际上是为了自己担起的责任,为了同为散修出身的同道而死的。

“真像。”殷停突然道。

“是啊,真像。”祝临风应了声。

真像,和太平。

两人齐齐沉默,过了会儿殷停忽然笑着开口道:“也不是那么的像。”

祝临风向他看来。

殷停收起玩笑,郑重道:“太平的结局不会是孤孤单单的死得龌龊。她活着,要一直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死,也必须是死在天下人的拥戴之下。”

不等祝临风说话,殷停又收了郑重,嘴角挂了点笑,冲祝临风眨了眨眼,指着虫尸道:“师兄,你也别把洪真人想得太窝囊了,这肥虫,恐怕也是栽在他手上呢。”

祝临风面露疑惑之色。

“师兄且看,”殷停一面说着话,一面射出道指风,将小山样的虫尸翻了个身,肚腹露了出来。

祝临风这时才看见,这虫子的腹部,居然已经被掏空了!

殷停扫了眼虫尸,口吻讥讽道:“这肥虫想吞了洪真人的真灵,却反被自己视为鱼肉的鱼肉给吞了,等同于人被鱼刺卡死,死得窝囊的是它才对。”

祝临风闻言也笑了:这肥虫真是对得起自己对它的鄙视。

这时,虫尸被遮掩的腹部突然闪过道耀目的华光。

对这道光殷停和祝临风都熟悉无比,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道:“人皇玺!”

“有阵法!”正当祝临风想动手时,殷停阻拦道。

祝临风停住了动作。

殷停垂下眼皮,以灵觉细细感知,发现吸过虫血的所有枫木都延伸出千万条的细线,和人皇玺连接在一起。

“也难为它动这番心思,”殷停掀开眼皮,看向祝临风,道:“是同心同体阵,阵法的窍门在人皇玺上,一旦有人妄动人皇玺,阵法便会发动,将来人困在其中。”

“想破阵,唯有将窍门,也就是人皇玺损毁。”

肥虫显然是想到自己死后会有人来夺人皇玺,因此在濒死之际设下了这么道阴损的毒计€€€€想要人皇玺就会触动阵法,想出去,就不得不破坏人皇玺,若舍不得,就只能生生被困死在阵中。

这招堪称鱼死网破,尽显肥虫的贪婪本死,死也要拉着人皇玺陪葬,不想叫别人捡了便宜!

面对这么“精巧”的布置,祝临风却一时失语,他抬手揉向额头,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阵既然里边破不了,留个人在外间破阵不就好了?

这肥虫真是蠢到家了!

而数下南疆被它耍得团团转的自己,岂不是也……

祝临风越想脸色越难看,看虫尸的眼神透着点想将之挫骨扬灰的咬牙切齿。

这时,便听殷停打岔道:“魔教来人就守在外间,只要我们一碰人皇玺,有的是人争着破阵,也不急于一时。”

他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说:“这么会儿空当,”他声音一顿,眼珠子透着鬼地转了转,冲祝临风拉长了声音道:“许多年没见过‘银凤’,还怪想念的,师兄不若……”

话没说完,祝临风的眼神顿时不善了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和殷停的关系已是挑破了窗户纸,只等殷停想通心里那点说不清的迟疑,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却不想,殷停到了这份上还想着女相!

祝临风不怕殷停不喜欢自己,后者眼里都是喜欢,瞎子才看不见,他唯独怕殷停是将自己当女人来喜欢!

唯独这一点,无法以本相让殷停心悦这一点,心高气傲的祝临风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祝临风的心彻底冷了下去,看殷停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面上却依旧是照殷停的话,掐诀换了女相,他只等殷停眼中流露出一星半点的痴迷,就判处他的死刑。

久违的银凤。

面前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动,每一根头发丝都长在了殷停的心坎上,他定定地注视着,眼神却清澈无比,不像是在痴迷某件事物,反而像是在确定某种心意。

半晌,他收回视线,嬉皮笑脸地冲祝临风讨饶道:“师兄心里是否想杀人了?”

祝临风:“哼。”

你自己清楚就好。

“怪我不好,又惹得师兄生气。”殷停掐了下自己的脸。

祝临风撤了法决,又恢复了本相,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殷停,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殷停被他看着,脸上已经不见一点笑意,他是天生的一对笑眼,此时却连眼皮都绷紧了。

“我只是怕,怕得不行,怕唐突了师兄。”殷停声音轻得像棉絮,他不像是在对祝临风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师兄说我精于感情之道,实是误会,我自己也糊涂呢。”

“你糊涂?自谦了。”祝临风不阴不阳地刺道。

殷停苦笑道:“我是真糊涂,糊涂到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按着自己的心,道:“我分明是心悦师兄的,但却时时惧怕自己是否还想着小娘子,是否是因为师兄的女相所以心有憧憬。”

“若真是如此,我仍答应了师兄,不清不楚地认了我们的关系,那才是罪该万死。”

祝临风被他说得脸热,耳尖透着薄红,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了。

他此时哪还想得起半点先前要杀了殷停的恼恨,心里被怒放的心花填得满满当当,一点旁的空隙都容不下了。

他此刻觉得,哪怕殷停是花言巧语哄骗他的,自也能己心甘情愿地上当。

真是疯了。

“但方才见过了师兄的女相,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祝临风喃喃道。

“我心悦的是师兄,只是师兄,无关乎师兄是何样貌,是何品性,只要是祝临风,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我都爱若珍宝!”

声音掷地有声。

祝临风心想:真是要了命了。

殷停的声音又低了一筹,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惧到令他不敢出声一般。

“这是第一桩迟疑。”

“第二桩……”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祝临风,像是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力量似的,才接着道:“师兄是青君转世,我则是在缘生的……废器身上诞生的……”

“我怕,我对师兄的情难自抑是受了缘生残魂的影响,将师兄当成了青君。”殷停鼓足了勇气将这段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已不敢抬头看祝临风的神情了。

却听祝临风道:“你就为了这么点事磨蹭了这么久?”

祝临风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殷停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目光炯炯道:“青君是青君,祝临风是祝临风。”

关于这一点,祝临风从未有过哪怕仅仅片刻的迟疑,他强大到有足够的自信肯定自己的存在。

“可……”殷停正想说话,却被祝临风打断。

“你想说自己的想法曾受过‘缘生’影响?”说完,不等殷停回话,祝临风稍作思索,接着道:“有几次你的行为确实反常。”

他一桩一桩地回忆,关于殷停的每一段回忆都是他的难能可贵,他能轻而易举地记起。

先是昔年护送绮秀前往无有天,路上遭遇余冲伏击,以当时自己和殷停的关系,远没到舍命相救的地步,但他却那样做了,恐怕是因为“缘生”。

紧接着便是在五阳会论剑之时,自己对阵荀英,殷停一反常态的宁愿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让自己认输,或许也是因为“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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