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无奈地摊了摊手,接话道:“实话实话,我对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耐烦得很。”
“既然如此……”
殷停的笑意彻底冷了下去,眸子中闪过道寒芒,打断道:“但这天下却有我所珍爱之人。”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拦本座了。”无妄生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道:“若是造化修为的因果刀,本座自然退避三舍,要恨便恨你晚生了五百年!”
“无人能拦我!”
无妄生大喝一声,一掌击向阵眼,主脉被震动!
天地仿佛摇晃了一下,不远处的山脉塌陷,就见天际雷云滚滚,只一声仿佛雷公暴怒的惊雷之后,无穷无尽的雷暴冲无妄生砸下!
是天劫!
一瞬间,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对擅动主脉者毫不保留的展露出杀意!
水汽冻成冰锥,密密麻麻地砸下,每一座山峦都像出鞘的利剑,林中野兽,天中飞鸟,成群结队奔袭而来,就连柔弱的野草,都崩直草叶……所有的杀意,直指无妄生。
“哈哈哈哈哈,”他张开屏障阻挡从降落的天劫,仰天长啸,两臂大展,气势如吞霄汉,“天不助我,我自为天!”
地脉被彻底拔出。
大日被天狗一口咬下,天色眨眼昏暗,方才的摇晃好似开胃小菜,天地仿佛被彻底的掉了个个,山脉塌陷,江河倒流,不起波澜的无妄海突起万丈大浪,像被装在水瓢中的水,猛地被倾倒出大半。
大乾被撕裂出一道贯穿的口子,像要裂成两半,火红的岩浆从裂缝中喷出,将人世化为无间炼狱。
平和的灵气被煮沸,以倒悬天为中心,形成了一道覆盖了大半个大乾的风漩!
“开!”
无妄生大喝一声,将地脉中的灵气纳入体内,以地脉为助,强行轰开了飞升的天门!
飞升的清光照向无妄生,他不禁面露狂喜之色,肉体霎时间被清气盈满,化为天地。磨练千年的道心几乎在瞬间在合上了辙,神识蔓延至大乾的每一寸角落,能堪破生老病死,转世轮回。
这就是道!
他被清光接引,飞向天门。
殷停忽然叹了口气,目光眷恋不舍地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
他手缓缓按向血符所在的胸口,感受着心脏上传来的炙热温度,一步踏出。
这时,末日之时,一道声音闯了出来,是祝临风。
“殷停!你想做什么!”
殷停几乎以为是幻觉,他不敢回头。
祝临风快步上前,扯着他的手强行使他转身,表情近乎狰狞,嘶声道:“你又想送死!你早就知道了是么,在渤湖,你千方百计地瞒着我,就是为了去死!”
祝临风攥住殷停的衣襟,连声质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么,听我的话,不再欺我瞒我,答应为了我活,”他重重捶向殷停的胸口,吼道:“你有哪点做到了!”
殷停不做声,祝临风的恐惧因他的沉默被催化到无以复加。他有预感,拦不住了,彻底拦不住了。
可他怎能放手呀,这是他的师弟,他的情之所系。
祝临风无力地威胁道:“你别忘了命契,你要是敢死,我就跟着你死!”
“师兄,你先别哭,”殷停用手温柔地擦拭祝临风眼角滑下的泪,说:“答应过你的,我不敢,也舍不得忘。你知道我的,软弱甚至懦弱,不堪造就的一根朽木,没什么大志向,只想一辈子贪图享乐。”
殷停捧着祝临风的脸,说:“你就是我人间极乐,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去死呢。”
祝临风的嘴唇颤抖不止。
“只是师兄,”殷停的神情看起来颇为惊奇,好似自己都觉得不敢置信,“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这样的朽木,竟然也会有找到自己的“道”的一天。”
他盯着祝临风的眼睛,道:“太平要走自己的路,你为她保驾护航,秀师兄要走自己的路,你也放手成全。师兄,你也会成全我,对么?”语气小心翼翼。
祝临风一掌拍开他的手,接着狠狠扇在他的脸上,他眼眶通红:“殷停,我真是恨你!少时恨你不成器,如今恨你太成器!”他声音颤抖:“若早知你的成器就是变着法的‘找死’,我宁愿你一辈子烂泥扶不上墙!”
殷停环住了祝临风的腰,抵着他的额头,道:“师兄,我不是找死,我舍不得死,舍不得师兄……”
“但我却不想再后悔。”
“你去罢,”祝临风眸子中的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九死不悔的决心,“不管你去多远,我都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殷停蹭了蹭祝临风的脸颊,缓缓松开手,手按在胸膛上,也不见如何动作,种在心脏上的血符便被扯了出来。
他是因果刀身,怎会被一条以因果缔结的命契拦住?从始至终,束缚住他的从来都不是命契,而是他的心甘情愿。
“我会回来,”殷停将血符交给祝临风,转身朝天门掠去。
祝临风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道:“要是真会回来,就说‘等我’啊。”
清光中的无妄生发现了殷停,嘴角勾起抹讥讽的笑,“大势已定,你又能做什么呢,不过螳臂当……”
话没说完,待他看清把殷停手中提着的魂灯时,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惊恐之色。
下一刻,殷停干脆利落地斩碎魂灯,用刀尖挑住了残存的一丝真灵,眼中闪过道玄奥之色,循着因果之道找到了无妄生肉体和残存真灵的一丝联系,继而反手将真灵送了出去。
真灵迅速没入无妄生的灵台,他的五官定格在了惊恐,下一息,另一张面孔从灵台中钻了出来,两道真灵互相搏杀,争夺肉身的主导权。
尽管褚寂仅能妨碍无妄生片刻,但有这片刻就足够了。
天门感应到无妄生的肉魂不一,撒下的清光产生了瞬息的凝滞,便在这时,殷停整个人化为了一柄朴着玄奥的因果刀。
一刀,天门断!
如梦似幻的天门碎也如镜花水月,不带一点波澜地化为云雾,跌落的无妄生徒劳地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了一手的空。
千年苦修,千年谋算,难道都是机关算尽后的一场空么?
人力终究胜不过天道么?
得亏殷停此时跟着天门一道碎成渣了,否则非得损他几句不可,不认天命是没错,可这也不代表就能逮着别人祸害,损人利己的事少做,会倒血霉。
无妄生还没落到底,就被一道剑气横空劈飞了出去,轰隆隆撞穿了数座倒下的山壁,被铅进了石块。
他推开石块站了起来,看向提剑追来的祝临风,五官还在不断扭曲,两道真灵各自冒头,“小辈,你以为你那好师弟凭万象修为强斩天门,还能有什么活路么?”
“小祝师兄,你看着些打,可别伤到无辜群众。”
祝临风一概不理,眼角眉梢都结了霜,剑意好似冻了千年寒冰,一出手便是接天连地的孤白。
“你当真以为我任你拿捏!”无妄生强行镇压下褚寂,暴喝一声,浑身魔焰翻涌。
他虽因天门破碎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褚寂作乱,修为施展不出五成,但他体内尚且有地脉转化的魔气未曾耗尽……
魔气中蕴含的一点未曾除尽的“杂质”,使得地脉灵气的温俭公良彻底变质,怨、恨、憎、嫉,诸多恶念被纠缠在一起,放大,诞生了一团世间最“恶”的气,连千年的魔尊也无福消受。
无妄生就当着祝临风的面将自己炸成了一团五彩斑斓的烟花。
无妄生胜不过他的天,但殷停胜了,戚巍胜了,尸骨海中无尽的骸骨胜了。
“哐啷€€€€”
祝临风手中的剑落了地,他好像,又一次没能留下殷停。
迟来一步的姜太平忙着安抚被惊动的主脉€€€€无妄生一死,主脉自动归了位。
大乾中间的裂缝被灵气丝线密密地缝在了一起,地动终于停了。
这时,姜太平看见了远远走来的祝临风,忙走了上去,追问道:“祝师兄,找到殷师兄了么?无妄生被你们杀了?方才我好像看见了飞升的天门,眨眼便不见了,是眼花了罢。”
祝临风对她一连串的追问充耳不闻,好似还会走会动的已不是人,而是个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姜太平顿时心凉了一半,待他看清祝临风视若珍宝地捧在怀里的一截断刀时,剩下的心也跟着坠入深渊。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只要说错一句,剩下的这么个师兄也就跟着去了。
“因果,因果,他是在因果中孕育的灵胎,”祝临风双眼无神地喃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亮得可怕,一把攥住姜太平的胳膊,说:“‘天命’也是一道因果,飞升的因果!”
姜太平只得点头。
然而,谁料下一刻,祝临风就如疯魔了一般,一掌击向自己灵台,打得真灵行将破灭。
姜太平猝不及防之下,压根拦不住,看着倒在地上的祝临风和他死攥在手中的碎刀,她眼中拼命铸成的堤坝被山洪冲毁,哭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好像还没对师兄说过,去做那劳什子的女帝从来都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这担子她接不起,也不敢接,她只是想着,在下一次师兄离开的时候,不用一百七十年,用七个时辰就能找到他。
可如今,她又该到何处去找呢?
幽冥黄泉,能找到么,能找到就太好了。
她慢慢抬起手按在灵台上,突然手就被扯了下来,还顺道挨了一个脑瓜崩,她泪眼婆娑地向拉他的人看去,居然是祝临风。
“师兄……你没死?”说着抽了一声。
“盼着我死?”祝临风示意她扶自己一把,“我还没死,你就寻死觅活的,我若真死了,岂不是孟婆汤还没尝出个咸淡,你就哭着喊着撵过来了。小停若知道了,也是要生气的。”
姜太平乖顺地上前,拿自己当支架杵着他,听这么一说却愣住了,前一波眼泪还没止住,后一波眼泪又接踵而至。
祝临风无奈地指了指天,示意她抬头看。
只见天上一道清气直通天地,清气中包裹着一把断刀,断刀上的裂纹不断被清气滋养,隐隐约约化成一道清俊的人影。
濒死之际,飞升的“天命”便会与命格分离。
祝临风看着那道人影,仿佛在看自己的红尘万丈,轻唤道:“归来。”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先欢呼一声。
翻了翻大家的评论,发现大家对殷停的人设很有维词。
作者想说的是:殷停确实是不讨喜的,他性格软弱,甚至可以说是懦弱,看着很有主意,实际上真遇见事了,首先想的就是逃避。
对临风的感情他选择逃避,对待不得不面对事也是,他是缺乏主动性的人。
他代表的正是“遗憾”。
我在生活中做错了许多许多的错事,这些事都是无可挽回的,毕竟生活不是小说嘛。
所以就有了小停啦,我希望他能亲手挽回自己的遗憾,能不再后悔,能勇敢地做出选择。
最后就祝大家,日后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既和乎自己的心意,又顺应世间的道理!
祝好,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