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看见一个普普通通的高脚杯,都能想起青年为他亲手调出的那杯热红酒,和他在吧台灯光下温柔的笑。
越是刻意遗忘,脑海中关于陆燃灰的一切就越生动明晰。
云曳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明明刚经历过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被陆燃灰耍得团团转,不甘心到了极点……
自己竟然还在控制不住地想他。
过去那些承载着回忆的聊天记录被删了个干净,他拉黑了陆燃灰,手指抚过那簇小火苗的头像,在删除好友的键上按了一百一千遍。
最后还是没按下确认。
苏展看着云曳消沉颓唐,恨不得把“我抑郁了”写在脸上的神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还记得不久前,自己担心云曳陷进去,特意问过他。
大少爷当时一脸无所谓,笃定地说自己有分寸。
……他现在的表现,可不像是有分寸啊。
想到某个可能性,苏展咽了下口水,迟疑道:“曳哥,你……”
“你不是说,对陆燃灰只是玩玩吗?”
既然只是玩玩,有必要这么如丧考妣?
这话却像是触动了云曳的某片逆鳞,他下颚线骤然绷紧,神色阴森森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认真了?”
苏展: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别想太多,我一直都是和他玩玩而已,一、直、都、是。”
云曳语速很快,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我只是觉得恶心€€€€一想到他对着我虚与委蛇了那么长时间,这个过程里不知道背着我钓了多少人,养了多少鱼,我就想吐。”
“我不愿意出门,因为我不想再想起任何跟他有关的事,懂了吗。”
苏展:“……”
他悻悻道:“懂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饶是苏展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云曳。那作为好兄弟,似乎就只有陪喝一条路了。
苏展抓起一罐还没开封的啤酒,豪爽道:“来,忘掉那些破事,我们不醉不归!”
云曳不理他,拿起那罐喝了一半的啤酒,仰头就灌。
但刚喝两口,脆弱的胃再也受不了刺激,他猛弓起腰,痛苦地拧紧了眉。
泛着白沫的啤酒洒了一地,苏展惊恐地把啤酒罐一扔,冲过来:“卧槽,曳哥你怎么了!”
被苏展扶着躺到床上,胃里依然火烧火燎。云曳按住小腹,咬紧牙关,额上冷汗津津。
等难耐的胃疼和耳鸣过去,他才终于听见苏展恨铁不成钢的咒骂:“云曳你大爷!冰箱比我脸都干净,你他妈几天没吃饭了?!胃不想要了是吧!”
他怎么就忘了,进门第一步,应该先检查垃圾桶和厨房的!
云曳闭着眼,沉沉地喘了口气,没有回答苏展的质问。
苏展都快气死了,没想到云曳会作死到这个地步。
就为了一个陆燃灰?
他给云曳倒了杯热水,在他慢慢喝水的空档里暴躁转了两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等大少爷放下杯子,苏展站到他眼前,面色凝重:“云曳,我必须得警告你。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你再这么糟蹋自己,我只能去把这件事告诉伯母了€€€€告密也比活生生看着你把自己折腾死好。”
但即使搬出了云夫人,云曳照旧不为所动。刚刚折腾了这么大一圈,他的嗓音低哑,有气无力,却一张口就能气死个人:“随便你。”
见他油盐不进,苏展气得摔门而出,心道自己再管云曳一次就是猪!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
手心伤口火辣辣地疼,胃也疼,连带着浑身肌肉都开始酸疼。
云曳失眠了好几天,从来没有那么累过,累到下一秒就能昏睡过去。偏偏精神诡异的亢奋,一闭上眼,就是陆燃灰站在他遥不可及的位置,语气和神情都冷淡:“我只喜欢你的钱,我一直在骗你。”
……骗子。
陆燃灰骗了云曳,云曳也骗了苏展。
他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觉得陆燃灰恶心过。
哪怕是亲眼目睹了他被贺立阳摸手的画面,充斥在云曳胸腔的,也只有山洪般汹涌的暴怒和昏天黑地的占有欲。
想把他抢回来,锁起来,任何碰到其他人的地方都要被好好洗干净。
云曳甚至阴暗地想:如果陆燃灰立刻求饶,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见贺立阳,允许自己给他装上监听器和定位器,从此寸步不离€€€€那他可以原谅他的这次背叛,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也许是觉得云曳不会原谅自己,陆燃灰破罐子破摔了,就连任凭报复的话都说出了口。
……蠢货。
就他那样一点背景家世都没有的普通人,如果真的任凭自己报复,那云曳保证,他会死得很惨。
大少爷不是没想过报复,脑子里盘桓了无数种泄愤的方式手段,但最后一条都没派上用场。
不甘心到了极点,心脏憋得快要炸开,偏偏高人一等的自尊心不允许云曳说出任何一个挽留的字。
分手?当然要分,而且必须是他先提的,是他甩了陆燃灰……
是他不要陆燃灰了。
胃里的火逐渐烧到胸口,五脏六腑都缓慢绞紧拧缩,云曳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缩成一团,牙咬得咯咯响,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掉钻心的疼。
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破开帐篷,像道光那样把他从黑暗里解救出来。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有滴水划过鼻梁,落进枕头里,彻底没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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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嘴上说气话,但苏展也不可能真放着云曳不管。他怒气冲冲地跑出去抽根烟冷静了一会儿,等再回来时,大少爷已经疼到晕了过去。
苏展吓了个够呛,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打了个120,把云曳拉进了医院。
好一阵兵荒马乱,等云曳意识苏醒,他已经躺在了私人医院的vip病房里。
耳边有对话声传来,声音很熟悉,带着欲哭无泪的谄媚:“……伯母,这事怪我,都怪我,昨晚喝上头,把曳哥给灌多了。等曳哥出了院,我叫上我爸一起去您家负荆请罪,您看成吗?”
沉重的眼皮撩起,短暂虚化后,倒映出一男一女两道影子。
男的是苏展,此时一脸苦瓜相。女的那个背对着云曳,看不见脸,但云曳知道她是谁。
苏展一边苦哈哈对着云夫人做小伏低,一边在心里流下宽面条泪。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云曳刚进医院,云夫人就赶了过来,满脸怒容,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出了这档子事,苏展难辞其咎。本来他还想帮云曳继续瞒着他妈,这下纸包不住火,彻底瞒不住了。
但这家医院是苏家的产业,她没道理得到消息这么快啊?
苏展百思不得其解,面对云夫人的怒火,做贼心虚地怂成一团。
“怪你?”
挑高半边眉梢,云夫人雍容的脸上是冷静的嗔怒,视线尖刀般在苏展脸上剜过,似笑非笑道:“我确实该怪你,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我……”
听见她意有所指的话,苏展冷汗狂流眼皮直跳,总觉得云夫人已经看穿了一切。
他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底下,正弱小无助之际,恰好眼很尖地看见了云曳的细微动作,大喜,急忙转移话题:“曳哥,曳哥醒啦!曳哥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云夫人动作一顿,没有转身,而是先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一群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小跑进来,帮云曳做了一套检查,又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严肃叮嘱:“病人的肠胃已经很脆弱了,必须要静养。”
一直没说话的云夫人慢悠悠开了口:“酒还能不能喝?”
医生很惊讶地看了眼这位贵妇:“当然不能。从今天开始,绝不能再沾一滴酒。”
苏展赶紧附和,对着大少爷疯狂使眼色:“对啊曳哥,你以后可不能喝酒了!昨天哥几个没眼色把你灌多了,以后我就随时盯着你,要是再碰一次酒瓶子,就让伯母来亲自治你!”
云曳还是不出声。
自打他醒来后,就一直视线虚无地看着天花板,脸色苍白,神态阴郁漠然,对身边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苏展有点迷茫,心道该不会是胃里的毛病影响到大脑,变傻子了吧?
云夫人蓦地出声:“行了,都先出去吧。”
她开了口,苏展如蒙大赦,心里为发小默哀三秒钟,忙不迭带着不清楚状况的医生护士出了病房。
门被关上,隔绝掉了外界的喧嚣,室内只剩下母子两人。
静默片刻,云夫人身姿优雅地坐到床边椅子上,开口:“我认识一个国外的医生,专门研究胃病。身体重要,工作可以往后放,明天就转去B国吧,什么时候治好什么时候回来。”
云曳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干哑:“不去。”
听见这忤逆的话,云夫人不怒反笑,像是在意料之中。
“你该庆幸你现在躺着。”她淡淡道,“如果你是坐着,那我高低要狠狠抽你一耳光。”
“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三天没出家门,饭也不吃,要死要活地把自己折腾到这里来。要不是长得随我,我真会怀疑你是不是我生出来的种。”
从特地派去盯着云曳的下属口中听到他进医院的汇报时,云夫人差点没气笑。
“我很好奇,就他那一无是处的条件,到底哪里吸引到了你,让你连性向都变了?就凭一张马马虎虎的脸?”
限量的皮包被重重砸到地上,刮出几道白痕,云夫人胸膛起伏,冷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有多少私生子虎视眈眈地想进云氏?!特别是那个云渡,他现在每天陪在老爷子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亲孙子的把柄要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你猜猜他会不会马上把云渡塞进来,预备接你的班!”
想到那个私生子,她面目恨得扭曲一瞬,心道那私生子也不知道给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当真有几分本事,绝不能小觑。
“总之,”失态只是一瞬,云夫人很快又变回了那个波澜不惊的贵妇形象,理理一丝不乱的鬓发,盖棺定论,“现在你们两个已经分手了,你出国养病,他那边我会帮你处理好。”
“不过是个给点钱就能打发的凤凰男而已,就算没有我插手,也早晚会暴露本性。把你那些软弱的心思收起来,云家不需要一个处理不好自己感情的继承人。”
本以为云曳还会像刚刚一样毫无反应,但他漆黑的眼珠一动,突然开了口:“……什么意思?”
云夫人:“嗯?”
云曳慢慢转过头来,直勾勾看向她:“你插手了。”
云夫人冷嗤一声:“不然呢,我怎么知道你被他迷成这幅德行。”
云曳打着吊瓶的手按住床边,缓缓坐起身,视线锐利:“什么时候?你怎么找到他的?”
云夫人察觉到他异样的关注,眉心蹙起:“你问这个做什么,见都见过了,有什么意义么?”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云曳表情巍然不动,语气虚弱而冷漠:“我要知道是谁泄密,然后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赶出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