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经鸿又与经天平谈了两次,一次是经鸿主动的,另一次是经天平主动的,却依然没谈拢。
经鸿主动发起那次是去某个高档球会打高尔夫球,结果事儿没谈拢,旁边一个大四学生认出经鸿这位所谓的“巨佬”,竟然递了简历过来。经鸿其实喜欢这种会抓机会的,叫公司HR安排了一个面试。
这几个星期间,经鸿又见过周昶一次,依然是在某个IT活动上。
经鸿、周昶照例被主办方安排好了坐在一起。经鸿其实有些奇怪,人人知道他们不和,但每一个主办方都将他们攒凑在一起。
经鸿是先落座的,周昶是后进来的,周昶屁-股落在椅子上,正了正桌上的名签儿,闲笑一声:“经总不躲我了?”
经鸿瞥了周昶一眼,知道周昶在说上次会议更换名签的那件事,淡淡地道:“你想多了。”
周昶一哂,没说话。
距离会议的开幕还有着大约十几分钟,两个人便随口聊了几句。
周昶问:“SaintGames上星期从LSE(伦敦证券交易所)退市了?”
“对。”经鸿说,“被泛海私有化了,泛海现在持股百分之百。”
“恭喜。”那场商战虽然输了,但周昶此刻是有风度的,“MarkGreenberg自作聪明,结果请神容易送神难,泛海哪是容易打发的。”
经鸿厌恶道:“MarkGreenberg好茶一男的。”
周昶也同意:“是。”
没多久后论坛开讲。
这天上午的上半场有些沉闷有些无聊,经鸿昨晚工作到了凌晨四点,又有点儿困,于是便在中午的休息时间去了一趟茶水间。
结果周昶居然也在。
周昶搅着一杯速溶咖啡,说:“前边几个忒无聊了。”
“是有点儿。”经鸿性子一向谨慎,可对着周昶,经鸿竟然说出口了并不合适分享的评语。
而后经鸿也抽出来了一小包速溶咖啡,用修长细瘦的手指撕开,倒进一只普通纸杯,就着旁边的饮水机打了一杯开水,接着右手食指在面前的收纳架前点了过去,隔着一点距离轻轻滑过那些咖啡与茶包,最后抽了一袋糖包。
经鸿撕开糖包,将里头的糖撒进咖啡。嫌不够似的,手抖了抖,一点儿糖都不剩下。
经鸿又拿下来了一小盒奶,两根手指捏着开口,掀开了,又倒在咖啡里。
做完,经鸿看看那杯咖啡,犹豫了下,再次抽了一袋糖包,撕开来撒进去了,持着一只小钢勺子搅拌。
周昶轻轻靠在桌子边,手里拿着一只陶瓷制的咖啡杯,一边喝,一边看着。
看经鸿的手指撕开糖包、打开牛奶、搅拌咖啡,灵活极了,也漂亮极了。
经鸿自然感觉到了,眼睛瞥向周昶:“?”
周昶目光从经鸿手上滑到经鸿脸上,没说话,捏着咖啡杯喝了一口,可眼神却没落下去。
“……”经鸿不理他,两步走到饮水机前,又加了点儿凉水。他只是想不犯困,咖啡的味道是无所谓的。
几口喝了一大半,经鸿将剩下的倒进水槽,把纸杯哐地一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多久这天上午的下半场便开讲了。
第一位便是周昶,周昶的演讲内容是关于LLM大型语言模型的,在场观众终于是不困了。
干货满满。
下来以后周昶嗓子有点儿干,于是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经鸿另一边的彭正听见了,用胳膊肘怼了一下经鸿的,跟经鸿说了什么。
“……”经鸿点点头,又凑到自己另一边的周昶耳边,含笑问,“彭正问,你要不要胖大海?他带了一包。”
周昶:“…………”
对上经鸿戏谑的眼神,周昶说:“不用了,替我谢谢彭总。”
“好。”经鸿还是唇角带笑,一招手,叫会议的志愿者端着暖瓶过来了,又翻开自己桌面上扣在一边的陶瓷杯,说,“那我要。”陶瓷杯、碟子、矿泉水,全部都是此次会议的主办方事先准备好的。
周昶再次:“…………”
志愿者来倒了开水,经鸿说了一句“谢谢”,便倾向彭正那边。彭正低头打开一个红色的包装袋,经鸿看了看、挑了挑,拿出一颗什么玩意儿,扔在自己的茶杯里。
东西很快泡开了,丝丝缕缕的。
经鸿捏起杯子,端到唇边,觉得烫,向那杯水轻轻吹了几口气,最后才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
一口之后,又是一口。
“原来是这个味儿。”经鸿笑笑。之前被调侃多了,这回经鸿有意识地戏弄周昶一两句,他将那茶杯落回杯座,无意地用中指尖儿抹了半圈茶杯口,五指轻轻盖着杯口,问,“真不试试?利咽开音的,周总下午好像还有云计算的圆桌讨论?”
周昶瞥了经鸿一眼,突然向前边倾倾身子,同时伸出右手,有点懒散地向经鸿的茶杯上面盖过去,道:“我先尝一口。”
经鸿的手本能一抽,躲开了。
周昶的手很大,若不这样的话,周昶的手甚至可以完完全全盖住经鸿的,连手指都能正好卡进经鸿的几道指缝里。
周昶动作丝毫不停,无比自然、好整以暇地将那茶杯拿了过去,另一只手也翻开了自己桌上的空茶杯,倒了点儿经鸿的,汁汁水水浇出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而后周昶左手捏着陶瓷杯的两边杯口,送到唇边喝了一口,道:“我先尝尝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别浪费了。”
经鸿看着他,没说话。
经鸿知道,再一次,周昶的“暧昧”无可挑剔——他又没有直接喝,而是倒进了他自己的杯子。
周昶两口喝完,将陶瓷杯又落回碟子上。
那水刚刚才浸泡过经鸿上唇的唇珠儿。
而倒水的那半边杯沿,也是经鸿手指刚刚才滑过去的半边杯沿。
那边彭正见了,虽然心里有点奇怪,但还是以为自己的胖大海遇到了两位识珠人,急忙又打开袋子,拿出一颗,隔着经鸿问周昶:“周总,我这里还有。要不要?”
周昶斜睨他一眼,道:“你自个儿留着吧。”
…………
经鸿同样做了演讲,关于无人驾驶的边缘计算,之后便到会议的午餐时间了。泛海、清辉两家公司分别坐在两张桌子旁,全程都没什么交流,等周昶再走回到会议室的大门口时,却发现经鸿正与某个PE的老总闲聊着。
周昶脚步缓了缓,那PE的老总以为周昶有什么事要跟经鸿说,便与经鸿道了个别,自己先回会议室了。
经鸿望了周昶一眼,转过身,也打算走了。
“经总。”周昶却突然叫住他。
经鸿回身:“……嗯?”
周昶走到经鸿身后,突然伸手,一手拉住经鸿并不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在经鸿的左边袖子后拍了拍,问:“哪儿蹭的一胳膊灰?”
“嗯?”经鸿略微回忆了下,“之前跟高莹总聊天儿时好几个人要过去,拉大横排,我就往旁边儿让了让,应该是那时候蹭上的。西装容易沾灰,没办法。”
“嗯。”周昶还是拉着经鸿手腕,很仔细,等袖子上沾着的大部分灰都被拍掉了,他还又看了看,继续清理残余着的淡淡的几道印记。
经鸿也没动。
“经鸿,”快要结束的时候,周昶突然从身后道,“之前问的那个问题……要不要什么什么的,目前依然有效。你知道就行。”
“……”经鸿知道那个问题指的是“要不要在一起”。
经鸿左手几根手指本能地想微微握住,却止住了,不想显出什么情绪,只道:“行。我知道了。”
周昶眼睛看着经鸿,见经鸿这个样子,微微倾身,忽然探近了点,在经鸿的耳边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早知如此……那晚就不听你的了。”
经鸿无声地问:“……?”
“‘不要了’‘不行了’什么的。”周昶继续在经鸿的耳边道,“非要来一个痛快不可。一次哪儿够?得两次、次、四次、更多。”
“……”听了这话,几根手指再一次想微微握住,经鸿依然克制住了。
“还有‘你去用客卧’什么的,”周昶话却未停,他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成熟,竟像轻哄,“早知如此,那个晚上说什么也要抱着你睡。”
经鸿:“……”
经鸿本人尚能保持游刃有余的样子,可就在这时,经鸿左腕戴着的AppleWatch却震动起来。
嗡嗡嗡的,一下一下。
经鸿开始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心率超过了他之前的设定值。
他紧张了。
也许因为周昶刚说的两段话其实也是他自己这段时间来内心隐隐的渴望。
在会议里,在演讲台上,不管遇到多大场合、多大阵仗,即使跟着最高领导到某国家进行随访,这东西也没发出警报过。
也正因为如此,上限其实设得很低。
偏偏此时因为拍灰,周昶一手正握着他戴着表的那只手腕。隔着一层西装与一层衬衫,周昶手心绝对可以感受得到它的震动。
果然,周昶问:“经总……?”
“……”经鸿定了定神,道,“来电话了。”
来电话了,这玩意儿自然也会持续震动。
周昶深深望着经鸿露出来的一片脸颊,半晌后才道:“行吧,你接。那我先进会场了。”
经鸿说:“成。”
周昶走后,经鸿深深吸了口气,推开一扇走廊的窗,缓解自己此刻内心的躁。
电话突然响起来,经鸿掏出手机看了看,是彭正。
他接起来:“喂,彭总?”
“经总,”彭正问,“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你在哪儿呢?”
经鸿说:“在走廊,马上回去了。”
再落座时,周昶看了经鸿一眼,没说什么,可那一眼却带着狎昵。
…………
两人听完下午的上半场,便分别去分论坛参加其他的活动了,一个参加圆桌讨论,另一个是双方辩论。
再讲完,经鸿、周昶都没再见到彼此,分别带着司机离开了会场。
在回清辉集团的路上,周昶又接到自己堂弟周清圆的电话。
“哥,”周清圆上来就是八卦,“听说,又有个顶流示好于你,而且不求可以嫁入豪门,只求可以一度春风?在宴会上甚至完全不顾自己的面子了?你厉害啊我的堂哥,这才两年,据说男顶流、女顶流都有表示过这个意思的了。”
周昶说:“春风一度的格,他们也够不上。”
周清圆好奇道:“那谁够得上春风一度的格?”
周昶没说话。
又何止想春风一度。
他昨晚上盘点了下,发现自己竟没什么能吸引经鸿的东西,家庭、身份、地位、财富反而全是掣肘,从没料到这个状况。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周清圆又问,“最近嘛呢?好久都没一点儿消息。”
周昶随手松了松领带,闲散地道:“暗恋别人。”
这句话过于恐怖,电话那头一时之间竟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连周昶的前排司机都一下子缩矮了点。
好半天过去后,周清圆才咋舌道:“哥,你开玩笑呢吧?”
周清圆以为自己会听到那句熟悉的“不然呢”,可谁知这回周昶竟然对周清圆又确认了遍:“对,暗恋别人。还被那个人说‘不自重’。”
周清圆问:“谁啊?”
周昶道:“怕吓着你。”
“吓着……”周清圆猜了猜,猜不出。他问:“被那个人说‘不自重’……哥,你这前路好像漫漫啊,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周昶低低一笑,说,“更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