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是拇们角儿!”姚笙说,“会不会说北京话?”

“不会!”谢霜辰说,“你给我闭嘴!我跟你说我们咏评社从来都是提倡普通话的……”

“行。”一旁没吭声的叶菱忽然用天津话碎碎念,“你回来,差不多得了。”

当场打脸最为致命,观众喜闻乐见。

谢霜辰收完礼物,把东西都放回了后台,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才开始演出。前面跟观众们套了两句近乎,规规矩矩地做自我介绍。一般这个时候逗哏的都会故意不介绍捧哏的,或者抄几句便宜。谢霜辰可没这么干,他的手往谢霜辰那儿一指:“这位就是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像冬日里白雪枝桠下的松柏,永远尖锐但也永远有着不可磨灭的生机勃勃的叶菱叶老师!”

“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叶菱很想打谢霜辰,“哪儿学来的彩虹屁?”

谢霜辰笑道:“哟,您还知道彩虹屁呢啊?”

“我们家有网。”叶菱冷漠说,“我网上冲浪经验十几年了,不跟你一样。”

谢霜辰撇嘴看了看叶菱,低头玩手指说:“本来人家今天是有件事儿要宣布的……”

叶菱问:“怎么着?”

“我跟您说啊,我最近呢看了很多综艺,读了很多书,研究了很多文化,我决定!”谢霜辰一脸兴奋坏笑地扫视一圈观众,最终落在叶菱身上。叶菱不耐烦地说:“你决定干嘛啊?别摆身段儿了,要死啊?”

“决定出道!”谢霜辰终于公布答案。

“什么?”叶菱有点疑问,“你说说我听听,你一个说相声的能怎么出道?诶不对啊,你这不是已经出道说相声了么?”

谢霜辰说:“我干嘛还说相声啊?我以后要偶像艺人出道,你们在这个舞台就看不见我了,以后再想看我就鸟巢见啊。参加什么握手会拍手会都得买好几张专辑抽票,大长队从这儿排到西直门……”

“别。”叶菱赶紧拦住了他,“排到西直门再丢几个。”

谢霜辰说:“那你不认路我也没法儿啊。”

叶菱说:“西直门那个路况你带俩高德地图上去都得把人丢了。”

谢霜辰说:“丢就丢啊那我还能管你?我那会儿都当红偶像了,我有那闲工夫么?”

“那行。”叶菱言归正传,“你想怎么实施你的出道计划?”

谢霜辰说:“现在不是有那些个选秀综艺么?我寻思着我才艺不错,我去参加那个去。”

叶菱说:“那具体参加哪个呢?”

谢霜辰一拍胸脯:“偶像补习生!”他那个得意的劲儿非常夸张,下面全都笑了出来。

叶菱拍拍他的肩膀:“人家那是偶像练习生!练习!”

谢霜辰无所谓地说:“补习练习都差不多,反正最后都得高考,考不过就是偶像复读生。”

叶菱说:“您这是离不开九年义务教育了。”

谢霜辰纠正:“义务教育只上到初中,不包括高中。”

叶菱说:“你倒是有经验。”

观众:“噫——”

谢霜辰故作尴尬地说:“不带揭人短儿的啊,就您上过大学?”

“不然呢?”叶菱还挺惊讶,“我那个证书是真的,不是二百块钱买的。”

“我上那么多学干嘛?耽误我出道。”谢霜辰说,“人家现在都是小鲜肉,十七八岁都能当前辈了,我这得抓紧。”

叶菱无奈说:“你说什么是什么。”

谢霜辰说:“然后我就参加了那个海选。上来不是得表演才艺然后给分个班么?我看大家都唱歌跳舞的,我得突出我的特殊啊,我表演个什么呢?”他摸着下巴开始想,叶菱问:“什么啊?”

“有了!”谢霜辰说,“我表演一个solo单曲《劝人方》!”

“这是太平歌词啊!”叶菱说。

“有什么问题?”谢霜辰说,“是不是有调儿?是不是一个人唱?这不就solo单曲么?您家不是有网么连这都不知道?”

叶菱说:“没听说过。”

“然后我就站台上,演出服一穿,发胶抹的跟被牛舔过一样,还有眼妆。”谢霜辰两只根手指往自己眼皮上一笔画,“得斜飞入鬓那种!”

“你可别出来吓人。”叶菱说,“人家那是形容剑眉斜飞入鬓,说的不是眼线。”

“反正不管是什么。”谢霜辰站正,“台上就我一个人,下面是导师,我说我要solo单曲《劝人方》……”

叶菱小声打断:“太平歌词。”

谢霜辰没理,继续说:“他们呜啦啦的鼓掌让我开始自己的表演。”

叶菱比划:“请开始你的表演。”

“行,我给大家表演一下。”谢霜辰清了清嗓子,凌空一指,“music!”

“你就别找音乐了!”叶菱说,“太平歌词哪儿有music?你就干唱。”

“行。”谢霜辰清清嗓子,拿起了桌上的御子板,打拍子唱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那他人骑马我这骑着驴。扭项回头瞅见一个推小车的汉,要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

一曲唱罢,谢霜辰问道:“我唱的这个怎么样?是不是味道比较浓?”

叶菱说:“是挺呛得慌的,一听就是刚从土里扒拉出来的。”

“您这话说的。”

这一段主要讲偶像选秀的经历,谢霜辰在上面又唱又跳,在这个故事情景中,别的小艺人会rap会voice什么的,而他什么都不会,好像掉入了一个异次元空间,最终总决选因为跑错了片场而痛失出道机会。他很不服,于是打算再接再厉。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干点什么不能出道呢?”谢霜辰进入下一个故事情景中,“我就天天在网上看各种综艺的报名啊,果不其然让我等到了一个特别适合我的!真的,绝了,尤其能凸显我这个艺术气质。”

“什么啊?”叶菱问。

“中国没嘻哈!”谢霜辰说。

“没嘻哈你参加个什么劲儿啊?有病?”叶菱纠正,“人家那叫中国有嘻哈!”

“嗯……你说有就有。”

“什么叫我说有?”叶菱很无奈,“怎么这个节目又适合你了?人家是搞说唱的,你一说相声的跟人家能有什么共鸣?”

谢霜辰说:“我研究过啊,西方近现代艺术史!通过我的研究,我发现中国的相声基本等同于美国的说唱。”

“……你说数来宝我都觉得沾点边儿。”叶菱说。

“您看啊,说唱是不是从美国的底层人民生活中而来?相声是不是从中国的底层人民生活中而来?这都是源自于人民的艺术啊。”谢霜辰开始列举,“说唱是不是有说有唱?相声是不是有说有唱?说唱您得讲究押韵,什么单押双押,贯口不也讲究这些?我看好些个说唱选手都说自己是玩地下的,哎呦喂我都不忍笑,谁不是玩地下的啊?我天天在这个小园子里说相声,正经的underground!他们还玩什么solo什么battle,我们一百多年前就这么玩啊,这不就是单口和对口么?”

“人家battle是说唱互相攻击,对口相声哪儿来的互相攻击?”叶菱问。

谢霜辰说:“那是因为我不敢攻击您,您攻击我还攻击的少么?你我之间就是单方面的您diss我!”

叶菱一脸无语地看着谢霜辰,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

“我委屈啊!”谢霜辰大叫,这句原本没有,是他的现挂。

“滚!”叶菱顺势踹了他一脚。

“是不是啊?”谢霜辰掸了掸大褂,等观众笑完了之后回归正题,“还有什么街头文化,这个我都不稀罕嘲笑他们,我当初跟外面撂地演出的时候,就在北新桥的十字路口三里屯的SOHO广场,这才是正经的街头。他们跟街上唱过么?”谢霜辰大言不惭地说,“所以啊,这个节目如果不请我参加,那绝对是不够专业。”

叶菱说:“请你参加似乎就更不专业了。”

“我不管。”谢霜辰说,“我去参加海选的时候,好多人在一个体育馆里,我寻思着导师看见我的模样听见我的大名不得直接给我发大金链?没想到竟然还要我表演。”

叶菱问:“那你演的什么啊?”

“这些个导师真的有眼不识泰山,我脾气上来了,当即使出了我绝活,我要吓死他们!”谢霜辰说,“我掏出快板,来了一段《杨志卖刀》!”

“你这杀气够重的啊?”叶菱说,“这是要砍死谁啊?”

“一看您就不懂得欣赏,我给大家伙儿学学。”谢霜辰又从桌子上抄起了快板,随便打了两下,对叶菱说,“听听这个flow。”

叶菱扶额。

谢霜辰表演了一段《杨志卖刀》,快板打得飞起,吐字清晰,节奏越来越快,但是字字都能准确地送入观众们的耳中,观众们连连叫好。

“然后导师给你发大金链了么?”叶菱问。

谢霜辰渗了渗,说道:“没有。”

叶菱说:“我一点都不意外。”

谢霜辰狡辩:“那是他们不懂欣赏!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他们会什么啊!我委屈我不服,我要上网上骂他们去!”

“你可别。”叶菱说,“人家都是大明星,你骂得过人家?人家粉丝一人一口吐沫都把你淹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谢霜辰眼睛一转,“那就等我成了大明星之后再骂他们。”

叶菱说:“你这还真是没完没了的,参加个选秀节目都没法儿出道,你还怎么成明星?”

“要不怎么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呢?”谢霜辰说,“有个星探找上了我,说要斥资千万包装我!”

“哟,千万呢啊?”

“美刀!”

“……行。”叶菱说,“怎么包装啊,是当演员还是当歌手啊?”

“影视歌全方位发展!”谢霜辰说,“光老师就给我找了好多个呢,包括这个说学逗唱啊……”

“你等等你等等。”叶菱拦住了谢霜辰,“我听着怎么还像说相声的?”

“怎么的呢?”

“说学逗唱不是相声的基本功课么?”

“我说这四个字了么?”谢霜辰说,“我说的是什么唱歌啊跳舞啊表演啊这种。”

叶菱说:“那你继续。”

这个节目大体上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参加选秀综艺,主要是结合时下的热点,快速的将观众带入到故事中来,制造笑料的同时去展现相声中一些学唱的技巧。后半部分讲的是谢霜辰在培训班的经历,这里除了表演流行歌曲之外,加入了许多经典影视剧的片段表演,使得内容更加的丰富饱满,也尽可能的在有限的时间里让观众获得足够多的快乐。

相声这个东西往小里说就是源自于生活的创作,往大里说,它是一种讽刺荒诞的喜剧。在相声所表述的故事中,所有人物故事都是非常夸张的,情绪永远饱满亢奋,他们抖机灵抄便宜,制造各种笑点,但细细想来,无一不是失败的小人物。

在这个故事中,那个追求名利的“谢霜辰”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出道,想要有名,想要成功,但是他根本不懂所谓娱乐圈的生态,只会想当然耳,从而造成了各种翻车现场。但是他又不气馁,还是很努力的挣扎着,像极了这个浮躁社会中的每一个人。

“我的出道时间定在了一月一号,到时候我将披星戴月横空出世,成为新一点现象级优质偶像!”谢霜辰一顿表演,已经要进入到底的部分。

叶菱说:“披星戴月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要成角儿了啊,我要c位出道了啊!”谢霜辰说,“过去那些看不起我啊,给我找麻烦的啊,我可都记了小黑本了。”他嘿嘿笑了笑,手指啐了口吐沫开始翻旧账,“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以为自己红是?我开十七八个微博小号去黑他们,骂他们,出气!”

叶菱说:“瞧你这点出息。”

“我怎么了?”谢霜辰继续说,“我黑他们开心!他们一个个都挡我前头,他们狗带了我不就独一份了么?我今天爆料张三和某女星月下私会,明天爆料李四竟然隐婚多年,后天爆料王二麻子欺压新人。我就爆啊……”

“你这可是污蔑啊!”叶菱说,“人家不得告你?”

“爱告就告,我是匿名发言!”谢霜辰说。

叶菱说:“合着你才是第一天上网啊,现在互联网都是实名制,你们这种散播谣言的根本就不好使了。”

“是么?”谢霜辰狐疑地说,“不管,反正到时候再说。我得给他们都弄下去,这样我才好c位出道啊!就看一月一号那天,我的个人出道发布会,真是人山人海,网上也特别热闹,我的名字都爆热搜了,新浪当天因为服务器崩溃股价直接跌停!”

“合着你作孽还挺高兴是不是?”

“大老远我就听见一群人喊我的名字。”谢霜辰开始学,“举着各种手扶啊牌子啊!嚯,这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头!上面写着我们要送谢霜辰c位……诶后边看不见了,我挪挪。”

叶菱问:“c位出道?”

“c位出殡!”

“活该!”叶菱一掸袖子,二人双双鞠躬,这个节目到此结束。

掌声雷动。

凤飞霏在后台卸了妆,看他们表演完了,对蔡旬商说:“一会儿我上台给他们返场。”

蔡旬商知道凤飞霏要报仇,看热闹不嫌事儿多地说:“行啊,你去当主持人。”

凤飞霏上台,谢霜辰和叶菱正好走到下场门,凤飞霏抬了下手,两个人这才回到台上进行返场内容。

“刚才那个节目是叶老师在前段时间为了我们这个封包袱演出特别创作的,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很大,在这儿呢,我希望大家能给叶老师鼓鼓掌。”谢霜辰带头拍手,观众也跟手拍手叫好,叶菱鞠躬向大家致谢。

谢霜辰继续说:“我们台上呢主要就是逗大家一乐,开玩笑,说的都是假的。我俩是两个说相声的小学生,年纪轻轻没什么能耐,到不到的还请各位衣食父母多多担待。”说罢,他和叶菱又是对着观众一鞠躬。再起身时,谢霜辰和叶菱讲了一个小段儿逗大家开心,这个小返场就算结束了。

两个人下台,观众还在鼓掌,凤飞霏出来拦,两个人回到台上返第二场。

谢霜辰先是讲了个段子,然后说:“今天是个挺开心的日子,我的师父是谢方弼先生,是大家非常喜爱的老艺术家。我自小跟师父学艺,但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说靠自己的能力攒一台演出节目,主要还是靠观众们捧,我愧不敢当。这样,我今儿给大家唱一出《定军山》。”

他原来唱过这一段,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脑海中又浮现了它。

兴许谢霜辰的心中也如唱词所讲一般激昂澎湃,意气勃发,准备大干一场建功立业。

“三军与爷归营号,到明天,午时三刻,要成功劳——”谢霜辰唱罢,坐在第一排的姚笙带头叫好。

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在返完第三场之后,谢霜辰和叶菱要下台,凤飞霏比他们更快一步窜了上来拦他们,要他们继续返。观众看这意思更是撒欢鼓掌,一张百十来块钱的票得看个够本儿。

一般来说,相声舞台上的返场不会超过三次。但是在凤飞霏恶意的阻拦和观众的掌声挽留中,谢霜辰和叶菱的返场节目从十点半演到了十一点半,谢霜辰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你们都没有家么?”谢霜辰哭诉,“快回家!”

观众大喊:“没地铁了!”

谢霜辰说:“我们这儿也不留住宿啊!”

叶菱说:“得亏明儿是周末。”

“回头想听啊随时都可以来听。”谢霜辰说,“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休息日,风里雨里在这儿等您。我们后台也有好些个不错的演员,我把他们请上来。”

他说好些个,其实就五个人,稀稀拉拉地上来,连一个舞台都站不满。

谢霜辰一一给大家做介绍,最后一个轮到凤飞霏,谢霜辰说:“二小姐给大家唱个歌儿?乖,听话。”凤飞霏折腾他,他也要报复回去。他们这些艺人,只要是观众要求的,基本不会拒绝。凤飞霏再怎么不愿意也懂这个道理,观众都鼓掌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瞪谢霜辰一眼,然后唱了一个《听妈妈的话》。

“挺好。”谢霜辰笑着说,“下回记得唱《以父之名》。”他本想顺手摸一把叶菱,但是叶菱早就看见了他的动作,往后面一退,没叫谢霜辰摸着。

谢霜辰扭头看了看叶菱,没说话,伸着胳膊继续摸。

叶菱还退。

谢霜辰伸胳膊。

叶菱干脆拔腿就跑,谢霜辰蹭蹭往后面追,抱着叶菱的腰把人拖回了桌子后面。

“噫——”观众喜闻乐见地起哄,“亲一个!”

午夜的演出虽然疲惫,但是精神也在最亢奋的时候,谢霜辰在观众的怂恿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真的朝着叶菱的脸亲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很突然,叶菱没来得及防备,叫他得手了,自己的脸瞬间就红了。

观众能不开心么?

“好了好了,不闹了啊。”谢霜辰说,“再闹我可能就死台上了。眼瞅着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我再给大家唱一个北京小曲《盼情郎》。”

他一边儿唱还带表演,对着一旁的叶菱眉飞色舞。

“哪朵鲜花恋住了你,撇下了小奴家。”谢霜辰拿着帕子把自己一挡。

叶菱说:“你还是死。”

哄堂大笑,台上演员向观众鞠躬,演出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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