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距离叶菱使用谢霜辰的微博账号发布那篇文章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是一个事件在网络中产生、发酵、爆发、冷却的一般周期,随着广大网友对于八卦新闻敏感度的降低和信息量的爆炸发展,这个周期还会逐渐缩短。

不过这对于咏评社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场网络战争的结局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输赢,正如叶菱文章中结尾所讲,一切得交给观众和时间去评判。

三天中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战役发生,以杨霜林为代表的老派艺术家们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站队是很必要的,当然也有人想借此机会出来蹭蹭热度。比较遗憾的是,传统行业距离互联网太远,操作不够骚就容易翻车,得不偿失。

高高在上端好姿态没人会管,可一旦下场驾驭不住这惊涛骇浪,难免叫人扒去一身皮囊。

咏评社倒着实火了一把,网上都是他们的视频,铁杆儿粉丝们卖安利倒是拼命,主要是这一次的文章太给力,让不明真相的广大路人对谢霜辰和其咏评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结合在一起,谁不喜欢呢?

更多的人涌进了咏评社的园子里,几乎夜夜爆满,热情很高涨。演员们虽然辛苦,但也是打心眼里觉得开心。

观众会用手里的钞票证明谁更受欢迎。

谢霜辰顺势就把招聘启示往外一扔,来报名的人乌央乌央的。

“我靠!为什么来说相声还要递交简历?”史湘澄坐在八仙桌旁,看着旁边厚厚一打纸就觉得有点头秃,“我又不懂你圈,为什么要叫我来给你筛简历?”

谢霜辰一边儿看一边儿敷衍地说:“你看看哪些合眼缘啊。”

史湘澄说:“合眼缘有什么用?又不是选秀,这是找工作呢。”

“观众眼缘儿很重要,就比如你班主我如此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不羁……观众们这不就很喜欢么?”谢霜辰眼都没从纸上挪开,顺口就来个层层见喜。

“叶老师你到底是怎么忍他的?”史湘澄问叶菱。

叶菱埋首简历当中,也是随口一说:“凑合过,还能离咋的?”

“喂……”谢霜辰叫了一声。

史湘澄大叫继承,感慨说:“最近撕了几次逼之后,感觉好像撕顺当了好多啊。”

谢霜辰问:“何解?”

“我潜伏在粉丝群中暗中观察,大家产粮的动力都比之前强劲了很多,而且不遗余力地各种安利,这虐粉虐的。”史湘澄说,“票务反响也很好,晚场基本都能卖完了,好多观众都私信后台说希望能加工作日的下午场,也希望咏评社能够多去外地演出演出,叫外地的观众能够听上相声。”

“人不够啊。”谢霜辰说,“等这次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演员招过来,人多了,节目不就好排了么?现在就我们几个累死累活的,实在扛不住。”

叶菱说:“嗯,稳扎稳打,不着急。”

史湘澄竖起一只手侧在嘴边,说道:“最近我发现贵社的同人CP开始呈现各种乱炖的景象了。”

“什么?”谢霜辰大吃一惊,“再也不是五菱荣光独霸天下么?”

“呵呵,你想多了。”史湘澄开始做同人衍生产业成果汇报,“根据我在LOFTER上的观察,虽然你和叶老师的CP还是有很多,但是大家对谁上谁下各持己见,现在基本五五开。而且还有拆CP的,就有很多人觉得叶老师跟二小姐很般配……”

“让他们去死!”谢霜辰打岔。

“你闭嘴!”史湘澄骂他,“还有很把你和姚老板绑一块儿的,叫绝代芳华组。”

“恶心!”谢霜辰说,“我恐同了!”

叶菱在一边儿掩面捶桌笑。

史湘澄继续说:“还有啊,锦鲤非酋组最近的人气也有点上涨了呢,我猜可能是在你这边儿没法儿当大粉了,转移阵地捧小角儿去了。”

谢霜辰说:“为什么要糟蹋直男!”

“直男就是用来被糟蹋的啊。”史湘澄一脸冷漠地说,“在贵社同人文世界观里,杨哥和陈哥基本是老父亲的一般的存在,只要是你们几个排列组合出来的CP感情不顺吵架了,绝对是要找已婚中年过来人倾诉的。”

“不,我和叶老师不可能吵架。”谢霜辰说。

“你真是见识太少。”史湘澄说,“在同人的世界里你知道你强制过叶老师多少次么!就是那种霸道恶少强抢高岭之花的戏路!”她说着还拿起了手机给谢霜辰翻,“我跟你说就是这个叫南北逐风的作者写的强制爱真的是绝了,丝丝入扣千回百转,关键是肉香。”

谢霜辰扫了一眼,品评说:“还行,有一些我的风采,特别是一夜七次,非常现实主义的描写了。”

“你要点脸。”叶菱扶额无奈地说,“少看点这东西。”

谢霜辰大笑三声,说:“回头我自己搜。”

史湘澄说:“你别手滑点赞就行。”

“为什么?”谢霜辰说,“被翻牌子不好么?”

“不好!”史湘澄说,“请给粉丝们独立的创作空间好不好?再说了,在粉丝心中你俩可是纯洁的直男友情啊!虽然我觉得这种搞到真的还死命不承认强行给正主按直男人设真的很心酸,但其实以上帝视角来看……还挺好笑的。”

“行行,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谢霜辰玩笑开够了,又重新回归到筛简历的工作中,三个人忙活了一下午选出的二十份差不多的,等着安排面试。

“你想收几组?”叶菱问谢霜辰。

“一场演出五到六个活,现在能算满勤的就只有咱俩,老瀚和财主,还有二小姐。二小姐咱不能一辈子把他扣下来唱快板?所以差不多得要四组,彼此还能倒换倒换,资源利用也算充足。多要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养得起。”谢霜辰说,“先看看,如果有特别好的,也不是不行。”

“飞霏……”叶菱念叨道一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谢霜辰问。

“不知道,你刚刚说不能扣他一辈子唱快板,忽然就有点伤感。”叶菱说道,“他还这么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这里离开,进发去人生的下一站。”

谢霜辰说:“聚散终有时,一切都是缘分,您呀,就别看闲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了。”

叶菱笑了笑。

凤飞霏觉得,姚笙把自己大哥拐带跑了。以前是姚笙一个人经常彻夜不归,现在连带着凤飞鸾也不见踪迹。他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虽然心中会有万分猜疑,不过自从凤飞鸾去帮姚笙的忙之后,姚笙发脾气的次数确实少了很多。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讲究气场,气场合适,相见恨晚,气场不合适,半句嫌多。

姚笙和凤飞鸾很明显属于前者,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可默契度非常好,有共同的话题,交流上没有任何障碍。姚笙觉得自从认识了凤飞鸾之后,之前种种不顺都一扫而空,工作进展突飞猛进。

距离五月的首演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一切都进入到了紧张的收尾阶段,两个人更是扎在工作室里不回来了。

于是乎凤飞霏就显得尤其寂寞了,只有咏评社热闹的后台能够给他带来一丝丝的慰藉。

“你今儿兴致不高啊。”谢霜辰呼噜了一把凤飞霏的毛,“怎么了,失恋啦?”

“你才失恋了。”凤飞霏说。

“哟,二小姐怎么啦?”蔡旬商跑过来,重复地问,“失恋啦?”

凤飞霏大叫:“你们滚!”

叶菱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不开心啊?明天你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凤飞霏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明天生日?”

叶菱说:“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生日啊。”

“该过生日了啊?十九岁?”谢霜辰拍拍凤飞霏的头,“是大孩子了,可以谈恋爱了。”

凤飞霏恼火地说:“不要总是摸我的头!”

谢霜辰说:“这样,明天放你一天假,怎么样?”

“我不想放假。”凤飞霏说,“在家里呆着也没事情做,而且就我一个人,特别无聊。”

叶菱问:“姚老板快演出了,肯定没时间回去。”

“我又没希望他回来。”凤飞霏不悦道,“那他也不能总霸占着我哥啊!”

“这……”叶菱面露难色,“你跟你哥说了么?”

凤飞霏说:“没有,没什么好说的。”

“那怎么办啊?”谢霜辰笑道,“明天是周六,晚上下午都有演出,你要是不愿意放假的话,那我们中午给你庆祝生日好不好?我自掏腰包给你买蛋糕。”

凤飞霏说:“我并没有很想过生日,过一年老一年。”

他身为最小的成员,说出这句话立刻叫在场所有人膝盖中箭。

“为了惩罚你。”谢霜辰说,“我决定强行给你过生日。”

小孩儿终究是好哄骗,嘴上说着不愿意,可是收到生日礼物和蛋糕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开心的神情。大家给凤飞霏唱了生日快乐歌,切了蛋糕许了愿,然后痛痛快快地搓了一顿,这事儿办的还挺圆满。

凤飞霏晚上演出结束之后被谢霜辰送回家大约是十一点半左右,一进门屋子里是黑的。

其实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事到临头不太愿意承认那种失落罢了。

他与风飞鸾兄弟之间感情非常要好,打小就是他跟在凤飞鸾身边,一直到凤飞鸾离家出走,他才对凤飞鸾产生了中二病少年特有的别扭情绪。总想跟哥哥亲近,但又不会在嘴上明说,男子汉应该在外闯荡浪迹天涯,不应该拘泥于什么家庭温暖,所以他指望对方能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可是风飞鸾一直在外面,能看出来才有个鬼。

一直到借着谢霜辰代拉叶菱的由头,凤飞霏才重新找上凤飞鸾。

但是怎么亲情重温了没几天,他就跟人跑了呀!

凤飞霏非常不开心,距离生日这一天结束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躺在沙发上生闷气,躺着躺着就给睡着了。

时间悄悄向十二点移动。

姚笙几乎是百米冲刺一样赶回的家,终于在还有三分钟就过十二点的时候打开了自己家门。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叫道:“凤飞霏?”

没人回答。

姚笙走到客厅发现了沙发上睡着的凤飞霏,这小兔崽子睡觉太死,地震都不会醒过来。沙发旁亮着一盏小灯,淡黄昏暗的灯光照笼罩在凤飞霏身上,使他看上去柔软了许多。

也稚嫩许多。

姚笙蹲了下来,面对凤飞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起来了,我回来了。”

“唔……”凤飞霏被他弄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头在枕着的靠枕上蹭了蹭,模模糊糊地说,“你回来了啊……”

“嗯,生日快乐。”姚笙说,“我不是故意回来晚的,工作上有点事情耽误了。”

凤飞霏没太在意,说:“我也没有要你回来,我哥呢?”

“他朋友有些急事把他叫走了。”姚笙说。

凤飞霏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儿呆,问:“什么朋友啊。”

“似乎是乐队里的朋友,他说去解决一下。”姚笙看着凤飞霏松懈的肩膀,像是沮丧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一个离开家的少年在生日这天没有家人的陪伴说起来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凤飞霏自己也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人在夜里的情绪往往同白天不一样。

“哦……”凤飞霏应了一声,站起来,“我去睡觉了。”

“飞霏。”姚笙叫住了凤飞霏,“五一的时候你跟谢霜辰请个假,跟我们一块儿上天津去,看演出。”

凤飞霏不是很感兴趣:“我听不懂京剧,不想去。”

姚笙笑着问:“你不想知道我和你哥最近闷头鼓捣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么?”

凤飞霏摇头:“不想。”

“……”姚笙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两个又不带我玩,所以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凤飞霏说,“我也不喜欢戏曲,听戏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该干的事儿。”

姚笙说:“那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在小园子说快板书?”

凤飞霏说:“你管我呢?我爱干嘛干嘛!”

“你别总是跟我这么没大没小的说话。”姚笙有些不悦,他可以纵容风飞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闲心哄孩子。

风飞霏不跟姚笙顶嘴,垂下眼睛也不去看姚笙,别扭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露出了小小的虎牙,透露出了他的倔强。

“虽然你生日都过了。”姚笙看了一眼时间,无奈地说,“但是你还是可以许一个生日愿望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

“我没什么想要的。”风飞霏忽然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姚笙说:“叶老师说的,他让我早点回来。”

“你倒是比我亲哥还上心。”风飞霏嘟囔。

姚笙说:“你亲哥也不是不上心,但是人和人的处事方式不一样。可能他觉得你是大孩子了,不需要这些虚假的纪念,所以这就不重要,但并不意味着他对你不好。”

“你真很烦。”风飞霏说。

“对了。”姚笙忽然拉住了风飞霏,吓了风飞霏一跳,惊恐地问他:“你要干嘛?”

“给你个东西。”姚笙拽着风飞霏去了自己放行头的那个房间,一开门里面全是穿着戏服的人台,看着特别瘆人。

姚笙把灯打开直奔靠墙的梳妆台,他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拿出了一只银色的蝴蝶顶花递给风飞霏,说道:“《玉堂春》是中国戏曲最广为流传的剧目,改编的戏曲版本也很多,是我的开蒙戏,这个顶花送你了,拿着玩。”

“我要这干嘛?”风飞霏说,“我又不唱旦角。”

“是么?我记得你唱的还挺好的。”姚笙说,“我这里没别的,给你你就拿着。”

他强行塞给了风飞霏,他就这霸道脾气,自己想送的东西别人都不能不要。姚笙的头面都是自己的,有着很强的私人审美和趣味。这是一只银锭蝴蝶,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柔的浅淡的银光,像雾中的月亮。

“我妈的顶花是带钻的。”风飞霏打量了一番,说道,“跟你的不一样。”

姚笙说:“本来就不一样,这是我演苏三用过的第一副头面,我爷爷找老师傅给打的纯银的。我第一次演《玉堂春》也是生日的时候。”

“……”风飞霏有点窘迫,“那你给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姚笙说,“只是想起来了有这么个颇有意义的物件可以送给你罢了,我爷爷送给我,我再送给你,不是挺好的么?”

风飞霏想了想,突然大声说:“我连评剧都不想唱,跟不会跟你唱京剧的!你死心!”

姚笙听后一愣,忍不住大笑,笑到眼泪都要下来了,手指在风飞霏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干嘛要你唱京剧?”

“因为你无事献殷勤。”风飞霏说,“可不就是非奸即盗么。”

“非奸即盗?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还是……”姚笙脸色一变,朝风飞霏迈近一步,几乎要贴上风飞霏了,压低声音说,“还是奸啊?”

风飞霏就跟让人踩了尾巴一样差点跳起来:“你给滚啊!姚笙我跟你说你最好别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我恐同!”

姚笙大笑:“小兔崽子,逗你你还看不出来?”

风飞霏不甘服输地说:“我是为了陪你的表演,你也看不出来?”

“我不跟你废话了。”姚笙说,“时间不早了,赶紧睡觉去,你还是长脑子的年纪,别到时候发育不好怪我。”

风飞霏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前一段时间叶菱拿来骂脑残的。

他气愤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拿蝴蝶顶花。姚笙问:“你不是不要么?”

“白给的凭什么不要?”风飞霏说,“你霸占着我哥,我拿你点东西怎么了?”

姚笙笑道:“行,拿。”

风飞霏快步离开,姚笙没跟着一块儿出去,而是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

这间屋子是放着他从艺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行头,新戏《长恨歌》的大部分服装是新作的,还没有搬过来。他的手指拂过一个个盒子,里面俱是真金白银的好家伙,这房间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值有多值钱。

这么一看,那个只是银子打的蝴蝶顶花实在不怎么起眼。

可却是姚笙最喜欢的一个顶花。

他忽然想把这个物件送给风飞霏,虽然有时间仓促没什么可准备的嫌疑,但是当他想起来时,脑中率先浮现起的一句话是当初风飞鸾跟他说的。

风飞鸾说,风飞霏比他更适合唱戏,风飞霏是有天赋的。

姚笙见过风飞霏唱《花为媒》,虽然是反串的并不擅长的旦角,可身段唱腔都是上乘。即便风飞霏自己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风飞霏天生就该干这个。

于是姚笙就鬼使神差没头没脑的把自己最喜欢的顶花送给了风飞霏。

他总觉得在风飞霏身上能看到很多自己过去的影子。

向往自以为是的自由。

“哎呀,浪味仙请我们五一上天津看他首演去。”

上午,谢霜辰在家里百无聊赖的躺着,姚笙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扭头就把这个事儿告诉了叶菱。

“晚上么?”叶菱问,“那我们演出怎么办?”

“我也发愁啊,晚上看完都几点了啊,肯定得在天津过一宿啊。”谢霜辰说,“我想了想,要不然我们五一放假?省的心里揣着个事儿,看也看不痛快。”

叶菱说:“谢班主有钱了啊,想不演就不演了?”

“这不是前阵子兵荒马乱绷的太紧了么?”谢霜辰说,“五一劳动节,该放假就放,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挣钱也不指望着这一天挣啊。再说了,小院子一场才几个人?赶明儿我带您开专场去,挣大钱。”

“你是班主,你说了算。”叶菱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等演员招募的事儿全弄完了就不用这样了。”谢霜辰说,“到时候咱俩就能当闲云野鹤了。”

叶菱笑道:“想的美。”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