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以前也不是这样。
只是相处的越久,越能发掘到对方潜在的某些恶劣特质。李磊那种接近动物本能一样的危机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内心吐槽了一句,付志打开电脑,调出共享文件里的资料开始看。
处长的案子他了解的不多。
中间虽然辛健零散的跟他说了一些,但是到底有职业守则要求着,透露的也并不详细,包括纪兰的案子。
辛健在旁边看着付志专注的侧脸没吭声,只是想起接下处长的主诉,眼底的神色一沉再沉。
NO.8
付志从来没想过会在看守所这样的地方跟处长见面。
看着早就熟悉的人坐在栏杆后面,他浑身上下都跟针扎着一样难受。
处长抬起头看着他和辛健的时候只是点了点头:“来了。”
这话应该是对着付志说的。
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一时接不上话,只能沉默以对,倒是处长的态度还算自然:“付志的伤没事儿了?”
付志没吭声,倒是旁边的辛健接了一句:“已经没事了。”
老处长笑了一下:“没事儿就好。”
他的声音很低,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过得也很辛苦,面上露着无法掩饰的憔悴和疲惫,本来每次喊起来都中气十足的嗓门现在只剩下有些无力的嘶哑。付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微微攒在一起的眉间流露出了他压抑的情绪。
处长看出了辛健和付志的心情,也没说什么,只是淡然的补了一句:“你们有什么话,问吧。”
辛健翻开口供卷:“关于你涉嫌渎职罪,你还有什么补充的么?”
“没有。”
还是一样的答案。
没有改变。
付志睁开眼睛看着处长,皱紧的眉没有松开:“为什么?”
“你的经济情况是很正常的,没有受贿,没有利益驱使,甚至跟嫌疑人和被害人都没有牵扯,到底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份证明书,没有给他带去任何的好处。
反而在现在成为了他的罪证。
而真正受影响的,是本该被判无期的嫌疑人只被判了十五年。
辛健一开始说的并没有错,这是证据确凿的渎职罪。
只是,没有道理。
付志一边翻动着手上的卷宗一边摇头:“你的动机是什么?”
处长对于他问出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奇怪,他看了看辛健,然后视线移向付志:“你们思考还是停留在最直接的方向,很多时候,不是只有利益驱使才会让人犯错。”
“那你的原因呢?”辛健态度很沉稳。
他随手记下处长的每句话,态度公事公办的甚至没有语气上的起伏:“不是因为钱和利益,那你的原因是什么?”
“我进检察系统的时候,远没有你们这么舒服。”
处长很突然的转了话头,他长出了一口气,视线转到了旁边:“那时候,我们连大衣都没有,冬天跟夏天穿的衣服是一样的,出去取证要骑自行车,司法机关没有执法权,遇到一些法盲的民众,更是连理都不理你。”带着沧桑感的声音说出这段历史,隐隐有点唏嘘的味道,辛健和付志静静的听着,都没有接话。
“其实我们很多人不是学法律出身的,有一些甚至就是公务员或者国家的部分部门转调到检察院的,因为涉足的行业和层面都不同,做事的风格当然也不一样,你们现在有很多规范要求,限制,在我们那时候,什么都不明确。没有法律基础的人做检察官,当然就存在很多程序错误。”
老处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算是早批政法专业然后直接进入检察系统的,当时院里懂法的人并不多,很多还是靠着行政部门积累的那点做事方法处理法律程序的问题,一个两个你还可以补救,当普遍都是这样的时候,你是无能为力的。”他看了一眼辛健:“记得么?我告诉过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世界的。”
“当时的问题不是出在一个两个人的身上,而是整个系统就存在着很多规范问题,后来慢慢演变成了一些不上台面的规则,不参与就会被摒除在体制之外。”
付志敛了敛视线:“所以你也参与进去了?”
处长笑笑,却没有直接回答:“所谓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但是同样的,如果你一直站在最底层,很多事,即便你想做也是有心无力,做一件就是一件,不做的话,什么都没有,这个道理你们也应该很清楚。”
这次,他对面的两个人都没接话,这似是而非的理论,他们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理由去辩驳。
“但是,这些规则,放在那个时候是逼不得已,放在这个时候就是所谓的系统的漏洞,司法秩序的蛀虫,就是,犯罪。”
说完这句话,处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势所趋也不代表是对的,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有所谓的选择权在某几个人的手上。”
辛健在这个时候难得的插了句嘴:“你以前跟我说过,不能逆势而为但是也不要随波逐流,如果是轻而易举的事,那就不需要我们做工作了。”
所谓的水到渠成毕竟是少数。
处长赞许的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他看了一眼付志:“但是你们现在能这么做,是因为现在的环境允许,我说了,选择权不是在某几个人的手里的,还是那句话,你不可能去凭着几个人改变一个整体的局面。”
很多时候,事情都是息息相关的。
有一就必然有二,迈出了一步,就肯定会走的更远。
这不是个人的意愿,而是形势所逼。
如果时间在倒回那个时代,很多人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处长的表情有些无奈:“你们还记得你们刚来院里的时候,我都问过你们,做这样的职业,有没有自己的抱负和尊严,你们都回答我,有。”
那时候,可以说都回答的毫无犹豫,斩钉截铁。
说到这里处长稍微顿了顿,大概是想起了那时候的付志和辛健,不如感慨。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已经成熟太多的青年,审视着两人眼底的坚持和自然,然后很缓慢的开口:“现在你们也都经历了这么多,如果我再问一遍的话,你们的答案还是一样么?”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
辛健和付志只是看着处长,觉得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说出来。
处长笑了,语气一下轻松了很多:“辛健,付志,我现在要跟你们说一个案子,你敢不敢诉?”
提讯室里很安静。
光线充足的情况下,依然泛着一股压抑人的森冷。
辛健和付志觉得各自身上都陡然的多出了一份沉重的压力,过了一会儿辛健才接口,一如既往的坚定:“敢。”
一个字,干脆利索。
处长满意的点点头,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天来,唯一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记忆在这个瞬间倒回了很多年前,他跟一个人并肩站在阳台上,手里捏着一叠的卷宗。有人笑着跟他说过。
——“你现在做不了得事,将来一定有人能够做。”
这么多年来那块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卸下了,处长笑了很久,一直到眼睛发涩,鼻子发酸才终于用手捂住脸。
半天不发一语。
93
93、第9章-第10章[完]...
NO.9
处长的故事,并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
付志和辛健两人沉默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老处长,听到耳边的那些话,转化成为现实的瞬间,有那么点不甘心。
“想想,已经快十年了……当时送到我手上的案子是起上诉,嫌疑人是名工人,没有过案底,没有过违纪的行为,因为涉嫌杀害同工厂的郭淮所以被逮捕,卷宗移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资料非常的齐全。”
仅仅这么一句,辛健和付志两个人脸色一沉。
这是唐大庆那个案子。
而处长抬头看了辛健一眼:“带烟了么?”
后者掏出烟盒底了一根给处长,身后的法警看了一下,并没有阻止。
抽了口烟,处长皱着眉:“这个案子乍一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嫌疑人有供词,证人的证词也很完全,鉴定书的所有手续一应俱全,最初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但是判决下了之后,做为嫌疑人的唐大庆却一直说他是被冤枉的,他根本就没有杀人。”
“口供里,他清清楚楚的承认了罪行,突然翻供上诉,当然就会引起注意。我后来跟同事一起吧这个案子重新梳理了一次,发觉关于被害人的鉴定书有些问题,对比鉴定的样品是被害人家属提供的,并不是法证直接采集的,我因为这件事对鉴定的结果提出过质疑,但是被上面压了回来,认为这种情况并不违反案件程序,后来,这案子被很快的结案了,维持原判无期。”
这时候付志插了一句:“一审的主诉是纪兰?”
“嗯。”
处长慢慢的抽着烟,视线被烟雾几乎笼罩住了。
“这案子过了也就过了,那时候类似的案件太多,根本就顾及不过来,我虽然有怀疑,但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没什么办法。一直到几年前,另外一个送到院里的案子跟当年的案子联系到了一起。”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处长做了这么多年的检控,那次大概是最深刻的认识到真相永远不会被掩盖这句话,有时候,很多结果都是不可逃避的。
“一份奸杀案的鉴定书,DNA的鉴定结果跟鉴定库的另外一个鉴定书样本重叠了,鉴定所报给我们的时候特地做了标识,而那个相互重叠的DNA,竟然是属于十年前唐大庆那个案子的被害人郭淮。”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去奸杀一个女大学生?
辛健在这一刻终于把所有的事串联到了一起。
他跟付志彼此对视了一眼,一直闷在心头的疑团被一个个的解开,处长叹了口气:“郭淮的那份DNA鉴定书,我上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所以我找到了纪兰,认为这案子应该重审。但是所有跟这起案件相关的证据都在一点点的,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那份郭淮的鉴定书,很快也遗失了。”
付志很意外。
虽然巫世国的案子有内情是一早就确定的事,但是绝对没想到这件案子原来追溯起来是会跟唐大庆的案子联系在一起,这里面层层关节所会牵扯到的人,他现在竟然觉得根本摸不清楚了。
付志皱了皱眉:“那当年死的人到底是谁?”
“问的好。”处长笑着点了下头:“这几年,我一直在查唐大庆的案子,当年死的人不是郭淮,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鉴定书指向了郭淮,一个人好端端的干嘛要让其他人都觉得他死了。”
当时证明郭淮和唐大庆冲突的人,有郭淮的亲属,有一些相关或者不相关的人,但是几乎是一开始,案子就被直接引向了私怨杀人,所谓的第二可能,被硬生生压制在了假相之下。
“郭淮的家庭属性非常的复杂,他老婆和自己的妈妈家里都是做生意的,但是他父亲却一直跟黑社会有所来往,郭淮这个人平时就属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混混,好几起寻衅滋事都与他有牵扯,但最后都被保释了。如果当年死的人不是他,那只可能是跟他有关联的人,所以我找人去翻查当年工厂里的花名册,核对当年附近的工队群众,想翻出来当年除了唐大庆的案子,还有没有过失踪或者意外事件,可一直找不到线索。”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无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失效的,事隔多年的案子想要再找到线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这事还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只能私下调查,难度显然高出正常案件许多倍。
处长说到这里,付志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你才找到了庄一伟?”
“是庄一伟找的我。”
又抽了两口烟,处长很沉重的长出了一口气:“他当时是巫世国案子的办案人,证据出现问题他当然会知道,但是当他发觉到案件的进展受到阻碍之后,他就找到了我。”
当时,那个青年是言之凿凿要追查到底的。
处长几乎忘不了那时候庄一伟跑到他办公室斩钉截铁的表示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决心,一脸不顾一切的执拗。
然而,现在也是躺在医院里。
气氛变得很压抑,处长抽着烟半天都不说话,而辛健和付志是想到了一直以来的很多事,心里有些吃惊。
庄一伟参与的时间竟然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还要长,而且显然他走的要比所有人都深多了。
所以才会出意外么……
辛健的眼底的神色沉了沉:“巫世国的案子最初陈锐找到我,就是安排好的?”
他当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绝对没有想到如此的复杂。
处长点点头:“陈锐为了抗诉这件事提前退休,直接把案子交回给了我,在商量人选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那我后来调到高检也是为了这个?”
“只是算个机会而已,你本来也不该就这么留在院里,过去高检,你比较容易接触到一些时间较久的案子。”
但是唐大庆的案子会到辛健手上,肯定不是意外。
很多人不了解内情,大概感觉不到,对于辛健这种从头到尾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这一步步下来,如今紧扣在一起,显然棋盘已经走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