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金世安拼命背了三个人给他抄写的一大张纸,白杨又反复提问他。

“都记下来了吗?”

“记住了,忘不了。”

“打仗条件差,别不舍得花钱,给自己打点打点,照顾好自己。”郑美容在一旁道。

“会的,我都混上军官了,有的是人孝敬。”

李念不说话,只是抽烟。

他冷眼看着金世安的神情,总觉得,似乎他瞒了什么。他在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金世安可能不会再回来。他不好当面直提,索性走去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贴身内衣勤换洗,我看资料里好多当兵的生皮肤病。”郑美容还不肯停。

“知道了容姐,你这快成我妈了。”世安咧着嘴笑。

大家都不再说话,互相望着,世安搔搔头发,躺回床上。

时钟已经指向十二点。

郑美容甚觉心酸,快步走出卧室,只听见她跟李念要烟。

这里白杨在床头坐下,世安看他一眼,浑身不自在:“你别贴着我啊,好特么肉麻。”

白杨坚持道:“我要他醒来就看见我。”

金世安心虚,闭眼不再说话,静等着时间把他带回过去。白杨却轻声问他:“金世安,我们还会再见吗?”

世安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会的,我走了他就会回来。”

白杨认真道:“我说我和你,还会再见吗?”

夜色深沉,繁星密布,如同万顷珠光洒满夜空,又把无限的星影摇进房间。

世安睁开眼,扬起嘴角:“有缘的话,八十年后再见吧。”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已然放大,渐渐涣散,白杨在泪光中,看他逐渐合上双眼。他俯身去听世安的心跳,已经停了。

钟声沉重地响起来,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十二下,李念听来是丧钟,白杨却觉得那钟声里蕴着无限希望。

是的,他爱金世安,但他也爱自己的祖国,那是他们共同的情人。无论过去或者未来,他们希望她能自圌由而富强,永世昌隆。

胜利吧,白杨想,打跑鬼子,他和金世安会在时光的这一头等待着,这段历史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他在床头坐了三天。刚开始大家还抱着希望,等着世安苏醒,一天两天过去,郑美容和李念都觉得不好,来劝白杨,白杨不肯动,

“他会醒过来的,”白杨毫不动摇,“一定会的。”

白杨见世安不醒,他也就不肯吃饭,郑美容劝了又劝,“你就是要等,也不能这样等,饭吃不下也总得喝水。”

李念看看金世安,已经冷透了,关节变圌硬,手腕上透出怪异的青紫色的线。

也许是尸斑,李念懊恼地想,他到底是死了,就这么死了。他们怎么全糊涂了,就这样坐等着抢救的黄金时间过去,当时就应该直送医院。

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尸体怎么带回去?又怎么跟警方交待?

郑美容还有孩子,白杨还得拍戏,这个锅只能自己背。

李念走进卧室,拉起白杨:“别等了,他真的死了,要醒不会等到现在。给他盖上吧。”

白杨用力推开他:“谁也不许碰!”

郑美容也在门口,面色灰败,“白杨,节哀顺变,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发生,你先起来。”

白杨没头没脑地推他们:“我说了谁也不许碰!都出去!”

李念无奈地看他,“我这边准备报警,这个事情总得给警方一个交待。你先出来,到时候我来担责任。”

白杨用力忍住眼泪,沉静道:“你报警吧,就说是我杀了他。他不醒我就去死。”

李念恨得无法,“金世安来世上走一遭,就是看你自暴自弃要轻生?你让他在地下能安心闭眼吗?小祖圌宗,争点气,争点气好不好?你好歹拿个影圌帝,你金爸爸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白杨听得心如刀绞,他拼命擦着泪,把李念推出房间,扣上锁,不理会李念在外面一阵一阵地擂门。

金世安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在床头跌坐下来。

他明明是要等他来,不是信里写了,要他吻他一吻吗?凭什么就这么死了?他不是送他梅花,说没他一天也活不成吗?

他又骗他一次,他还要原谅他多少次?多少次都行,原谅没问题啊,可以原谅,立刻就原谅,金世安做什么他都会原谅了。

白杨去打世安的心口:“我就在这里啊,醒醒啊!大混账,醒醒啊!”

李念不在眼前,郑美容也不在,他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眼泪,索性伏在世安身上痛哭起来。哭着,又去抓世安的手,他真希望这只手能再抬起来,摸圌摸圌他的脑袋,抬抬他的下巴,一如既往地说,哭什么,听话,不哭了,你哭得我心也碎了。

而世安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永久地沉睡。

白杨吞着眼泪,在模糊的视线里,想把他们的生命线,再连在一起,可是掌纹怎么这样模糊,好像一下子全没了,白杨扣着他的手,放声哭着,不肯松手。好像哭得再大声一些,金世安就会受不了他的撒娇,回转心意来找他。

不是吗?不是这样吗?每次他被人欺负,在外面闯祸,只要哭一下,闹一下,金世安就会心软了。金世安会写信跟他道歉,会抱着他亲吻,还会跟他一起,去看阅江楼,去吃小龙虾。他把他辣得说不出话,又恶劣地看他强作镇定地喝水。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他了。

他是真的失去他了。

白杨埋在世安胸口,无穷尽地淌着眼泪,他想起和他交缠的许多个晚上,这胸腔是何等炽圌热,他在他身体里动着,心在腔子里跳着,两个人好像只有一颗心,怦怦地响着。而这个胸口已经不再温暖,也终于不再跳动。

李念在外面嘶哑地喊:“白杨,别哭了,出来吧。”

而白杨听不到。

我不能松开他的手,白杨想,哪怕他死了,我就这样跟他一起握着手去死,说不定死了我也可以穿越。

这样想着,他又来精神了,他的智商反正从来就不高,现在干脆全扔了。他死了,别人会怎样笑他?可能大街小巷都是他殉情的新闻。

那也好,白杨想,对那些粉丝来说也许很残酷,但他到死,终于告诉别人,他心中只有一个爱人,不是钟越,也不是姜睿昀,而是位1930来的先生。

外面李念敲门敲得手也青了,郑美容拉住他:“算了,准备报警吧。把救护车也叫来,给白杨打个镇定剂。”

李念懊糟地坐下来,“你让我筹备一下,这个事情对他负面影响太大。”

“这时候还想什么负面影响,”郑美容烦心亦伤心,“他这个样子精神看着要崩溃。”

几年内是没法演戏了。

安龙的天已经塌了。

两人惶惶对坐,心底还保留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虽然明知道那真的不可能。

“回去我会先拨白杨的赡养费,公司不能垮,”郑美容摸索着点起烟,“你把心思放在钟越身上吧,白杨这个事情消息锁掉,再签新人,就看你的本事。”

李念呆了片刻,抓过烟道:“别抽了,这还是他给我的。”

两个人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助,他们都是圈子里见惯风雨的枭雄,偏偏此时居然相对落泪。

路还得走下去,金世安留下这份产业,他们得做下去。

白杨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伏在世安身上,自己也觉得精疲力尽,只看两个人十指相交的手。

人死了,为什么掌纹也会消失?白杨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晃荡着起身拿笔,从世安手上画了一道长长的线,一直画到自己手心里。

画完了,他也觉得自己傻圌逼,坐着笑起来,笑够了,伤心涌上来,又趴在世安身上哭起来。哭哭笑笑,别人见了,一定以为他疯了。

天又黑了。

他在他身上说了许多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反正他们有许多事情可以说。他说原本预备和他去荷兰注册结婚,庆功宴上他就想说的,被他一气就没再提。他说他也希望《秦淮梦》能拍第二部,放手写吧,白露生的事情,他已经想开了。他说他其实也偷偷地学写字了,虽然写得不好,反正比姜睿昀写得好看。姜睿昀和他告白了,但他没答应,姜睿昀告白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再爱上别人。

“你都不吃醋的吗?”白杨闭着眼,小声骂他,“别人在追我啊,你不着急吗?”

好像有什么人轻轻拍他的脑袋,“怎么不急。”

白杨犹未察觉,掉着眼泪滔滔不绝地骂,“拔diǎo无情,上了我就跑了,你去哪儿了?”

那个人又为难道:“真的没有,我在这里。”

白杨一下子蹦起来。

世安喘着气,正从床头艰难起身,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世安望着白杨,白杨也望着世安,相看良久,白杨怔怔问他,你是谁?

世安泪涌圌出来,一把将白杨拥在怀里。

白杨轻轻挣了一挣,也回手紧紧抱住世安。

“金世安,你这个王圌八蛋!”

“王圌八蛋,我是王圌八蛋。”

白杨用力拍他:“你去哪儿了?你这个狗逼!”

世安紧紧拥着他,许久也说不出话,只是轻声唤他,“杨杨,我的杨杨。”

白杨听他喊他,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声地哭。

世安吻着他的头发:“别哭,听话,我在这里,再也不会走了。”

白杨泪眼朦胧地抬头,“我真的以为你没命回来。”

世安吻他的泪眼,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不是说过吗,你就是我的命。”

——是真的,他是他的命。

他是怎样从那片黑暗里走出来?他把身体还给了那个年轻人,只觉得狂风卷着自己,四处飘荡,无数往昔走马灯一样在他身边转,转到最后,全是一张他好像很熟悉的脸。

世安想要伸手去捉,四围又陷入黑暗。

他在冰冷的黑里,像是涉水而过,又像经过烈火。只有一道明明灭灭的线,在他眼前盘旋着,牵着他的手,步步向前。

“金世安,我和你的生命线,可以连成一条喔。”

他在恍恍惚惚的行走间,只是反复不断地想起这句话,是谁说的?想不起来,他要去见谁?不知道。

他好像在黑暗里走了许多年,追着那条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脱出手心。

他追到了,混沌了,又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哭着,大声喊着。

……这是我的杨杨,他想,我是要来见他,他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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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T觉醒获得新技能:复活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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