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过椅子坐下,衡文低声道:“从未见你将天庭的规矩如此放在心上,难道是天枢与南明的事情让你悟了?”
我干笑:“差不多罢。”起身走到床边,“对了,今日幸亏你送了碗灵芝草药来,多谢多谢。”
衡文懒懒道:“记着欠我一顿酒行了。其实我是想看看,你把所谓欠天枢的还完了,再往后能干什么。”
我说:“自然是玉帝吩咐命格安排我做什么我做什么。”说起来这几日命格老儿毫无动静,十分奇怪。
衡文向床内让了让,我在床外侧躺下,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南明不是还在狐狸的洞里关着么。狐狸在这里不走,南明一定在洞中挨饿,我既然救了慕若言,要不要再发发善心,让狐狸将他放出来与慕若言演个团圆戏。”
衡文在我身侧低低一笑。
我问他,“你笑怎的?”衡文道:“没什么,觉得你的话有趣。”
天亮后我再到慕若言的房中坐着,安慰掌柜的惶恐的心。
小伙计找了一副棋,衡文陪我下着解闷,狐狸卧在衡文身边的椅子上,小伙计们来回地瞧它。
本仙君和衡文下棋下了几千年,从没赢过他,今天依旧很忧郁地输了。掌柜的殷勤地吩咐人将午饭送到此房内,五个小菜一壶酒,还有一盆热汤。
小伙计将汤盆放在桌上,掀开盖儿,热气腾腾冒上来的刹那,雾气迷离中,床上的慕若言动了动。
本仙君口中正嚼着一块豆腐干,眼睁睁看着慕若言半撑起身,迷茫地向此处望来。
掌柜的正站在本仙君身边亲自替我和衡文斟酒,拿着酒壶愣了,需知道,慕若言已经在床上瘫了忒久,掌柜的见到他能亲自坐起来,就像亲眼看见嫦娥升上月亮,激动得浑身颤抖,颤了片刻,扑通一声对本仙君一跪,“道长真是活神仙!道长真是活神仙!”
我捋须微笑,先向掌柜的微笑,再向慕若言微笑。待张口时,才察觉豆腐干还没咽,于是从容咽下,又微笑,先对掌柜的道:“举手之劳,何必客气。”再蔼声问床上的慕若言,“公子觉得身子好些了么?”
慕若言凝目看着我,脸上还有些茫然,掌柜的道:“公子,您这几日病得人事不知,多亏这位道长一副仙药。公子此时觉得身子如何了?”
慕若言面上的茫然渐去,想是清醒了,坐正了身子,脸上带了些半自嘲的沧桑出来,再整了整神情,掀开被子,金罗灵芝的药力甚足,他居然一站就站了起来,从小伙计身上接了外袍披在身上,再看着我:“衣冠不整,望请见谅。听说是劳烦道长救了在下。”我起身,双手合十,“只是贫道走江湖的一点草头方儿,施主身子能大安便好。”
慕若言道:“在下一介书生,没什么可谢道长的,请道长受我一拜,权做答谢罢。”
他双腿一屈时,我愣了,慕若言竟要给我下跪?他一个不想要命的人对着救他命的人下跪,这不是笑话么。
我心中这样想,腿早不知怎么的跨了出去,伸手阻住了慕若言未完全跪下去的身子。桌上有放下酒杯嗒的一声,我松手后退,再合掌,“施主行得礼太重了,贫道受不起受不起。”
慕若言道:“道长不肯受拜,那便受在下一礼罢。”深深一揖。我没奈何,只要合着掌也深深一弯腰。
慕若言道:“道长之恩,他日力所能及时,定再报还,鄙姓严,名子慕,请教道长仙号。”
天枢下凡后果真依然了不得啊,刚刚从人事不省中爬起来,立刻眼也不眨地编出个假名字来。
我再合掌:“施主言重了,实在不敢当。贫道虚号广云子,他人都喊贫道广云道人。”
再略一啰嗦,彼此一番客套,我便道:“施主身子刚有起色,还需静养几日,莫再受了风寒,还是先在床上静养几日罢。”
慕若言道:“多谢道长,”向桌上看了看,道,“在下打扰了道长与几位用饭实在不好意思。”
我干笑,分明是我们在他房内吃东西,他还说得那么客气。一直背向床坐着的衡文侧过脸来,对他笑了笑。“公子客气,本是我等打扰了。”
慕若言像是在极寒的山顶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时冻住一样地僵了。
目光奇异,脸色惨白。
衡文悠然起身,“看来公子还认得在下。”
掌柜的左右地看,“原来两位公子竟然认识,怪不得道长如此费心地公子治病了。哈哈,哈哈,原来各位都是故人。在小店中相逢,实是有缘,哈哈。”
本道长要做局外人,原地站着。
慕若言看着衡文,哑声道:“你……”
衡文道:“此处相逢,真算是缘分了,公子既经大病重生,便如再活一世。当日种种,既是不得以发生了,索性当它是前生旧事,忘了它,好生过往后罢。”
拱了拱手,向掌柜的道:“劳烦将饭菜再挪到楼下,我与道长去堂中用罢,让这位公子静养。”
掌柜的一叠声答应,小伙计们手脚麻利收拾盘子。狐狸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窜进衡文怀中。衡文在我身侧低声道:“你是要在这里留着,还是和我下去吃饭?”
慕若言的目光跟过来,眼中光芒闪烁,与方才大不相同。我头皮有些麻。合掌道:“施主请静心休息罢,贫道先告辞了。”随在衡文身后出门,转身的瞬间,看见慕若言凄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