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在逗我,那么你赢了,这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以来听你讲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杨江不正经地接着笑道:“要是你没逗我,那么钱心一赢了,他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该得最佳励志奖的一个。”
陈西安:“没逗你,为什么说他励志?”
杨江在那边喝了口东西:“入学的时候我是全校第十七名你记得吧,我后头那个是钱心一,你不知道吧。”
陈西安确实不知道,他其实愿意信,但是想知道原因:“全校十八怎么分到了普通班?”
“班主任之间的摩擦摩擦呗,二高的情况你也清楚,会考试的全在实验班,全校前一百五十名普通班一个都考不进来,”杨江敷衍了应了声谁,接着说,“所以普通班的老师会私底下和学生交易,八班的班主任开了个大价钱,钱心一为了钱去的。”
陈西安觉得说不通:“但是我从没见过钱心一在通报批评栏之外的地方出现过。”
钱心一当时出现的频率还不太低,基本每十次批评里有八次都是他,也算是学校里一个风云人物。
杨江挖苦他:“你们这种市附中的眼高于顶,除了学习别的都不屑,我们这种县中的就不一样了,眼睛既看着黑板,也看着花花世界。”
“钱心一跟我是一个初中上去的,老规矩,我实验班他普通班,也是泾渭分明,实验班的负责升学率,普通班的负责混着玩。在中考最后三个月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学校有这么个人,这黑马突然杀出来,把整个学校都惊得够呛。”
“四月模拟考他从倒数一百多进步到前七十,他班主任都怀疑他作弊,五月着重监督他,结果进了前五十,最后一次会考全校十三名,所有人都惊呆了。”
“誓师大会的时候校方很有心计地选他当代表,他站在旗台上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的成绩送给他爸爸,希望他不要对他失望,然后就哭了。”
“其实挺丢人的,但是那时太纯情了,很多人都跟着哭。没两天钱心一突飞猛进的原因就被挖了出来,他家里发生了大变故,他爸爸被村里的书记找人打残了,家里非常消沉,需要一个希望吧。”
“改变一个人的动力,大概都出自生命中的噩耗。我听说他家出事之后,钱心一就疯了,学不进去他就跪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做习题,夜里熄灯,他骑着自行车开始走读,反正是挺疯狂的一个人。”
趋利避害是天性,不甘命运的心谁都有过,但随波逐流似乎成了常人的归宿,少数的人会一直反抗,成为一种不合大众被轻微排斥的异类,稀有的人砥砺痛苦和孤独,获得堪称功业的成功。
他们都是普通人,而钱心一算少数那类,他疯不疯狂陈西安不知道,但是他很坚持。他很早就发现了,他注意钱心一的原因,是他身上有种抗争的气质。
有一次午饭时间下大雨,他从教学楼前过,遇见了顶着饭盒狂奔的钱心一,少年从他身边跑过的时候,脖子和侧脸上还有未褪尽的淤青,陈西安一伸手拦住了他,在他看过来的疑视里将伞罩了一半在他头上。
按照陈西安的性格,无论那时是谁没带伞从他跟前经过,他都会将人叫住,去食堂的路还很远,足够一个人从里到外湿三遍,然而经过的恰恰是钱心一。
高中时候的钱心一和这时完全不同,他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竟然有点腼腆,朝他道了谢,眼神干净真诚,不像一个热衷好勇斗狠的人。
陈西安当时就感觉这个同学很矛盾,他们默默地走完了那段下雨的食堂路,从那以后,班里一些八卦他也不动声色地听。
现在他听着他的过去,那种感觉就越来越清晰。他对钱心一的性格变化很有兴趣,他之后有过什么样的际遇,才会变成现在的钱心一。
他回过神,那边杨江见他没反应就和别人聊上了,陈西安打断他:“然后呢?”
杨江切回来:“然后他进了八班啊,其实人家在排名榜上出现过,高一第一次月考全校前二十,听说他们班主任高兴坏了,还按总排和单科给他发了奖金。那会儿你正好参加比赛嘛,又赶上省级的领导来学校视察,墙上的榜单你回来之前就撕掉了。”
手机忽然“嘟”了一声,但陈西安没理,接着听杨江说。
“之后他就开始打架了,其实是有人要找他的茬。学校对门不是有个江汉职高嘛,钱心一他们村支书的儿子就在里头上学。小地方的村官横起来比土匪还厉害,听说他爸爸是唯一一个死也不同意在林产转让书上签字的村民,挡了书记的财路,把他一家往死里整。”
杨江同情地说:“钱心一也是倒霉,学校的食堂在校外,除非他不去吃饭,否则别人要是想,能一天打他三顿,透过他逼他爸爸妥协。没人敢跟他做朋友,其实校方领导也知道实际情况,也下乡去调解过,但是别人怎么可能承认,而且找的人是街上的二流子,还说他品行不端。”
“影响太差了,而且最后那次有同学被误伤,家长闹得很厉害,校方只能把他开除了。之后听说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了老家,就没有音讯了。”
杨江话风一转,打趣道:“不过风水轮流转,人家现在竟然混到你头上去了,学霸,你的内心是不是崩溃的?”
“并没有,”陈西安波澜不惊地说,“他不记得我。”
杨江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们这对尖子生和坏学生的待遇也是颠倒得可以,没谁了。”
陈西安听到了他想听的,准备挂电话:“同事还在等我吃饭,没事挂了,你少喝点。”
杨江敷衍地应道:“行了知道了。”
陈西安收了线,一看之前打进来的电话显示是钱心一,立刻回拨了过去,那边很快接了。他先听见钱心一转开对人说了句“师傅麻烦去和平桥”,然后才回过来对他说:“喂,我看你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是有事吗?”
陈西安便知道他在外面了:“没什么事,今天高总请聚餐,我估计你应该睡醒了,问你来不来。”
“哦对,”钱心一反应过来,“今天是你的欢迎宴,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没去吧?”
陈西安平时都会说没事,这次他却说:“对。”
钱心一心想“完蛋”,嘴上辩解道:“我没耍大牌啊,也对你没意见啊,我昨天单独请你吃过饭了,就没说话呗,呃……那什么,热烈欢迎陈博士加入GAD。”
他这个诚意也太随便了,陈西安忍不住笑起来:“谢谢,我就是问你吃饭没有,没别的意思。”
钱心一不想来的意思一点都不掩饰:“吃过了,不用管我,你吃饱喝好,明天见。”
陈西安说了句明天见把电话挂了。他回到包间,高远立刻暧昧地笑起来:“哟,打这么久呢,对象吧?”
陈西安微笑着在他边上坐下了:“不是。”
高远举着红酒在转盘上敲了一下:“年轻人不好意思~~来,大家先走一个,欢迎陈工到我们公司来。”
陈西安起身将杯子晃了一圈:“大家以后多指教。”
很快饭局就开始了,高远开始一个一个给他介绍同事,一轮一轮地敬酒,他们公司倒是没有往死里喝的饭局习惯,大家都是点到为止。
高远跟他描绘了一下公司的未来,又提了几个新接的项目,说到当地一个公园的别墅项目,忽然把头转向了陈西安:“西安呐,这个项目是你们组的,很高档一片矮楼,你跟心一第一次合作,就要负责这种麻烦的小楼了。”
陈西安眼观四路,立刻发现对面的赵东文呆了一下,一副根本不知道高远在说什么的样子,他心里大概就明白这个事情钱心一没提过,于是笑了笑,说:“怕麻烦就不做工程了,钱工是负责人,具体他负责,我会全力配合他。”
高远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连忙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和他都是一所的负责人。”
陈西安举杯去敬他:“谢谢高总抬爱,我初来乍到,对公司的标准都不清楚,不敢负这个责。”
每个公司的标准都不一样,特别是他们这种出图的公司,标准弄错了隐患会很大,高远只好笑着祝他尽快适应。推杯换盏下来就快九点了,聚会差不多就散了。
大家都喝了酒,高远叮嘱赵东文一定要把陈工送上的士之后走了,赵东文举着手机在路口滴滴,陈西安忽然问他:“小赵,别墅的项目你知道吗?”
赵东文抬起头,也是一头雾水:“知道啊,但师父之前说谁爱接接,反正他不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诶。高总后来有没有再找他说我就不知道了。”
陈西安心里大概有数了,应该是钱心一不肯接,高远趁他不在把这帽子先扣一组头上,等所有人都知道了,钱心一只要不想跟他闹得太僵,就只能闷头干。
“行,我明天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