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绿岛门口做了很大一块岛状的LED灯,内部打了灯,很容易看见。钱心一用比找酒吧更长的时间停好车,抬脚往酒吧去了。

他的生活无趣至极,上班、加班、睡觉、逛超市,很多享乐方式都与他绝缘。虽然他刚刚对王一峰说同性恋没什么,自己也确实这么觉得,但是在酒吧门口还是忍不住忐忑了一阵,怕一进门就看见些……老爷们抱在一起啃。

他并不是针对男人与男人,男人与女人在大众场合拥吻他同样会觉得这些人很随便,反正他就是看不惯。正好一对醉醺醺的男女勾肩搭背着从里头出来,女的没站稳还撞了钱心一一下,他虚扶了一把,那点忐忑也被撞散了。

他也是赶得巧,酒吧里的纠纷正到高潮,他很快就看见了风暴中心挨揍的杨江,和试图保护他的陈西安,瞎子都看得出来杨江就是他口中的朋友了。

钱心一猛然想起件事来,他穿羽绒服去VA开会那天,赵东文好像问过他跟陈西安是不是校友,结果后来流氓一耍给耍忘了。

杨江是他的校友+陈西安也是他的校友=陈西安和杨江也是校友,说明陈西安肯定也知道他是被开除的,他略略地回想了一下陈西安对他的态度,忍不住觉得他品格是真不错。

陈西安身高手长,往杨江和厮打的人中间一插,拦住杨江另一只手一掌就把人推了出去。

杨江的胳膊从他肩膀上伸出来补刀,脸上表情狰狞、鼻血横流,一点也看不出在他大伯家出现时的风度翩翩,陈西安沉着脸把他的手扯下去,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神色是钱心一从没见过的冷肃。

他在办公室从来都是温和宽容的好好先生,钱心一乍一眼看见他这样,觉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但表现在人前的自然是一个人最好的模样,就像他自己看着还像挺会收拾的一个人,家里却有一筐子没洗的脏衣服。

再靠近些,钱心一就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那个被服务员抱住了腰还要扑腾过去打杨江的男人,是个成功人士打扮的中年人,这会估计是气疯了,张嘴就是粗话。

“你个不要脸的小杂种,再敢去骚扰我老婆我就找人杀了你,你个畜生王八蛋。”

围观的群众总是盲目的,谁先说话就信谁,反正跟风不要钱,杨江立刻遭到了压倒性的鄙视和指责,陈西安因为“助纣为虐”也被免费赠送了不少白眼。

他透过人群看见了钱心一,表情骤然就缓和了些,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就在外围待着。

钱心一混到人群前边,酒吧那种光线里都看见了杨江脸色变得煞白,他晃了一下被陈西安半揽在身前,脸上蓦然浮起一种讥诮:“你老婆?哈哈哈哈,一个月被你家暴十次的老婆吗?被你打得半死不敢报警只能求我一个外人救她的老婆吗?捏着你出轨的证据却连上法院申请离婚的勇气都没有的老婆吗?”

他三个问题一声比一声高,震得酒吧歌手的贝司都停了下来,一时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消化这场纠纷里的正义和邪恶。

中年人双眼赤红地瞪着他,拼命地挣脱着:“你他妈胡说!我要告你污蔑,诱奸!我要让你蹲一辈子号子!”

杨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那些话吼出来之后他就失去了勇气,他脑子虽然乱得要命,却也隐约知道自己干了件非常不理智的事。

钱心一眼尖地瞥见他的手在发抖,他刚要进去,却见陈西安忽然说:“那正好,罗先生,我是杨先生的代理律师,我们这边也打算告你诽谤、恶意伤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很高兴贵方也有走法律程序的意向,我们法庭上见。”

中年人瞳孔猛地一缩:“你是什么东西!”

陈西安平静地说:“只是个普通的、有道德的律师。”

钱心一咂舌地看着他瞬间就变了个职业,还装得挺唬人。不过那中年人自己心虚,还真被他给唬住了。酒吧的经理劝了劝,把围观的人遣散,把闹事的双方分别请到包间里去了。

钱心一跟着陈西安进了个小包厢,看他和经理谈完赔偿问题,掏了3964块钱,把人赎走了。

杨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招呼都没跟钱心一打,陈西安把人安置在后座上,自己坐到副驾上去了,钱心一把车打燃,说:“去哪儿啊?”

陈西安揉揉眉心,想了想说:“谢谢,让你见笑了。送到我家去吧,不太放心。”

钱心一转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杨江一眼,发现他捂着眼睛在哭:“感觉不如我被开除的事好笑,怎么走?”

陈西安侧过脸看他,把钱心一看得怪不自在要说话的当口,忽然说:“你被开除的事也不好笑。”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太认真了,钱心一心头一震,想起他可能是个基佬不敢跟他对视了,作势去看路:“无所谓了,不过我当时绝望得打算去跳楼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后座,发现杨江也在听,便把他从没告诉过人的阴暗心思暴露在阳光下了:“去女生宿舍那边跳。”

陈西安终于笑了一下,连杨江都忍不住泪和伤痕的笑了起来,说他神经病。

原来二高的女生宿舍跳过一个高考失常的女生,据说死状惨不忍睹,给很多娇弱的妹子留下了心理阴影。女生们不敢回宿舍,因此校方抉择之后,牺牲了广大男同胞,把男女宿舍对调了。就是他们上一届的事,钱心一要是去新女宿跳楼,那校方必将为开除他付出重建一栋楼的代价。

一笑泯恩仇,杨江笑过之后就感觉没那么丢脸了,反正钱心一也没有看他笑话的意思。他心里难受得不行,翻了个身假装睡去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没再聊什么,因为聊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一路只有导航的提示音,最终车停在了陈西安的家楼下。是个不新不旧的小区,离和平桥还是有点远。

两人合力将醉酒睡过去的杨江扒出来,陈西安背着人,邀请钱心一上去喝杯水。钱心一说他还要照顾杨江他就不去了,陈西安不好勉强他,看他驱车离开了才背着人进了楼。

钱心一回家没十分钟就接到了陈西安的电话,问他到了没,他说到了让他早点休息,挂了电话坐在客厅里喝酸奶,心里一股子分不清别扭还是微妙的感觉,自从他妈改嫁了之后,再没人对他这么……上心过,还管几点到家的。

他窝在沙发上把酸奶吸管咬瘪了又咬方,再咬成瘪的,吸空盒子弄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动静,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会儿越想越觉得陈西安可能是个同,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想太多,最后把沙发垫子一踹,进房看电视去了。

另一边杨江被陈西安扔在沙发上自生自灭,十点半的时候头痛欲裂地醒过来,发现他的好基友在他的健身房跑步。

杨江去浴室泼水洗了把脸,心情还是十分不明媚,就顺了茶几上的醒酒茶跑到健身房门口去撩闲:“陈律师,你什么情况?不会是装gay装上瘾了吧?”

陈“律师”穿着黑色的背心和运动裤,跑得满身大汗,吐息倒是很平稳:“别拐弯抹角地说话。”

杨江没骨头似的歪在门框上,眼里注满了审视:“你对钱心一……”

陈西安横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杨江似乎不知该怎么描述:“跟对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陈西安摁下开关键,站定了用毛巾擦着脸说:“怎么不一样?”

杨江边想边说:“你问他的过去,打电话找他帮忙,还请他到你家里来坐,你似乎,挺愿意接触他的。”

杨江的预感是对的,这些都是很平常的小事,但是对陈西安而言不是。这套房子是当年八局提供优惠的时候他凑钱买的,买下之后这么多年,都只有杨江和他爸妈来过。

在他好相处的表象之下,陈西安是个特别挑剔的人,堪称性格有洁癖,他能很快看清一个人的性格,发现别人靠近他的功利性,然后丧失深入接触的欲望。

陈西安很坦然地说:“是的。”

杨江被他的诚实吓了一跳,惊叫道:“我日!你真准备去当gay啊,装装就完了。”

他见陈西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劝道:“当gay也要看对象哒!钱心一一看就是个直男好不好,人现在还是你领导,你小心玩脱了。”

陈西安忍不住有点黑线:“你想得真多,八字没一撇呢,我就是觉得他人不错,也挺有意思的。”

“不是,”杨江苦逼地说,“你不要用一副游戏花丛、男女通吃的渣男语气跟我说话,我有点害怕。”

陈西安蓦然想起中午钱心一也说他大度得让他害怕,霎时好笑道:“我渣过谁?”

一个名字瞬间浮到了嘴边,好险被杨江咽了下去,他翻了白眼:“谁也没,但是以前不都是妹纸在追你嘛,而且也没见你关注男的啊,我、我、我觉得你可能是被生活的无情给刺激到了,先是因为太帅被开,接着又遭逢差生的逆袭什么的,你冷静两天,说不定还是原滋原味、情窦未开的直男呢?”

陈西安在跑步机边坐下来,看着落地窗外绵延到很远的灯火,不敢苟同地说:“你觉得我这辈子能有几个三十年?”

杨江登时不敢说话了,陈西安因为性格太挑剔,一直过得有点自闭。要是他再这么挑下去,孤独终老就不是梦了。

“而且,我高中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陈西安忽然转过头来,“我喜欢他的性格,执着,有自我。”

所以不管是为了谁,他永远都还是他自己。

杨江心里咯噔一响,心说:完蛋,高中就看上人家了。陈西安是个有主见的人,这点杨江不如他,但是他还是试图做最后的挽回:“对对对!钱心一这么执着的人,你要掰弯他比徒手掰弯五个厚角钢还难吧。”

陈西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别紧张,我只是想试试,说不定深入了解后并不合适,如果他表示排斥,我会放弃的。”

“我看你栽进去了还敢这么说!”杨江捂住眼睛,“妈呀你铁了心要当gay,我睡这安全吗?”

陈西安用毛巾包住头发:“不安全,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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